汽車運輸核心小家庭組織形式的選擇

汽車運輸核心小家庭組織形式的選擇

在深圳湖廣天心村、鹽田區(qū)鹽田市和南澳赤灣，湖南省平江人聚集在一起。他們以家庭為單位，每輛車都可以攜帶盒子大小的發(fā)票（通常被稱為“半懸掛”車）進行汽車運輸。根據(jù)筆者的調查,平江人的半掛車最少有400臺,而人數(shù)至少有1200人以上,形成了一定的產業(yè)規(guī)模。他們一般是聚居,而不是分散居住。平江人之間從經濟活動到日常生活互相之間來往特別多,各種各樣的聯(lián)系使得平江人形成了一個緊密的外來人群體或社區(qū),筆者稱之為“平江村”。一、問題三和三類群體,難以關系協(xié)調,關系穩(wěn)定在深圳搞半掛車的平江人,都是以家庭作為基本的經營單位或組織形式的,而且是核心小家庭。對此,一些平江人有所議論:“還是以各家各戶為戰(zhàn)?！薄敖y(tǒng)起來就莫想賺錢。平江人只吃得分飯?！逼鋵?以核心小家庭為基本的經營單位也有一個發(fā)展過程,并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在剛剛到深圳從事運輸業(yè)時,由于資本不足,許多車子都是兩家合伙買的。完全由一個家庭買一臺車的情況還不是特別多。當然,合伙者大多是兄弟、姊妹或其他的親戚關系。后來,隨著經濟實力的增強和一些矛盾的產生,分開勢在必然。不少人都講到過這一點。案例一:LJG和他哥哥從合到分的過程。LJG和他哥哥原來是合伙經營的,但是后來他哥哥不放心,就提出了另外的要求。搞到半途,他提出來:“我在你這里做事,如何同我計算,還是把工資我……”當時,我大嫂來了,我老兄把我喊出屋來。我說:“老兄你有什么要求?”他說:“我拿工資,我是拿工資拿慣了的人,把好多錢一月我?！蔽艺f:“好!老兄呃,3萬塊錢一年,2500塊錢一月。”我老兄后來就沒有搞了,兩兄弟打了一架。我脾氣來了,罵他:“夾你的卵!”好,他說我不該罵“夾卵”,要走!“把起點工資我!”我記得他是93年正月間來的,10月間回去的。我把3萬塊錢他。后來又來了,回去過不慣了。搞了6個月,又吵,把25500塊錢他?！搅?4年下半年、95年,又不行了,又來求,又要來。96年又來第四次,97年又來?！?LJG)從合到分,LJG和他哥哥的矛盾主要產生在經營決策和關系處理上,吵起架來,連“夾你的卵!”的話都罵出來了,只好分手。當然,兄弟畢竟是兄弟,分分合合,過程非常復雜。在平江人當中,像這種情況其實很多。但是,兩家合伙搞一臺車的確容易產生矛盾。所以,到后來,合伙的情況就很少了。也有人一開始就是自己一家買一臺車,堅持不合伙。案例二:LFH堅持不合伙?！敃r節(jié)搞車我最猛,丈夫要找個伙計,兩個人搞個車,各人半臺。我就說一定要搞一臺。原先盡是兩伙計合搞一臺,我就說,兩個合搞就漚氣的事多,主意難得一致,賺錢也沒有才好賺……好在我是搞了一臺,從來沒有漚過一點氣,不論你賺錢好還是虧本好,都是自己的,比較自由自在,只是從銀行借了錢,只承擔這點風險,全部放下包袱,自己可以作主,想如何搞就如何搞,主意都在自己身上。(LFH)從LFH這段話來看,合伙的弊病主要是“兩個合搞就漚氣的事多,主意難得一致,賺錢也沒有才好賺?！睂嶋H上是說,合伙難以協(xié)調,責任也分散了。但是,一家自己搞就不同,所以說,平江人只能“吃分飯”。以一家一戶為基本經營單位,并不妨礙親朋好友之間的合作。聚集在深圳的平江人,家族、親戚關系很多,形成了一個家族網絡。比如,ZBC一家的情況就如下表所示:從上表可以看出,ZBC有親姊妹5家,另外還有堂兄1家在搞車,這整個家庭就是一個車老板的大家庭。如果再把姻親算上,那么這一個親族群體先后共有15家在深圳經營汽車運輸業(yè)務。他們共有23部車約為527萬的固定資產,把其他東西加上約有700萬的資產。