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科舉士人記游活動考述

清代科舉士人記游活動考述

在解釋中國旅游的發(fā)展歷史時，主要討論了隋唐科舉的興起與學者們的旅游關系。但細讀這些著述,又多有缺憾,此類文字不是過于簡略,如蜻蜓點水,淺嘗輒止;就是語焉不詳,史料闕失;尤其是清代科舉與旅游的關系,更少見于文字的論述。為此,筆者不揣淺陋,剪裁清人筆記、年譜及相關史料,敷衍成文,以明科舉對旅游的影響和作用,并補清代旅游史之罅漏。一清代科舉考試人數(shù)清代科考由童試、鄉(xiāng)試、會試、殿試構成,科舉制度的實施造成了一定范圍的社會流動。清代的童試即縣考、府考、院考,以童試引起的社會流動人數(shù)最多,但流動距離不大。清初縣試人數(shù),每縣約在千人左右。清代一個府大致有十一、二個縣,每縣府試的人數(shù)仍以1000計67。清代院試者一千數(shù)百人。清代縣級的行政機構,雖多有變動,但大致保持在1300個。以平均每年每縣童試1000人次計,全國合計為130萬左右。童試三年兩考,人數(shù)當加倍,由童試而引起的社會流動,其總人次為260萬左右。清代鄉(xiāng)試,最初在15省舉行,也稱15闈。光緒元年(公元1875年),陜西、甘肅省分為兩闈,共計17闈。鄉(xiāng)試的人數(shù)大省每科應試者不下兩萬人,中省八千余人,107以中等省份人數(shù)為基準8000計算,17闈為13.6萬人。會試,每3年舉行一次,地點在北京。清前期通常有五六千人。而“晚清時期,每科應試者,上年的新舉人約2000人,加上前幾科的舊舉人四五千人,一般約六七千人”?？芍驎噥肀本┑娜藬?shù),保守算法以每科約5000人計。殿試人數(shù)大致等同會試人數(shù),但流動不大,不會影響總體數(shù)字,故此不再另列。根據(jù)上述分析和推算,以3年為一周期的科舉考試,童試總人數(shù)為260萬,鄉(xiāng)試13.6萬,會試人數(shù)為5千。若不計陪考人員,由科舉考試引發(fā)的社會流動人數(shù),3年為275萬左右。清代進士人數(shù)為26391人,舉人人數(shù)為144480人54。“晚清時期,最后進學成為生員即考中秀才的,額定一州縣僅二三十名左右”336。據(jù)此推算出應童試人數(shù)與秀才人數(shù)比例大致為1000:30,即33:1。清代約1300個縣,那么一周期秀才數(shù)大約為42900人,清代科舉童試場次除去戰(zhàn)爭災荒停試,大約為80次,計算出生員人數(shù)大致為3332000人。清代自順治三年(公元1646年)起開科取士,實施科舉考試,至光緒三十年(公元1904年)文科科舉考試廢除止,凡258年。其間,舉行鄉(xiāng)試、會試112科,進士26391人,取舉人144480人,秀才約332000人,清代參與科舉考試的士人當不下3502870人。按照現(xiàn)行旅游者定義,除卻商賈販夫,清代沒有任何一個階層的人員流動堪與士人赴考者相比肩。旅游的發(fā)展,主要在于旅游者的參與;沒有旅游者就無所謂旅游。當數(shù)百萬士人因赴考而奔走漫游時,其對清代旅游的發(fā)展所起的作用,當不言而自明。二游山致樂游山科舉考生們憑藉赴縣、府、省城或京城科考的機會,多會出游途中與試地風景名勝。