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三國演義》中圓形人物的藝術價值

論《三國演義》中圓形人物的藝術價值

在討論《三國志》（以下簡稱《三國傳》）的浪漫小說時，許多學者認為他們的人物是典型的人物，缺乏統(tǒng)一的穩(wěn)定和變化。魯迅在《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中說《三國演義》“描寫過實。寫好的人,簡直一點壞處都沒有;而寫不好的人,又是一點好處都沒有?！苯┠觐H具影響的幾本高校文學史教材亦持此觀點,如游國恩等主編的《中國文學史》說:“《演義》在藝術上也有比較明顯的缺點,這就是人物性格缺乏發(fā)展,好像曹操生來就奸詐,孔明生來就聰明。這種缺點的產(chǎn)生,可能是受到史傳材料的局限,同時也受某些民間傳說人物定型化的特點的影響?！闭屡嗪?、駱玉明主編的《中國文學史》(下卷)說:“《三國演義》寫人物,與它的截然分明的道德評判相關聯(lián),有一種‘類型化’的傾向。他們的品格性情,大都可以用簡單的語言概括出來。”袁行霈等主編的《中國文學史》也說《三國演義》“突出甚至夸大了歷史人物的主要性格特征,舍棄性格中的次要方面,創(chuàng)造了一批具有特征化性格的藝術典型……這些藝術典型都具有鮮明的個性,又具有一定的‘類’的意義。他們的性格特征,一般都顯得比較單一和穩(wěn)定,有點像戲曲中程式化、臉譜化的表現(xiàn)?！比欢?小說的實際情況并非如此,至少與這種權威看法存在著相當?shù)牟罹?。英國小說家佛斯特在他著名的《小說面面觀》一書中曾將小說人物分為扁平人物和圓形人物兩種。扁平人物“有時被稱為類型或漫畫人物。在最純粹的形式中,他們依循著一個單純的理念或性質而被創(chuàng)造出來……可以用一個句子描述殆盡?！奔词钦f,扁平人物即類型人物往往只有一種或很少幾種特性,顯示著某種理念,用簡單的詞句就可以概括出來。而圓形人物則不同,他們具有復雜的多種特性,甚至包括一些互相沖突或矛盾的特性,而且“圓形人物一般具有不確定性,讀者無法預測他的變化?！比藗冋J為扁平人物屬于低級層面上的人物,因而普遍持貶斥態(tài)度,而對圓形人物則倍加推崇。圓形人物是不是一定就比類型人物高級,這里姑且不論,我們這里要說的是將《三國演義》的人物統(tǒng)統(tǒng)劃歸為類型人物極不妥當。小說寫了近一個世紀活躍在歷史舞臺上的英雄豪杰以及與他們相關聯(lián)的人物,其人物之多恐怕古今中外難以找出第二部作品與之相比。《三國演義》共24卷240節(jié),根據(jù)人物被描寫的章節(jié)數(shù)和人物出現(xiàn)在標題中并在故事里唱主角的次數(shù),我們可以列出在不同歷史時期起著重大作用或有突出表現(xiàn)的12位重要人物如下:諸葛亮被描寫章節(jié)98節(jié),故事主角46次;曹操98節(jié),28次;劉備90節(jié),27次;關羽57節(jié),18次;張飛50節(jié),9次;趙云49節(jié),7次;孫權35節(jié),3次;司馬懿29節(jié),6次;姜維26節(jié),10次;周瑜24節(jié),6次;呂布20節(jié),6次;袁紹20節(jié),2次。