這23部車中有大拖9部約合325萬元,康密斯2部約為32萬元,解放10部約為100萬元,小車2部約為70萬元。如果這一親族群體聯(lián)合組成一個公司,也有了一定的規(guī)模。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們之間在發(fā)貨時的相互合作,則對大家的發(fā)展都有好處。這樣的親族群體在深圳平江村不是個別的,而是比較普遍的現(xiàn)象。二、家族網絡理論平江人在深圳搞車,如果只是一個核心小家庭單獨經營,是基本上不能生存的。他們必須在以家族網絡為基本支持的社會關系網絡中才能生存和發(fā)展。因為,和一般的外來打工者不一樣,汽車運輸業(yè)是一個資本密集和高風險的行業(yè)。怎樣對付風險,始終是平江人的基本問題。那么,家族網絡到底提供了哪些支持呢?1、母和姐姐姐的支持案例三:父親等人的幫助。LFH是平江村里做得相當成功的人,她讀過電大,原來在一個鎮(zhèn)里的供銷社當會計,丈夫則是司機,2000年她家里在深圳買了130多平方的商品房,車子也發(fā)展到了6部。但是,當初到深圳來時,買第一臺車的錢基本上是借的。她父親把家里的房產證拿出來做抵押到信用社借錢,弟弟也借給她兩萬,通過堂兄介紹的朋友也借了三萬,就這樣七湊八湊借到了。來深圳搞車的平江人很少是沒有父母和兄弟姐妹支持的,除非他們無能為力。買一臺車少則幾萬,多則十幾萬甚至幾十萬,一個核心小家庭要單獨買一臺是非常困難的,必須要有親朋好友的支持。在所有的支持中,筆者了解到,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支持是最基本的。此外,其他親戚的支持也非常重要。案例四:堂兄的幫助。LCQ講述了他堂兄給他幫助的事情:我是1994年從平江潛泵廠來的。堂兄不支持我,我也來不了深圳。當時他就把5萬塊錢我借,……當時我來的時候,我父母也沒有錢,也沒有別人把錢我借。我原先也很不聽話,平江縣也是有名的,專門打架鬧事的。堂兄他就把錢借我,他就講一句,意思是要我好自為之。當時他也肯定冒了蠻大的風險扶我起來,所以隨我任何時候賺了錢,我也都不會忘記他。(LCQ)案例五:姻親的幫助。THP在深圳平江村中也是比較成功的人,他回憶最初買車時候的情形說:合伙買“咔瑪斯”時,……借錢還是借得到,老婆的大嫂……看到一個月可以賺2、3萬,就不費吹灰之力,在她那里就提了15萬,一沒有個借條,二也沒有一個其它東西,借15萬把個車買進來了。(THP)類似的案例還有很多,幾乎筆者訪談過的每一個人都找自己的親戚借過錢。而到深圳以后,車子運轉起來了,需要流動資金,家族網絡中的成員相互借錢的事情是非常普遍的。特別是在處理事故時,有時一下子需要一大筆錢,兄弟姐妹和其他親友之間的幫助就非常重要了。2、兄弟關系—提供貨源有了車,還要有貨,才能開展運輸經營。在平江人的群體中,并不是每一家都有充足的貨源。實際上,有那么幾個大戶和貨主建立了比較牢固的合作關系,成了貨物的經紀人,平江人把他們叫做“發(fā)貨的”。通常,當貨源不足時,發(fā)貨的人會優(yōu)先誰呢?根據(jù)筆者的觀察,一般是這樣一個優(yōu)先順序:兄弟姐妹—親戚—好友—鄰居—熟人……。案例六:兄弟姐妹幫忙找貨。LDW就講到過他家里兄弟姐妹在深圳的情況和他在發(fā)貨方面給予他們的支持:我姐姐也在這邊。她搞2臺,我搞1臺,我妹妹搞1臺,弟弟搞1臺,加上堂弟1臺?！覀冩⒚瞄g有點過節(jié),也不曉得誰沒理。不過,姊妹還是姊妹。去年我接了一個老板的貨,也有10多20萬塊錢的貨,跑廈門,6500塊錢一趟,只要1800塊錢開支,真好跑,日去日回,我一個月要給3、4車她跑了。(LDW)象LDW這樣的情況是很普遍的,平江人之間經常調劑貨源。筆者在深圳平江村中看到,幾乎每一個家庭都有電話、傳真機、手機和BP機,每一個家庭租住的房子實際上是一個小的調度室,主要任務就是找貨并安排車子。