由朝廷點派出京之考官,利用公差之便游覽地方名勝古跡更為普遍。清制,擔任鄉(xiāng)試主考,嚴格規(guī)定出京及到省時間。受制度約束,赴任途中,少有游賞活動;但在考務結束后,則訪名山,游勝水?？忌鷤兊目瓶悸糜?大致可分為途中之游、試點之游與歸途之游。赴試途中,行程匆忙,思想壓力大,路過當?shù)仫L景名勝,一般只作浮光掠影式的游覽。如皖人戴名世,康熙三十二年(公元1693年),赴福建應試,經浙江“江郎山,入仙霞關,經建寧、延平,而至福州”。在福州“游耿精忠廢殿”116;道光十三年(公元1833年)粵人陳澧北上會試,途經杭州、蘇州時“游西湖上蘇州虎丘塔及短簿祠”16。赴省城鄉(xiāng)試時,考期較長,試后便于游山玩水,另者省城京城的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相對集中,因此,試點之游較為普遍。尤其是南京、杭州、濟南等地,山河秀麗,風景優(yōu)美,更能吸引考生們。如洪亮吉,康熙三十五年(公元1696年),赴南京鄉(xiāng)試,考畢游興大發(fā),“游京口三山及江寧”16;蒲松齡,康熙十七年(公元1678年),鄉(xiāng)試于濟南,“游大明湖”;浙人朱彭壽應鄉(xiāng)試,三場畢,承戚友約,在西湖“同乘畫舫,作竟日游”。京城的名勝古跡繁多,更是考生們紛紛踏訪的勝地?？滴跞四?公元1699年)七月初一,安徽婺源縣(今屬江西省)生員詹元相,進京應試,落第后“游報恩塔等處,及明孝陵勝境,睹一切都會以歸”。嘉慶十四年(公元1809年),包世臣京城會試畢,“訪檀柘大覺之勝”;光緒八年(1882),陳衍赴禮部試,雅興盎然,“游陶然亭,葦灣十剎海、天寧、崇效、法源、極樂諸寺。有三日,登江亭法源寺看花,過謝文節(jié)祠。同伯兄蘇戡游崇效寺。晤蕓敏,重游天寧寺。同道安同伯初家兄往極樂寺看海棠”46。鄉(xiāng)試、會試和殿試后返回家鄉(xiāng)時,時間上的約束相對減少,無論中榜落第都已成往事,精神上也少了許多負擔,于是有歸途游山覽勝,甚至轉至他鄉(xiāng)游玩。如洪亮吉,乾隆四十九年(公元1784年)三月,應禮部試后,“四月出都。由山西赴陜。五月半抵潼關,聞畢公祈雨太白山,因至周至仙游寺相見,翌日同游樓觀?！?4;道光二十四年(公元1844年),陳澧京城會試不第,四月出都,南歸途中,舟過黃天蕩。五月,至江寧省墓,并游莫愁湖、小蒼山、秦淮、雨花臺著名勝。八月十一歸抵門里。33一般來說,試子們試后直接回歸,歸途中順路出游山水名勝。如陳澧,返回廣東路經蘇州、杭州而出游。有的卻不然,而是出都后又輾轉異地,再行游覽。如洪亮吉,出都后不曾回江蘇,卻轉至山西謁訪山西運城河東鹽運使沈業(yè)富,后至陜西秦嶺太白山,仙游寺,游樓觀臺?？脊賯兘璨钍轮?往往遍游試地名勝,并作詩記游,以表感受。如桐城派姚鼐,在乾隆三十五年(公元1770年),姚鼐充湖南鄉(xiāng)試副考官時,曾踏訪河北邯鄲的呂翁祠(即黃粱夢呂仙祠),過湖北武昌上黃鶴樓,到岳州,冒雨登“江南名樓”岳陽樓,鄉(xiāng)試結束,與好友共度湘水,并登上湘江西岸的岳麓山,又參觀了有著“千年學府”之稱的岳麓書院。乾隆五十九年(公元1794年),洪亮吉出任貴州學政,主都勻、黎平二府歲試,試后游榕江著名景點五榕山,后又來到施秉縣諸葛洞(古名“甕蓬洞”),……黎平以歲科并試,中途洪亮吉歷游位于德鳳鎮(zhèn)的佛教圣地南泉山,經過少寨洞,登獅子崖諸勝。