其中,前4位可作為一號重要人物。這12位人物中,除姜維、趙云基本屬于扁平人物外,其他都是性格復雜多面且具有不確定性的圓形人物。讓我們先來看看人物特性的多面性。小說描寫的歷史是非常復雜的,活躍在這復雜歷史舞臺中的歷史人物不可能不復雜。張飛既有勇猛善戰(zhàn)、耿直豪爽、疾惡如仇、敢作敢當、粗中有細等優(yōu)點,也有急躁暴烈、嗜酒貪杯、不恤士卒等毛病。孫權既有沉穩(wěn)老練、知人善任、有錯必改和善于處理內(nèi)部矛盾等長處,又有優(yōu)柔寡斷、病急亂投醫(yī)等不足周瑜有時足智多謀、從容不迫、豪邁自信,有時卻急躁少智、器量狹窄。你可以罵司馬懿老奸巨猾、狼子野心、殘忍狠毒,但你無法不佩服他的沉著穩(wěn)健、謀略過人和處理復雜問題的能力。你可以鄙視袁紹目光短淺、志大才疏、好謀無決,但他臨危不懼、視死如歸的陽剛之氣亦令人肅然起敬。呂布有勇無謀、貪財好色、見利忘義、有奶就是娘,是人人唾罵的卑鄙小人,可他也偶有天良未泯講情講義之時。多面性在四位核心人物身上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學術界歷來認為曹操和劉備是兩個對立面的人物,劉備代表正義仁德,曹操代表邪惡殘暴,但小說的實際描寫要比這復雜得多。從“興兵報父仇”、“借刀殺禰衡”、“借頭平眾怒”、“夢中好殺人”、“故殺呂伯奢”等一系列事件中,我們可以找出很多詞來譴責曹操,諸如陰險奸詐、殘暴狠毒、心虛多疑、兩面派、利己主義等等。可是羅貫中還突出地表現(xiàn)了曹操令人敬佩的一面:重責蹇碩之叔,表現(xiàn)了不避權勢的無畏精神;只身行刺董卓,表現(xiàn)了敢作敢為的英雄膽氣;沂水關前獎關羽,表現(xiàn)了唯才是舉的政治家風范;煮酒論英雄,表現(xiàn)了他的壯志豪情;官渡敗袁紹,表現(xiàn)了他的多謀善戰(zhàn);哭郭嘉、祭典韋,表現(xiàn)了他的愛才如命;赦張遼、焚書信,表現(xiàn)了他的寬懷大度;割發(fā)代首,表現(xiàn)了他的執(zhí)法嚴明;橫槊賦詩,表現(xiàn)了他的曠世詩才。人們最不容忍的是曹操殘暴害民。不錯,曹操的確有過殘民之舉,如《曹操興兵報父仇》云:“操大軍所到之處,雞犬不留,山無樹木,路絕人行?！比欢?在更多的時候曹操卻是一個寬仁待民的仁君形象,比如《曹操會兵擊袁術》寫道:“操行軍之次,見一路麥已蒼黃,民欲為食,聞兵來至,逃竄入山。操下寨,會集諸將,更使人遠近遍叫村人父老,及各處守境官吏來聽發(fā)放。操曰:‘吾奉天子明詔,招降討逆,與民除害。方今麥熟之時,不得已而起兵。此去,大小將校,凡過麥田,但有作踐者,并皆斬首;擅自擄掠人財物者,并皆誅戮?！虼擞诼钒傩胀麎m遮道而拜,稱頌圣德?！薄恫懿賯}亭破袁紹》一節(jié)寫曹操圍攻冀州時與部下有一段對話:“操曰:‘……現(xiàn)今禾稼在田,功又不成,枉廢民業(yè)。姑待秋成,取之未晚。’眾曰:‘若恤其民,必誤大事?！僭?‘民為邦本,本固邦寧。