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與六便士》的藝術生命

《月亮與六便士》的藝術生命

《月亮和六方便》是現(xiàn)代英國著名作家威廉薩默斯特布徹的杰作。主人公查理斯·思特里克蘭德原是倫敦的一個證券經紀人,有一個幸福的四口之家,然而有一天思特里克蘭德不辭而別,拋棄家庭、職業(yè)、地位只身來到巴黎欲實現(xiàn)他早年當畫家的夢想。此時他已四十歲。后來他從巴黎流浪至馬塞,最后搭渡船來到南太平洋的一個小島——塔西提,與島上土著居民共同生活并潛心作畫,在他身染麻瘋病、肢體殘缺之時仍不分晝夜地畫,最終他以自己的小木屋為畫布,完成了一幅充滿神奇色彩、震撼人心的壁畫,藝術作品的誕生也注定了他生命價值的終結,那幅稀世壁畫也隨著畫家的逝去而化為灰燼。毛姆以法國印象派畫家保羅·高庚(1849-1903)的生活經歷及藝術生涯為藍本,塑造了一位憤世嫉俗、執(zhí)著追求身心自由的藝術家形象,刻畫了主人公循心中的熱望構筑精神家園的心路歷程。思特里克蘭德開始時是作為證券經紀人出現(xiàn)的:他“身材魁梧壯實,大手大腳,晚禮服穿在身上有些笨拙,給人的印象多少同一個裝扮起來參加宴會的馬車夫差不多。”1他相貌平平,不愛講話,毫無趣味可言,表面看上去與藝術、繪畫沒有什么聯(lián)系,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去了巴黎,從此不肯回家,目的就是“學畫畫兒”,為了實現(xiàn)心中的愿望,他背棄家庭,漠視道德倫理,根本不在乎世俗常規(guī)所織成的流言之網,他說:“我告訴你我必須畫畫兒。我由不了我自己。一個人要是跌進水里,他游泳得好不好是無關緊要的,反正他得掙扎出去,不然就得淹死?！?他的“我由不了我自己”正是內心的一種欲求,也是他今后一切行為的根源,正是這股無法抑制的內力的驅動,才使他演繹了一出令常人難以置信的人間故事。小說敘述者寫道:“我好象感覺到一種猛烈的力量正在他身體里面奮力掙扎;我覺得這種力量非常強大,壓倒一切,仿佛違拗著他自己的意志,并把他緊緊抓在手中。我理解不了。他似乎真的讓魔鬼附體了,我覺得他可能一下子被那東西撕得粉碎。但是從表面上看,他卻平平常常。我的眼睛好奇地盯著他,他卻一點也不感到難為情?！?思特里克蘭德似乎為一種他自己也無法控制的力量所俘獲而成了自己的精神的奴隸,即使流落巴黎極度窘困之時也未停止過對藝術的追求。他變得“道德淪喪”、“卑鄙無恥”,再也找不到從前倫敦經紀人的影子。他的心被“魔鬼”所征服,而“魔鬼”就是他心中強烈的藝術創(chuàng)作沖動。它使思特里克蘭德完全放棄原有的生活享受,一切從頭開始,一切只為藝術,而視藝術之外的所有東西(甚或生命)為糞土。正是由于魔鬼所代表的那種內心對藝術的渴求,驅使主人公思特里克蘭德盡力掙脫生活的枷鎖去迎合精神的呼喚。作者在書中不只一次地談到思特里克蘭德的感覺和認識。在看過他主動給“我”看的畫之后,“我凝望著他。他一動不動地站在我面前,眼睛里閃著譏嘲的笑容。但是盡管他臉上是這種神情,一瞬間我好像還是看到一個受折磨的、熾熱的靈魂正在追逐某種遠非血肉之軀所能想象的偉大的東西。我瞥見的是對某種無法描述的事物的熱烈追求。我凝視著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衣服襤褸,生著一個大鼻子和炯炯發(fā)光的眼睛,火紅的胡須,蓬亂的頭發(fā)。我有一個奇怪的感覺,我真正看到的是個脫離了軀體的靈魂?！?思特里克蘭德的靈魂在世俗的網中沖撞,它在尋求一個能令它安息的居所,在達到目的前注定了他總是在尋找。正象作者所描述的那樣,思特里克蘭德“如一個終生跋涉的香客,不停地尋找一座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神廟”5,他的靈魂高高飄浮于世俗生活之上,對藝術的不懈追求終于使他走向了最后的居所——遙遠的塔西提?？