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行重大而不易畫而上有豐子愷從護生畫到警世畫

諸行重大而不易畫而上有豐子愷從護生畫到警世畫

1894年清明，傅子愷去杭州會見了馬義福。此適逢豐子愷喪母不久,內(nèi)心之哀傷,誠如他自己在《陋巷》一文中所說:“我那時初失母親一從我孩提時兼了父職撫育我到成人,而我未曾有涓埃的報答的母親。痛恨至極,心中充滿了對于無常的悲憤和疑惑。自己沒有解除這悲和疑的能力,便墮入了頹唐的狀態(tài)?！睘榇?馬一浮特為其解說無常,豐子愷回憶道:“他和我談起我所作而他所序的《護生畫集》,勉勵我;知道我抱著風木之悲,又為我解說無常,勸慰我。其實我不須聽他的話,只要望見他的顏色已覺羞愧得無地自容了?！睍r隔兩年之后,即一九三三年一月的一天,豐子愷再次拜訪馬一浮。此時的豐子愷已不復(fù)如前之悲憤,同時他的生活也就從“頹唐中爬起來,想對‘無?！鏖L期的抵抗了”。豐子愷欲對“無?！弊鏖L期的抵抗,其中就包括他這幾年經(jīng)常在古詩詞中讀到“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六朝舊時明月,清夜?jié)M秦淮”以及“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等詠嘆無常的文句后,及時把它們演繹成現(xiàn)代漫畫。按他的設(shè)想,待此類畫繪作多了,可以出版一本“無常畫集”。馬一浮也提示其可以找這種題材的佛經(jīng)和詩文集,同時又開導(dǎo)他:“無常就是常。無常容易畫,常不容易畫?！奔热弧盁o常就是?！?那么容易畫的“無?！?只要能畫出來,自然也就是“?！??；蛟S正是本著這一觀念,豐子愷畫了眾多表現(xiàn)“無?！鳖}材的漫畫。一九三六年一月十六日,豐子愷在《宇宙風》第一卷第九期上發(fā)表了一篇《無常之慟》,闡述了他對無常這一佛教的基本觀念的進一步的認識。文章開頭寫道:“無常之慟,大概是宗教啟信的出發(fā)點吧。一切慷慨的,忍苦的,慈悲的,舍身的,宗教的行為,皆建筑在這一點心上。故佛教的要旨,被包括在這個十六字偈內(nèi):‘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里下二句是佛教所特有的人生觀與宇宙觀,不足為一般人道;上兩句卻是可使誰都承認的一般公理,就是宗教啟信的出發(fā)點的‘無常之慟’?！蔽恼逻€列舉了眾多古詩詞中“無?！钡木渥?并加以闡述。就目前所查得的各種豐子愷著譯書目,在他的名下并沒有一本叫作《無常畫集》的作品;在目前各種豐子愷的漫畫集里,也找不到被標注為“無常漫畫”的作品。但是,沒有《無常畫集》這部單行本,此前尚未發(fā)現(xiàn)他的“無常漫畫”,并不意味著他沒有這類畫。根據(jù)最新史料發(fā)現(xiàn),豐子愷的這類畫作主要發(fā)表在佛教刊物《海潮音》上,只是沒有出現(xiàn)“無?！倍?而大多是被冠以“警世漫畫”的題頭,少部分被冠以“子愷漫畫”的題頭,且多數(shù)畫作配有詩(詞)句?，F(xiàn)將《海潮音》中發(fā)表的豐子愷“警世漫畫”作品和所配詩(詞)句列表如下:除《海潮音》刊登“警世漫畫”外,其他的佛教刊物也選登過其中一些作品,如《昔日的照像》亦在一九三一年《佛學(xué)半月刊》第八期上刊出;《人生的階段》亦在一九三一年《佛學(xué)半月刊》第九期上刊出;《現(xiàn)世的家庭》亦在一九三一年《佛學(xué)半月刊》第十期上刊出;《從前涂雪花膏的地方》亦在一九三一年《佛學(xué)半月刊》第十一期上刊出。在一九三一年《佛學(xué)半月刊》第十三期上還有豐子愷作《自塑像》一幅,從性質(zhì)上看亦當屬“警世漫畫”,畫的是一個人在塑雪人,太陽高照,暗示雪人不久即會融化。畫下有署名“無閡”題句:“經(jīng)營殊費力,人巧奪天工?；孟嗫傠y久,須知轉(zhuǎn)眼空?！薄熬缆嫛睂嵸|(zhì)上是讓人明了世事無常,勉勵人們珍惜生命,及時多做善事且崇尚佛教理念。豐子愷作這類畫,有時是根據(jù)日常生活所見而提煉畫題;有時也從古詩詞句中找畫材。有意思的是,豐子愷居然還敦促友人和佛教界人士一起幫助尋覓這類古詩詞句。比如《現(xiàn)代佛教》一九三三年六月十九日出刊的第六卷第二期上有一篇署名圓覺、題為《豐子愷先生》的文章,記述了作者與亦幻、芝峰二法師去拜訪豐子愷的情形,其中記曰:“他有意把含有無常意義的古詩句翻譯成畫,所以他向我們說:‘如有人見到古詩中無常的詩句,能隨時把它錄寄給我,那我是很感激的。’”可見,豐子愷對創(chuàng)作“警世漫畫”既有熱情,也有規(guī)劃。以往,人們已熟知豐子愷曾與弘一大師合作過《護生畫集》和《續(xù)護生畫集》(弘一大師圓寂后,由豐子愷或一人承擔或與他人合作完成了后四集)。