若廢其民,縱得空城,有何用哉?’”在這些地方曹操哪有一點暴君的影子,完全是一個具有傳統(tǒng)民本思想的政治家?？梢?作者只是把曹操當做劉備政治斗爭中強有力的對手來刻畫的,說曹操是反面人物代表邪惡殘暴顯然是不準確的。對于劉備,作者的主觀意圖是要把他塑造成理想的仁君,小說對他傾注了更多的同情和愛心。然而,羅貫中遵循嚴肅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原則,并未隨意違背歷史真實,其結果是劉備的所作所為與理想的仁君相差甚遠。人說劉備寬宏仁慈,可《劉先主猇亭大戰(zhàn)》一節(jié)寫糜芳、傅士仁認為劉備“寬仁厚德”,不計前嫌,因而決定投降劉備,沒料到劉備“令關興將糜芳、傅士仁剝?nèi)ヒ路?跪于靈前,親自用刀剮之?！逼錃埲炭梢?。人說劉備恪守信義,不做損人利己之事,但他被曹操打敗,只身投靠冀州,答應袁紹招關羽來歸,可結果是他使奸計欺騙了袁紹。呂布被擒,劉備答應替他講情,但當曹操有不舍之心時,劉備卻力勸曹操殺呂布,氣得呂布大罵:“是兒最無信者!”在戰(zhàn)場上,劉備幾乎每次敗陣都是只顧自身逃命而不顧妻小和從人的,頗有點像司馬遷筆下的劉邦。人說劉備老實忠厚,與曹操的奸詐形成對照,其實不然,在許多時候劉備比曹操顯得更為奸詐?！稄堄滥攴措y楊修》寫劉備集團已定下奪取益州的方針,益州之主劉璋與劉備同為漢室宗親,且劉璋之父劉焉與劉備有過交情,因而劉備一再表白他不忍做此不義之事,可是當張松獻出益州地圖并愿為內(nèi)應時,他萬分激動地說:“青山不老,綠水長存,他日相期,必當厚報。”隨后就親率大軍進攻益州,其偽善暴露無遺?！秳溥M位漢中王》寫劉備占領漢中后,眾將要擁戴他為皇帝,他再三推辭:“僭居尊位,吾實不為。汝等再宜商議?！比绻嫘牟辉敢?豈有再商議之說?在一番假意推辭之后,到底依從孔明的安排做了漢中王。在《漢中王成都稱帝》一節(jié)里劉備更加虛偽,此時曹丕已廢漢自立,劉備稱帝不會承擔“反漢”的罪名,然而當眾人推尊他為帝時,他卻裝腔作勢滿臉怒容地說:“今立為帝,是篡弒也!孤愿其死,不為不忠不孝之人。卿等勿令孤作萬載之罵名!”事后他獨對孔明解釋:“吾非推阻,恐天下人議論也?！边@倒是說了真話,圖霸稱帝是劉備做夢都想的事,他只是怕別人唾罵而已,最后還是改元稱帝了。作品客觀的描寫告訴我們,劉備用虛假的做作掩蓋著真實的意圖,貌似忠厚,內(nèi)藏奸詐,正如美國漢學家浦安迪所說:“劉備的行為模式是一部三部曲:先是猶豫,然后循古例,作三次假意謙讓,然后終于被勸進的臣下說服?！度龂萘x》第六十回引正史曰:‘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操相反,事乃可成?！瘎涞倪@番自白,無意中撕破了他的假仁義,他之所以寬、仁、忠,其實不過是一種反曹操的策略,目的不外乎‘事乃可成’耳?！眲鋵⒄司雍捅氨尚∪思谝簧?決不像一些學者所說的那樣:“劉備作為正面道德的代表,被符號化了?！雹崦趰徳凇蹲x三國志法》里給諸葛亮和關羽分別下了一個著名的結論,即“古今來賢相中第一奇人”、“古今來名將中第一奇人”。