墒?“作為一個藝術家,他的生活比任何其他藝術家都更困苦。他工作得比其他藝術家也更艱苦。大多數(shù)人認為會把生活裝點得更優(yōu)雅、美麗的那些東西,思特里克蘭德是不屑一顧的。對于名和利他都無動于衷。我們大多數(shù)人受不住各種引誘,總要對世俗人情做一些讓步;你卻無法贊揚思特里克蘭德抵抗得住這些誘惑,因為對他來說,這種誘惑是根本不存在的。他的腦子里從來沒有想到要做任何妥協(xié)、讓步。他住在巴黎,比住在底比斯沙漠里的隱士生活還要孤獨。對于別的人他沒有任何要求,為了達到這一目標,他不僅甘愿犧牲自己——這一點很多人還是能做到的——而且就是犧牲別人也在所不惜。他自己有一個幻境。”6這就是思特里克蘭德的真實寫照。塵世的一切對他毫無意義,只有靈魂中的熱望主宰著他的行動。他是一個真正的純粹精神的人,是一種精神的象征和符號。美麗的塔西提為他提供了廣闊的創(chuàng)作空間,他除了必須掙點買畫布和顏料的錢外,他只是畫著自己的畫,在肢殘體缺的慘境中最終完成了那幅具有原始意象,深入到大自然隱秘中的驚世駭俗的巨大壁畫,他在創(chuàng)作這些巨畫時找到了心靈的平靜,纏繞著他的魔鬼最后被驅逐了。天才的壁畫完成之時,也正是他那遠離塵囂的受折磨的靈魂安息之日,他在藝術的世界中得到了永生,他迎合了精神的呼喚無怨無悔地離開了人世。思特里克蘭德的一生可以說是執(zhí)著追求繪畫藝術的一生,與之相伴的則是他背離人倫、反叛社會的行為方式,主人公經歷了從文明走向野蠻,從順從走向叛逆,從滿足走向探索,從抑制走向自由的心靈演變過程。從小說中我們得知,思特里克蘭德最初原是打算當一名畫家的,但他的父親認為藝術不賺錢,于是叫他去做生意,擁有財富所帶來的一切無法滿足他對藝術的渴求,年至不惑的思特里克蘭德當畫家的欲望象潛伏多年的火山一樣終于涌動而爆發(fā)出來,當畫家的理想與人倫、社會相沖突時,他采取了反社會、反倫理、反道德甚至反自我的行動,為了滿足精神世界的需要,他置道德、義務于不顧,在他看來,妻子、兒女及所有社會規(guī)范,它們只能束縛他的靈魂,束縛他的精神,所以他毫不顧惜摒棄了這一切,即使被社會輿論弄得聲名狼藉、遍體鱗傷也無法改變他的思想,也無法阻止他踏上藝術追求的苦修之路,他不僅把自己供奉在精神的祭壇上,甚至親情、友情、愛情也成了祭壇上的犧牲品。在巴黎期間,他曾身染疾病幾乎死去,一位充滿同情心、善良真誠的畫家戴爾克·施特略夫把他接到家中精心護理,而且動員妻子勃朗什照顧思特里克蘭德的生活,從而使他的生命之火復燃。然而他不僅不存絲毫感激之情,反而獨占了戴爾克的畫室,甚至還占有了他的妻子,當他畫完戴爾克夫人的裸體畫像之后,對她的興趣也就蕩然無存了,最后導致了勃朗什自殺身亡,對此他毫無負疚之心,認為“生命并沒有什么價值。勃朗什·施特略夫自殺并不是因為我拋棄了她,而是因為她太傻,因為她精神不健全。”7在世俗的眼中,他成了一個不顧廉恥,卑鄙自私的人,也因此成為一個社會道德的叛逆而被人們所唾棄,但他是無所謂的。他這樣解釋與勃朗什·施特略夫太太的關系:“我不需要愛情。我沒有時間搞戀愛。這是人性的一個弱點。我是個男人,有時候我需要一個女性。但是一旦我的情欲得到了滿足,我就準備做別的事了。我無法克服自己的欲望,我恨它,它囚禁著我的精神。我希望將來能有一天我會不再受欲望的支配,不再受任何阻礙地全心投到我的工作上去。因為女人除了談情說愛不會干別的,所以她們把愛情看得非常重要,簡直到了可笑的地步。她們還想說服我們也相信人的全部生活就是愛情。實際上,愛情是生活中無足輕重的部分。我只懂得情欲。這是正常的、健康的。愛情是一種疾病。”8而“……男人的靈魂在宇宙的最遙遠的地方遨游,女人卻想把它禁錮在家庭收支的帳簿里?！?