并有游記。道光十五年(公元1835年)趙光任江南副考官,被金陵城內外諸勝吸引,試畢登上鐘山,雨花臺,清涼山(古名石頭山),及南朝首剎的雞鳴埭(雞鳴寺),甚至游覽了位于南京清涼山東小倉山麓清學者袁枚故居隨園等十余處”名勝121;道光二十九年(公元1849年),53歲的趙光先生,再次按試溫郡,上雁蕩山至能仁寺,經靈秀剪刀諸峰,至大龍湫,觀賞瀑布。對瀑布作了形象描摹。張之洞,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四川鄉(xiāng)試副考官,途經陜西,登西岳華山,及被稱為帝王游樂寶地的驪山,經西安勝景灞橋風雪(曾名銷魂橋),道經陜西興平縣馬嵬坡,到四川后游賞了有著天下雄關之稱的四川劍閣關,皆有詩。陳衍,于光緒十六年(公元1890年),應湖南學使張錢君編修之函聘,任童試總襄校,赴湘途中登江南名樓之一的黃鶴樓,晚眺晴川閣,登大別謁禹廟。有楚江二首。在監(jiān)利縣白螺山阻風時,謁吳大帝廟(孫權)。在長沙,游定王臺(漢定王劉發(fā)所筑土臺,其遺址現(xiàn)已成繁華書市)、賈太傅祠(賈宜故居),步姚鼐后塵,同樣登上湘江西岸的岳麓山以及“千年學府”岳麓書院和位于長沙市岳麓山東麓楓林橋側的愛晚亭,皆有詩。還屢游岳陽樓,游覽洞庭君山島,又有記,謁岳陽樓側的小橋墓(小喬墓),有四絕句。71縱觀試子們的科考旅游和考官們的試差旅游,兩者的不同點是顯而易見的。首先在游覽景點的數(shù)量上有別。試子們在科考過程中,不論是科考的途中還是在試點及歸途,雖然都有出游,但游覽的景點數(shù)量是有限的,而作為考官,旨派到地方,有足夠的條件進行旅游,所以游覽的景觀從數(shù)量上來講,比試子們要多。以詩人陳衍為例,在赴鄉(xiāng)試及禮部試的途中和歸途時,都未曾出游,在赴禮部試試第京城才出游京城的陶然亭、葦灣十剎海、天寧寺等7個景點;而在湖南任總襄校時出游的景點,有黃鶴樓,岳陽樓,愛晚亭、君山等13個之多。另外考官們對文化景觀更為關注,盡管這些景點并不大,他們更注重其文化內涵。比如姚鼐、陳衍都曾游覽岳麓書院,張之洞曾游灞橋和馬嵬坡,趙光曾訪劉誠意伯(劉基)讀書處,陳衍甚至走訪了賈宜的故居。筆者認為,兩者的旅游條件不同,試子們有應試的壓力,有的甚至途中“食用皆乏”,忙于應試而缺乏閑暇時間。而考官們沒有應試壓力,有經濟實力,利用差事之便,有足夠的閑暇時間出游,因此從經濟上,時間上,心境上,都更有利于旅游。其次,兩者對景觀的感受有所不同。試子們出游覽勝后,很少對景觀作細致的觀察,也很少作較為細致的描摹,從留下的記游詩作來看,抒發(fā)的往往是羈旅之苦,失落之情,落第之悲。蒲松齡鄉(xiāng)試后游大明湖,有詩抒發(fā)敗北的傷感:“揮髯共灑陵陽淚,次日相看最可憐”。劉大櫆落第后更有“幾回閱世成灰劫,依舊空林自鳴啼。忽憶故人今遠別,與誰攜手步沙堤?”的悵惘之情。而考官們出游名勝古跡,更多從審美的角度,細致地品味山水景觀的自然美,感受人文景觀的文化底蘊。如陳衍,登岳陽樓后,贊岳陽樓“眼界空曠”,甚至超過黃鶴樓;洪亮吉領略了貴州山水田園風光以及感受到少數(shù)民族苗寨風情后,不禁感嘆“奇麗皆目所未睹”;再如趙文恪觀賞了石梁瀑布和雁蕩大龍湫瀑布后,對其聲其勢其形一一作了形象生動的描摹,并贊嘆不迭,把瀑布形容得美無絕倫,令人心向往之。從這個角度講,考官們的旅游,更體現(xiàn)為審美活動。