的確,在小說里,諸葛亮和關羽是作為高大英雄形象出現(xiàn)的,他們的優(yōu)點十分引人注目。諸葛亮足智多謀,料事如神,是智慧的化身;忠心耿耿,勤于國事,嚴于律己,賞罰分明,是賢相的典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是士人的楷模。而關羽則是神勇和忠義的象征:斬華雄、誅顏良、刺文丑,武功絕倫;殺龐德、擒于禁、水淹七軍,英勇善戰(zhàn);單刀赴會,膽略過人;刮骨療毒,豪氣沖天;千里走單騎,忠肝義膽;麥城死節(jié),心如鐵石。二人一文一武,一忠一義,如雙峰并峙,作者對他們的贊美之情往往溢于言表。然而,如前所述,羅貫中既要美化英雄,又不能不顧及歷史真實,這種主客觀矛盾導致筆下的英雄都是有缺陷的英雄,無論關羽,還是諸葛亮,概莫能外。作為劉備集團的第一大將,關羽缺乏大將氣度和應有的素質。黃忠被封五虎上將,他勃然大怒:“大丈夫終不與老兵同列!”顯得狂妄自大、心胸狹窄。馬超武藝過人,深受稱贊,關羽極不高興,公然提出“入川來與孟起比試高低”,直到諸葛亮修書一封稱馬超不過是“黥布、彭越之徒”,何能比得上“髯之絕倫逸群也”時,他才心滿意足,將來信“遍示賓客,遂無入蜀之意”。這充分暴露了他喜歡別人吹捧、愛慕虛榮的弱點。由于虛榮心的作怪,關羽往往把個人名節(jié)看得比群體利益重,千里走單騎,他給劉備講了忠義,但華容道上釋曹操,對劉備集團卻不講忠義,可見關羽的“義”不過是人際關系中的小義,而非國家大義。不僅如此,關羽還剛愎自用,做事輕率,缺乏全局觀念。身為荊州守將,置“北拒曹操,東和孫權”的方針于不顧,屢屢藐視東吳君臣,欺魯肅,輕陸遜,粗暴拒絕孫權的聯(lián)姻,終于導致孫權下定決心,奪取荊州,荊州這一戰(zhàn)略要地從此不屬劉氏,也為這位“名將”、“奇人”畫上了一個可悲的句號。諸葛亮這位頭號理想人物缺點同樣突出。作者在盛贊諸葛亮赤壁拒曹、三氣周瑜、平定益州、奪取漢中、七擒孟獲、斬王雙、射張郃等等赫赫戰(zhàn)功的同時,也毫不留情地寫了這位“戰(zhàn)神”不作周密安排以致痛失荊州、錯用馬謖導致街亭易手、不聽魏延之策使得六出祁山無功而返等軍事敗筆。作為一代賢相,諸葛亮恪盡職守,勤于國事,令人感動,但他事必躬親,不給下屬提供必要的鍛煉機會,導致他死后蜀中人才短缺。而諸葛亮最明顯的弱點是不善于處理內(nèi)部矛盾甚至制造矛盾。關羽目空一切,計較名位,諸葛亮不是曉之以理,反而無原則地吹捧關羽,貶低張飛、馬超等人,這豈不是激化矛盾?劉封雖有不救荊州之過,但他對劉備集團忠貞不二,當劉備殺之不忍時,諸葛亮卻“附耳低言曰:‘此子極其剛強,今日不除,后必生禍于子孫耳?！眲⒎庖虼藛拭?。這何嘗不是諸葛亮搬弄是非?而后來魏延之反楊儀則完全是諸葛亮一手造成的,魏延能攻善守,但因個性強有主見而始終不討諸葛亮喜歡,盡管小說涂上一層迷信色彩,說魏延腦后有反骨,但現(xiàn)實主義的描寫使諸葛亮在這一事件中所扮演的小人角色顯露無遺。諸葛亮派魏延將司馬懿誘入上方谷,又暗中囑咐馬岱封住谷口將二人一同燒死,因天降大雨而未果。事后諸葛亮為推脫責任,密令馬岱“只推是楊儀教如此行之,以解魏延之仇。”