平江人之間互相調劑貨源,這樣可以大大提高效率,在親戚之間,這種調劑就更為經常。以前,平江人出車貨主是給現(xiàn)金付運費的。后來,現(xiàn)金很少了,一般都要拖一段時間才能結帳。這就存在一個信譽問題。跑什么樣的貨、跑誰的貨靠得住呢?在家族成員之間,信譽一般沒有大的問題。3、家庭親族關系在外來打工者所從事的行業(yè)中,汽車運輸是一個高風險行業(yè)。這種風險來自于交通事故。交通事故對搞車的平江人有決定性的影響,特別是對那些剛剛起步還只能維持簡單再生產的車主來說更是這樣。一次嚴重的車禍就可能使得他們不得不打道回府。如果發(fā)生重大車禍,那么就會家破人亡。搞車的平江人處理事故主要是兩個方面:一是要有充足的錢去交罰金或賠付金,二是要能找到一定的關系去疏通執(zhí)法者以便在處理時至少使自己不吃虧,最好是對自己有利。除了很少的幾戶人家已經有了比較充足的流動資金能夠從容地對付突發(fā)事故外,一般說來,絕大部分平江人需要借錢來應付。家庭親族關系在借錢上是比較靠得住的。在第二個方面,從深圳平江村的情況來看,總體上,人們尋找關系首先是從家庭、親戚到朋友再到熟人來進行的。這一順序就是一個從強關系到弱關系擴展開來的過程。這一路徑也就是費孝通所說的差序格局。當然,實際上,人們尋找關系的個體活動并不是嚴格地遵守上面的邏輯順序的。但是,家庭親族這種所有關系中最強的關系對于平江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這也有很多的案例可以證明。比如,有一次,LXP的車在廣州出了事,他到廣州之后先找到了自己在廣州工作的哥哥,通過哥哥再找到交警方面的關系,很快就把車取出來了。當然,由于家庭親族關系的活動范圍有限,而交通事故的發(fā)生具有不確定性,時間、地點都不確定,因而,很多交通事故在尋找關系時都是通過幾重關系而形成一個關系鏈。在處理特別重大的比如車毀人亡的事故時,一般家庭親族的人都會出面幫忙料理。平江村里也形成了一定的救助機制,最通常的辦法是募捐,平江人叫做“寫簿”。這時,會有人拿一個本子到各家各戶來,請求捐款,捐款者在本子上寫上自己的姓名和捐款的數(shù)目。到各家各戶跑腿的人一般是事故發(fā)生者的家庭親族成員或最要好的朋友。4、男性,女性?除了以上物質和社會關系方面的支持外,家庭和親族關系也給搞車的平江人提供情感和心理支持。平江人剛剛開始到深圳時,一般是丈夫先來,但是慢慢地幾乎所有家庭的妻子都來了。為此,很多妻子要放棄在平江的工作,有的是正式國營單位的工作。妻子在家里到底起一些什么作用呢?平江人家庭里并沒有十分嚴格的分工,但是,一般說來,男人是家庭里的主要決策者,聯(lián)系業(yè)務、處理車禍、管理車子的大部分事情都是男人的事情;女人主要是做家務,幫忙接聽一下電話,有的還管理一下財務,等等。這主要還是一種“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tǒng)中國家庭分工的模式。如果僅僅從妻子在家里所做的事情來看,沒有她們,車子還是可以運轉的。但是,在核心小家庭里,夫妻在情感方面是相互依賴的。他們一起操勞日常的平淡生活,更一起面對突發(fā)事件的處理。有好多男人和筆者講過,老婆做事是做不了多少,但是有一個老婆在這里總要好一些,感覺上也有一個依靠。另外,有老婆在,就可以帶孩子,就是一個完整的家庭。對家庭的重視是平江人生活價值觀的一個重要方面。同樣,家族網絡也給人們提供感情上的依賴和支持,提供一種歸宿。深圳平江村里的人,來往很多,在這當中,兄弟姐妹和有親戚關系的人來往更是特別多。他們經常湊在一起打牌,如果住得近的話,也經常在一起喝酒聊天。如果從平江或外地來了客人,他們往往一起招待,幾家輪流做東。這樣的來來往往就是他們生活中的一個主要內容,情感的交流當然融入其中。