三旅游景觀資源的開發(fā)以旅游的視角分析,科舉制度的實施,不僅促進社會人員大量流動,形成浩浩蕩蕩的士人漫游隊伍,帶來試地商業(yè)的繁榮;留下許多文人的記游文學作品,成為旅游文化的寶貴資料;還留下各種人文景觀,豐富了當代的文化旅游資源。具體分析如下:一是促進流動,帶來試地繁榮科舉取士,激勵著數(shù)以千萬計的讀書人奔競于科舉之途,造成應試者的流動,促進了考試所在地的商業(yè)繁榮,以北京最為明顯。滿族人震鈞說:“每春秋二試之年,去棘闈最近諸巷,西則觀音寺、水磨胡同、福建寺營、頂銀胡同,南則表背胡同,東則牌坊胡同,北則總捕胡同,家家出賃考寓,謂之狀元吉寓,每房三五金或十金,輒遣妻子歸寧以避之。東單牌樓左近,百貨麇集,其直則昂于平日十之三。負戴(載)往來者,至夜不息。當此時,人數(shù)增至數(shù)萬。市儈行商,欣欣喜色?；蛴薪K年冷落,藉此數(shù)日補苴者?！倍强婆e產物,成為人文景觀清代科舉的產物,在它完成了歷史使命,退出歷史舞臺之后,其潛藏著的文化及旅游功能已日益凸現(xiàn)出來,成為相當有價值的文化旅游資源。比如不少科舉考場已被開發(fā)為旅游勝地。中國古代第一考場的江南貢院,是我國目前唯一一座以反映中國科舉制度為內容的專業(yè)性博物館,每年引來大量中外游客;取得科舉功名的狀元進士宅第,也已開發(fā)為旅游景點。如秀水狀元村和狀元樓,成為廣西富川瑤族自治縣的旅游景觀;科舉文獻,成了游覽展品。如滕王閣華夏圣旨博物館,展出的文物中就有科舉文獻,比如科舉試卷,作弊的絲綢夾帶,石印微刻夾帶冊,清代進士狀元所書寫的碑匾、楹聯(lián)等,實現(xiàn)了文化與旅游的有機結合。三是記游作品,為景觀增添美感圍繞科舉考試,士子們和考官們出游名勝古跡,曾留下許多記游文學作品,但由于篇幅所限,本文僅列舉部分作品。洪亮吉游少寨洞、獅子崖后有《少寨洞記》、《獅子崖記》;陳澧游虎丘云巖寺的短簿祠有短簿祠的《失題》詩及登滕王閣的《瑞洪風至滕王閣》詩;戴名世,赴試途經浙江江郎山,有詩“記其狀”:“江郎山下看江郎,蔽日參天萬丈長。我亦避秦思化石,與君同作兄弟行?！?58趙光任浙江學政按試溫州處州后觀賞了石梁瀑布后,描寫石梁瀑布:“如銀水萬斛奔流,其勝在雄快”,并有這樣的感嘆:“天下瀑布予所見多矣,如匡廬石門皆不及此,崖壁刻‘天下第一奇觀’洵不誣也!”趙光形容雁蕩大龍湫瀑布“如銀河一派倒注深潭,其勝在峻直”,并贊嘆道:“予平生游歷遍天下,龍湫石梁皆名勝而此尤為第一奇觀矣!”記游文字簡潔,文筆清秀,筆底含情,更使景觀增添美感。四是足跡所經,名勝古跡更彰顯從筆者剪裁到的資料看,圍繞科舉考試,考生們和考官們所游歷的名山秀水和名勝古跡主要分布在陜西、北京、山東、江蘇、浙江、安徽、湖南、湖北、江西、四川、貴州等地,其中又以江浙一帶為主;另外士人們主要游覽的是人文景觀,其中走訪的一部分山水自然景觀也都具有濃厚的文化底蘊。游覽的山水名勝有江郎山、金山、焦山、北固山、小蒼山、鐘山、虎丘、華山、驪山、嵩山、岳麓山、西湖、石梁瀑布、雁蕩大龍湫瀑布、石門瀑布、莫愁湖、秦淮河、鑒湖、大明湖、洞庭湖等;有陶然亭、愛晚亭、雨花臺、樓觀臺、黃鶴樓、岳陽樓、騰王閣等亭臺樓閣;有短簿祠、呂翁祠、諸葛祠、留侯祠、報恩塔、明孝陵、禹陵等祠塔陵墓;有檀柘寺、大覺寺、千佛寺、少林寺、國清寺、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