使原本就不和的魏、楊二人更加隔閡,“延大恨楊儀”,終于導致諸葛亮死后魏延不服楊儀而扯旗造反的悲劇。羅貫中后來借費祎之口批評說:“楊儀于丞相前累譖魏延,因此逼反,人皆知之?！北莆貉颖撤吹呢M止楊儀,諸葛亮更是難辭其咎。由此可見,《三國演義》的主要人物無一不是性格多元、集好壞美仇于一身的復雜人物,決非某個簡單的詞句或理念就能概括得了。我們再來看看人物的不確定性。性格是否受時空制約、是否隨環(huán)境變化而變化,這是真實的圓形人物和程式化的類型人物的根本區(qū)別。但我認為,人物性格的變化是相對的,一個人不可能今天是膿包,明天是強漢,一會兒多愁善感,一會兒麻木不仁,果真如此,那么不是他裝出來的,就是他實際上是一個變化無常的怪物或病態(tài)的人。過分強調圓形人物性格的變化莫測是不切實際的。誠然,《三國演義》不是寫三國英雄的成長史,而是再現(xiàn)三國英雄的斗爭史,作者的觀察點始終放在歷史事件的演變上,因而人物性格的發(fā)展變化相對簡略而模糊,但并不是從頭到尾凝固不變的。比如曹操,他是漢末作風強硬的地主階級政治家,為人奸詐,心狠手辣,但在羽翼尚未豐滿的早年,曹操做事往往瞻前顧后,處理問題相當講策略。當太史令王立聲言“承漢天下者必魏也,能安天下者必曹姓也”時,曹操專派人囑咐王立說:“知公忠于朝廷,然天道深遠,幸勿多言。”當謀士程昱在呂布消滅后建議“行王霸之機”時,曹操斷然否定:“不可。朝廷股肱尚多,未宜輕舉?！笨袷慷[衡羞辱曹操及其部下,部下無不欲殺之,曹操說:“此人素有虛名,遠近所聞。今日殺之,天下人言孤不能容物耳?！碑斉e世譴責曹操包藏篡位之心時,曹操公開表白:“或有一等人,見孤強盛,任重權高,妄相忖度,言孤有篡位之心,此言大亂之道也。齊桓公、晉文公所以垂稱至今日者,以其兵勢廣大,猶能奉事周室也?？鬃釉?‘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為至德也已矣!’夫能以大事小,此言耿耿在心。又讀《樂毅傳》:毅昔日歸趙,趙王欲與之圖燕,毅伏而垂泣,對曰:‘臣事燕王,猶事大王,寧死不為非義之事?！掠钟^《蒙恬傳》:昔日胡亥之殺蒙恬也,恬曰:‘吾先人及至子孫,積德于秦三世矣;今臣手下精兵三十萬,卒能背叛,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君之恩也?！伦x此二人之書,未嘗不愴然流涕也。”這一席話發(fā)自肺腑,很難說是曹操的欺世謊言,作者引詩評道:“假使當年身便死,一生真?zhèn)斡姓l知!”這說明早期的曹操不失為一個匡扶漢室的忠臣和英雄。但是,隨著勢力的不斷增強和敵手的逐漸消亡這一形勢的變化,曹操開始專橫跋扈,肆意殺戮,無論權力斗爭中的敵對派如馬騰、伏完、伏皇后等,還是自己陣營中的反對者如孔融、荀攸、崔琰等,他都不心慈手軟,早年的種種顧忌蕩然無存。而且,在漢王朝越來越缺乏存在的必要性的情況下,曹操“家家欲為帝王,人人欲為公侯”的亂世心態(tài)日益明顯,他大權獨攬,加封爵位,有意架空漢獻帝,積極為日后的取而代之創(chuàng)造條件,成為世人唾罵的對象。劉備是梟雄,同樣是強硬派。