雖然,護生畫的編繪,主要是為了規(guī)勸世人培養(yǎng)善念,戒除殺生,其畫意或為殺生之慘痛場景,或為人與動物,甚至人與大自然和諧相處的美好場景。但是,在看待護生畫的問題上,切勿忘記弘一大師提出的護生畫宗旨,即他在《護生畫集》回向偈中所強調(diào)的:“蓋以藝術(shù)作方便,人道主義為宗趣?！焙胍淮髱熒踔吝€規(guī)定了護生畫的讀者對象,他在致豐子愷的信中說:“今所編之《護生畫集》,專為新派有高等小學(xué)以上畢業(yè)程度之人閱覽為主?！庇终f:“今此畫集編輯之宗旨,前已與李居士陳說。第一,專為新派智識階級之人(即高小畢業(yè)以上之程度)閱覽。至他種人,只能分獲其少益。第二,專為不信佛法,不喜閱佛書之人閱覽。(現(xiàn)在戒殺放生之書出版者甚多,彼有善根者,久已能閱其書,而奉行惟謹。不必需此畫集也。)近來戒殺之書雖多,但適于以上二種人之閱覽者,則殊為希有。故此畫集,不得不編印行世。能使閱者愛慕其畫法嶄新,研玩不釋手,自然能于戒殺放生之事,種植善根也?！必S子愷后來在《護生畫三集序》中對此問題作解釋時是這樣說的:“在嚴肅的佛法理論來說,我們這種偏重人的思想,是不精深的,是淺薄的,太精深,使未劫眾生難于接受之故。應(yīng)該多開方便之門,多多通融,由淺入深,則宏法的效果一定可以廣大起來。”為了人本身,多開方便之門,讓未劫眾生容易接受,這種關(guān)注一般民眾的創(chuàng)作宗旨和傳播對象的平民化意識,其實也是“警世漫畫”的特點?！熬缆嫛笨窃诜鸾屉s志上,也可知豐子愷其實是將其看作佛教繪畫題材的一種,或盡可以說也是護生畫的延續(xù)。同樣是圓覺,他在《豐子愷先生》一文中說到“警世漫畫”時,同時也提到:“有時又想起他從前作了一冊護生畫集,引動了許多讀者的惻隱之念,聽說當時有一個文人讀過護生畫集后,護生之念勃然而生,以后就實行除葷了。”豐子愷自己就把“無?！边@一概念歸為宗教,如他在《無常之慟》中說的:“無常之慟,大概是宗教啟信的出發(fā)點吧。”人生充滿“無?！?珍惜生命,把握當下,為來世修德就成了他的“警世漫畫”所要警戒人們的基本要點。豐子愷這類畫的題頭為什么是“警世漫畫”?是他本人自取的,還是編輯(或他人)代擬的?目前尚沒有直接的資料可以解答。但是,我們似乎可以從弘一大師與《醒世千家詩》的重編一事上獲得一些啟示?！吨鼐幮咽狼Ъ以姟酚谝痪哦拍耆掠墒澜绶鸾叹邮苛殖醢娑?線裝本),演音(弘一大師)題簽,俞慶恩作序。詩集后附無相學(xué)人《重編醒世千家詩刊布因緣》,其中記曰:“《醒世千家詩》初版,為江蘇梁溪晦齋學(xué)人所輯,由浙江永嘉諸上善人施資鐫版,印行若干,流布遠近,而結(jié)善緣,時當清季洪楊之亂以前。第此書出世未幾,書出無多,流行未廣,驟遭兵燹,多數(shù)消失,可想而知。戊辰夏季,永嘉論月大師,偶在會昌羅漢山景德寺中得此孤本。展閱之,認為為今日吾國苦惱社會開智淪德之逗機佳書。商之寺主,出以流布。因精校朱批,圈選二百七十余首,并將不合時宜之詩數(shù)首刪去,兼加修正若干處,掛號郵寄學(xué)人囑再精校。未幾豐子愷居士、杭垣北高峰李居士,先后來書索閱……”戊辰年即一九二八年,論月大師即弘一大師,李居士即參與《護生畫集》編纂的李圓凈。該文又記曰,李圓凈索閱此書后,“校閱尤精細”,并補詩二十九首,以為孝親敬長及兄弟夫婦朋友勉士等可編為上卷;以戒殺戒淫戒貪戒瞋勸善戒惡等編為下卷。復(fù)得聶云臺居士寄來“戒殺名理集”中的五首詩,和宦炳森居士提供的“好生救劫篇”等參考書中采錄的若干首,名曰重編。該文明確記述“豐居士首先捐資助印”。《重編醒世千家詩》,刊行一年后,李圓凈又補充合乎醒世作用之古詩若干首,名曰《新編醒世千家詩》于一九二九年十二月由上海國光印書局出版,上海佛學(xué)書局流通,封面由豐子愷設(shè)計并題書名。豐子愷的封面設(shè)計意味深長:圖案為一座座民宅,暗喻千家詩為世間尋常人家的讀物。當初晦齋學(xué)人在編《醒世千家詩》時有跋,曰:“茲就各家詩中,擇其明白易顯足以醒世者,集為是編。非有裨倫常日用者弗登,蓋亦為斯世喚醒迷途之意也。是以即名曰醒世千家詩?！焙胍淮髱燂@然看到了此書的價值,時值其正與豐子愷商編《護生畫集》。而《護生畫集》第一集于一九二九年二月出版后,《重編醒世千家詩》和《新編醒世千家詩》先后問世,二者均與豐子愷的積極參與有關(guān)。作為畫家,豐子愷自有別樣的考慮,他樂于用漫畫再作描繪,使之更加平民化,宣教的效用或許也就更大。從目前可查得的豐子愷“警世漫畫”,其發(fā)表的時間是一九三一年,正是《護生畫集》和《重編醒世千家詩》、《新編醒世千家詩》出版不久。“警世漫畫”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