三、基于家族網絡的經濟單位—理論解釋平江人在深圳從事汽車運輸業(yè)務,在家庭親族關系上是有分有合:分,是以核心小家庭為基本經營單位,而起初的合伙盡管大多是兄弟姐妹或其他親戚關系都難以持續(xù),最終都要分開;合,則是核心小家庭處于家族網絡之中而得到各種支持。為什么會這樣呢?在人類歷史上,家庭曾經長期是一個生產單位,只是隨著近代工業(yè)化的進程才發(fā)生變化。工業(yè)化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現(xiàn)代的工廠和公司企業(yè),但是家庭作為生產的單位卻從來沒有消失過,在一些行業(yè)里甚至具有長久的生命力。比如,在中國農村,工廠式的人民公社體制盡管在政治高壓下實行過一段時期,但終歸失敗,恢復了家庭作為生產單位的制度。家庭是人類社會中由姻緣和血緣紐帶聯(lián)結的天然的生活組織形式,是人們的“首屬群體”。家庭作為生產單位有它自身的特點,但是最重要的一條是:因為家庭是一個基本的消費單位,所以,它一作為生產單位,它的生產功能和消費功能就完全統(tǒng)一起來了,因而它是利益高度統(tǒng)一的單位。而核心小家庭就是這種利益共同體的最小單位。在核心家庭中,賺錢和消費是完全統(tǒng)一的,因而權責利也是完全統(tǒng)一的。平江人到深圳搞車,他們普遍選擇了核心家庭的組織形式來經營,這絕對不是偶然的。首先,在于單個的平江人缺乏大資本,不可能一到深圳就投下巨資成立一個大的汽車運輸公司。平江人是靠借錢起本的,最初大部分還是合伙買車,在能夠分開的情況下,平江人就分開了,就徹底地以自己的小家庭來經營,不和別人搞在一起,哪怕是自己的兄弟姐妹。這里面的理由最主要的是權責利的統(tǒng)一。第二,選擇以小家庭作為經營單位,并且能夠長期堅持下去,這表明家庭是一個有效率的經濟單位。平江人的小本經營,一臺車,只需要一個司機,原來還請一個跟車的人,現(xiàn)在則很少有跟車的人,實在需要時,車主就自己出馬。車主的主要工作是:聯(lián)系貨源,處理事故,結帳,等等。實際上,在平時,只要有貨拖,車主的事情就并不多,把車安排出去了,他就非常悠閑,可以出去打麻將。所以,實在不需要更多的人。一旦發(fā)生了事故,一個人就顯然忙不過來,就會請人幫忙,一同去處理,但是,平時并不需要養(yǎng)一個或幾個等待處理事故的人,請這些人,平江人是通過親朋好友的聯(lián)系來解決的。第三,那么老婆起什么作用呢?除了料理家務外,老婆也會幫忙處理一些車子的事情,但老婆更重要的作用不在于她做了多少事,而在于她對丈夫的監(jiān)督。在平江村里,賭博是非常普遍的,有不少男人好賭,他們一個晚上可以輸?shù)羰畮兹f甚至幾十萬,他們還有其他的消費,比如進高檔的歌舞廳、桑拿浴室等等,也有一些人會為了其他的女人大把大把花錢。如果沒有老婆的制約,大多數(shù)男人都會這樣,那么也就留不下幾個錢了。只有老婆,才會起到監(jiān)督和制約的作用,抑制非理性的消費行為。此外,在家里的重大事情(比如更換車輛)的處理上,老婆也會發(fā)表意見。女人比男人細心,也小氣一些,她們的嘮嘮叨叨,也許不一定有充足的道理,但總是給丈夫一個提醒,減少丈夫的冒險性,促使決策及其行為實施的理性化。這樣,男女組合而成的核心小家庭,權責利高度統(tǒng)一,人員精干,有一定的制約機制,就會成為一個有效率的經濟單位。那么,對于家族網絡為什么會發(fā)生作用又如何解釋呢?或者說,家族網絡中的成員為何要相互幫助呢?首先,家族成員之間的相互幫助,可以看成是一種利他主義的行為。貝克爾認為,利他主義在市場上是罕見的,在家庭里卻是較為普遍的,這是因為利他主義在市場上沒有什么收益,而在家庭里卻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