不過,劉備出身低微,在講究門第等級的漢末頗遭人歧視,袁術給呂布寫信說:“術生年以來,不聞天下有劉備”,又于陣前罵劉備:“織席編屨小輩,安敢輕吾!”語含譏諷。加之長期寄人籬下,缺乏穩(wěn)固的立足之地,所以,早年的劉備十分自卑,為人謙恭禮貌,做事隱忍退讓。劉備曾對劉表說:“備若有基本,何慮天下碌碌之輩耳!”弄得劉表“忽然變色”。這證明劉備一再謙讓不接受徐州、荊州等地,不是他真心不想要,而是怕引起世人嫉恨而招禍。不利的環(huán)境迫使劉備在世人面前戴了一副假面,將真實的東西深藏心底。然而,隨著實力的增強和名望的提高,尤其是赤壁之戰(zhàn)創(chuàng)造了有利的軍事形勢后,劉備再也用不著遮遮掩掩、謙恭禮讓了,他對諸葛亮說:“劉備孤窮一身,四海無置足之地,若得南郡,權且容身”,斷然同周瑜展開了爭奪戰(zhàn)?！缎聰貤顟迅吲妗穼憚湓谇G州得手后又發(fā)起奪取益州之戰(zhàn),攻下涪城,設宴勞軍,“玄德帶酒顧龐統(tǒng)曰:‘今日之會,可為樂乎?’龐統(tǒng)曰:‘伐人之國而以為樂,非仁者之兵也。’玄德大怒曰:‘吾聞昔日武王伐紂,前歌后舞,此亦非仁者之兵歟?吾視汝言,不合道理,可速退!’”雖然是酒后之言,但足見劉備今非昔比。登基稱帝后,劉備執(zhí)意為關羽報仇,怒斥諸葛瑾:“殺吾弟之仇,不共天地同日月也!若要朕罷兵,除死而休!不看丞相之分,先斬汝首!今且容忍放回汝去,與孫權說知:洗頸就戮!”殺氣縱橫,咄咄逼人,一洗往日的謙恭寬厚之態(tài)而顯豪強本色。關羽、張飛出身同樣低微,關羽對諸葛瑾說“吾乃解良一武夫”,馬超罵張飛“吾家累世公侯,豈認得村夫乎”,可見他們也有自卑心理。所不同的是,劉備因自卑而謙恭,關、張因自卑而桀驁不馴。剛強暴烈是關、張共同的性格特質,但他們性格的發(fā)展走向卻有差異,張飛由粗暴輕率走向沉穩(wěn)冷靜,關羽則由沉穩(wěn)冷靜走向傲慢輕率。早年的張飛年輕氣盛,嗜酒使性,鞭撻士卒,人前少穩(wěn)重,動輒口出粗言,舞刀弄矛,顯得頭腦簡單,粗暴輕率。但經(jīng)過長期的熏陶沖洗,中年后的張飛變得相對穩(wěn)重和成熟,禮龐統(tǒng)、釋嚴顏、巧敗張郃等都集中表現(xiàn)了張飛的老辣。而早年的關羽雖然心高氣傲,但并不固執(zhí),他喜讀《春秋》,人前禮貌,頗有幾分儒雅氣。較之張飛,關羽要沉穩(wěn)得多:張飛一沖動,往往是關羽加以制止;劉備一沒主意,常常由關羽作出冷靜的分析?？墒堑胶髞?尤其是執(zhí)掌荊州帥印后,名高權重,關羽變得狂妄自大,目空一切,“天下英雄,聞吾之名,盡皆縮頸而奔”。因為狂妄而剛愎自用,為人傲慢,動輒“大怒”,處理問題極為輕率,方寸全失:單刀赴會、辱罵孫權、驅逐諸葛瑾、杖責糜芳、痛打傅士仁、斗氣戰(zhàn)龐德等等,無不暴露關羽逞強好勝、輕率冒失的弱點,終于斷送了荊州。身陷絕境后的關羽開始反省自己,向部下承認過錯:“悔不聽足下之言,今果遭此事也!”可惜悔之晚矣,沙場絕命,空落得個義士的名節(jié)。諸葛亮從隆中出山到秋風五丈原一直展現(xiàn)著中國古代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