所以在思特里克蘭德看來,那被層層文明矯飾包裹起來的妻子,或是具有著魅力展示著女人豐富心理感受的勃朗什,或是在純粹的被動中散發(fā)著原始氣息的愛塔,都只不過是他藝術祭壇上的犧牲品而已,在思特里克蘭德的精神伊甸園中,作為愛和美的化身而存在的夏娃只是一個點綴,決成不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他完全被內心欲望所征服,義無反顧地踏上了一條荊棘叢生卻又神奇迷人的藝術追尋之路。思特里克蘭德對藝術的守護,對社會的反叛代表了他的價值觀,指向理想與現(xiàn)實的兩極,正如書中寫道:“天上的月亮要去摘,腳邊的一枚六便士卻棄而不取?！薄傲闶俊笔秦泿艈挝?可以買來衣食面包及安逸享樂,在小說中可視為一種現(xiàn)實生活瑣碎及功利的象征。相對于“六便士”的庸俗,高懸空中的“月亮”卻如此高雅,雖不能給人們的現(xiàn)實生活帶來任何實惠與救助,然而它能起到安撫靈魂的作用。塔西提是思特里克蘭德心中的“月亮”,因為“這里卻一點兒聲音也沒有,空氣里充滿了夜間開放的白花的香氣。這里的夜這么美,你的靈魂好像都無法忍受肉體的桎梏了。你感覺到你的靈魂隨時都可能飄升到縹緲的空際,死神的面貌,就像你親愛的朋友那樣熟悉?！?0在塔西提,這個原始熱帶叢林,主人公完成了心靈的轉變,他遠離文明世界,徹底走向了野蠻,走向了自由,走向了反叛世俗社會的道路,思特里克蘭德迷狂的創(chuàng)作欲,“我要畫畫兒”的激情終于找到了渲瀉釋放的渠道,他不夾雜任何名利之欲與嘩眾之心,全身心地構筑著自己的藝術世界,正如外界唯一的見證人庫特拉斯醫(yī)生所描繪的:“……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什么地方來了,仿佛是,他突然走入了一個神奇的世界;朦朦朧朧中,他好像自己正置身于一個原始大森林中,大樹下面徜徉著一些赤身裸體的人。過了一會兒他才知道,他看到的是四壁上的巨大壁畫?！薄啊拿鎵ι蠌牡匕逡恢钡教旎ò?展開一幅奇特的、精心繪制的巨畫,非常奇妙,也非常神秘。庫特拉斯醫(yī)生幾乎連呼吸都停止了。他心中出現(xiàn)了一種既無法理解、又不能分析的感情。如果能這樣比較的話,也許一個人看到開天辟地之初就是懷著這種欣喜而又畏服的感覺的。這幅畫具有壓人的氣勢,它既是肉欲的,又充滿無限熱情,與此同時它又含有某種令人恐懼的成份,叫人看著心驚肉跳。繪制這幅巨作的人已深入到大自然的隱秘中,探索到某種既美麗又可怕的神秘。這個人知道了一般人所不該知道的事物。他畫出來的是某種原始的、令人震駭?shù)臇|西,是不屬于人世塵寰的。庫特拉斯醫(yī)生模模糊糊地聯(lián)想到黑色魔法,即美得驚人,又污穢邪惡?！?1確實,在塔西提這座原始荒蠻、神秘迷人的小島,思特里克蘭德完成了藝術殿堂的建構,那炫目的壁畫就是精神伊甸園的象征。他舍棄文明世界的一切,不懈追求心中的“月亮”,但為了能達到“月亮”高遠的居所,他又必須擁有“六便士”的凡俗,這是主人公所面臨的兩難處境,而思特里克蘭德在這矛盾的兩極中總是偏向理想化的“月亮”一級,但是只要有肉身存在,現(xiàn)實世界又是一個無法擺脫的羈絆。所以書名本身象征了矛盾背反律的對立和沖突,象征了人類在現(xiàn)實與理想的兩極間不停地尋求平衡的努力,天才與世俗、靈與肉、原始與文明的沖突使小說富有深厚的內蘊。毛姆作品以內容充實,情節(jié)生動,語言明快見長,他的小說“引起不同國家和不同階層許多讀者的興趣,而且這種興趣至今經久不衰?！?2他巧妙地將娛樂性和藝術性結合在一起,真正做到了雅俗共賞。在《月亮與六便士》中,毛姆以獨特的構思刻劃了一位酷愛繪畫而又偏執(zhí)冷漠的真正藝術家形象,毛姆顯然是同情畫家思特里克蘭德的,他認為天才藝術家有權利以不近人情的方式打破社會、道德——尤其是女人——加于他的桎梏。小說采用第一人稱敘述視角,以青年作家“我”的口吻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