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麻痹的孩子》

淺析《麻痹的孩子》

英國現(xiàn)代著名的女主人公安吉拉卡特認為，自己是一個“會說故事的人”和“寫敘事的工匠”?！彼拖蟆短旆揭棺T》中的山魯佐德女王一樣,不斷地以講故事的方式演繹著與眾不同的寫作人生,展現(xiàn)其作品的美與力。同時,她也毫不隱晦地聲稱自己是一個女性主義作家和徹底的女權(quán)主義者。正如張中載先生所認為的,她“毫不隱晦地從女權(quán)主義的立場審視、談?wù)撃信躁P(guān)系中浸透的大男子主義……她是一位嚴肅的作家,一個敢于闖入文學(xué)中性這個禁區(qū)的嚴肅作家。她是帶著為女性爭獨立、平等、自由、解放的思想和動機闖入這個禁區(qū)的?！睆臄⑹陆嵌瘸霭l(fā),“一部小說作為一部作品的整體性,并非源于其故事的戲劇化語境,而是源于一種高于字面的統(tǒng)一性……它圍繞著一個精神上的中心點建立起來的概念上的聯(lián)系,借此而成為一部作品?！币虼?筆者認為,從敘事角度出來,《聰明的孩子》之所以成為一部作品,在于整部作品圍繞著為了突出“女性”精神上的中心點,建立了只屬于它本身的敘事維度:整部小說的敘事統(tǒng)一于女性敘述者一種強烈的敘述聲音,在“尋父“敘事文本下,通過第一人稱自傳體敘事方式以及戲劇化與狂歡化的敘述語言完成。《聰明的孩子》是卡特的最后一部小說,發(fā)表于1991年。莎爾曼·拉什迪稱其是卡特最好的一部小說:“在這部小說中,我們可以聆聽到她文本之外的充滿生活的真實聲音,可以看到她獨特的“狂歡性”標志。安吉拉·卡特在這部小說中,采用第一人稱自傳體敘事,通過女主人公多拉的回憶,從女性視角出發(fā),敘述了一對雙胞胎姐妹的成長歷程和自我認識的過程。一、將自己“擺進去”,作為“我”的我在小說敘事中,第一人稱敘事具有其獨特的優(yōu)勢。正如韋勒克和沃淪認為,“以第一人稱講述故事的方法是一種精巧的,比其他方式更有影響力的方法。第一人稱敘述增加了敘事的親歷性,其目的和效果是富于變化的。”簡單來說,第一人稱敘事的優(yōu)勢主要可以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敘述者可以輕松自如地在自己的感知范圍內(nèi)敘述自己所親歷的一切和內(nèi)心想法,從而增加故事的可靠性與真實性,以及達到拉近與讀者的距離的效果;另一方面第一人稱敘事可以將第一人稱敘述者邊緣化,也就是說,同時作為故事人物的敘述者可以暫時淡化或放棄其人物角色,而將自己隱退在故事之外,猶如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講述自己活動范圍之外人和事,從而擴大了敘事的范圍和增加了敘述的自由度?！堵斆鞯暮⒆印氛脤⑦@兩方面結(jié)合地恰到好處。首先,小說采用第一人稱“我”進行敘述的。多拉作為敘述者“我”,也扮演著故事主要人物的角色。小說一開始多拉就跳出來開始和讀者熱情地打招呼,開門見山地介紹自己:“早上好!讓我來介紹下自己。我叫多拉。歡迎大家來這貧窮卑微的地方?！边@種輕松調(diào)侃的開場白讓讀者眼前一亮,不僅增加了故事的真實性,也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讀者在閱讀心理上產(chǎn)生的拒斥力,因為讀者仿佛感受到一個真實的多拉站在面前,產(chǎn)生一種強烈的閱讀期待心理。在小說的第一章,隨著多拉的敘述,讀者可以了解到她和她的雙胞胎妹妹諾拉在她們七十五歲生日當天所發(fā)生的一切。由于“我”的直接出場,有一種“不由你不信”的意味,伴隨著這種真實感而來,是一種強烈的親切感。但是,卡特并沒有一直強調(diào)讓多拉扮演行動者“我”的角色,而是讓其邊緣化,轉(zhuǎn)而突出多拉作為敘述者“我”的功能。換句話說,多拉將自己暫時隱退在故事的邊緣,開始向讀者交代人物背景以及敘述“我爺爺爺奶奶”,“我父親母親”的過去事情。如多拉這樣說道:“讓我們暫停一小會,先不去管崔斯特瑞姆和蒂凡妮是誰,還是讓我先來說說背景吧?，F(xiàn)在正是時候啊!你們想必會問,梅爾基奧爾·哈澤德究竟是何許人也?他的家族、他的妻子們、他的孩子們以及他的奉承者們又事怎么一回事?正是為了給你們一個交代,我,多拉,正好借整理自傳的機會,在收集素材的過程中,卻不經(jīng)意地成為了哈澤德家族的記錄者……?！睆倪@段開始,卡特巧妙地打斷了讀者的閱讀慣性,不再繼續(xù)描寫當天發(fā)生的事情,而是有效地打破了時間和空間上的限制,自然地過渡到回憶過去的事情。在這種濃重的追憶色彩下,讀者能更好地了解故事的來龍去脈以及歷史背景。然而這種方式并沒有給讀者帶來絲毫的閱讀障礙和產(chǎn)生任何突兀的感覺,因為“讓我們暫停一小會”、“你們想必會問”以及“正是為了給你們一個交代”之類的敘述將讀者受述者的角色躍然紙上,讓受述者與敘述者自然地達成一種心理默契。更為重要的是,小說《聰明的孩子》是多拉的一部“回憶錄”與“自傳”。換句話說,小說所采取的第一人稱敘事是以一種自傳體的敘事形式完成了,而小說的“自傳體”的敘事形式是建立在女主人公多拉的回憶的基礎(chǔ)之上,在“敘述自我”和“經(jīng)驗自我”兩種視角的交互作用下完成的。在小說中,多拉在她七十五歲生日那天正在寫自傳。正如多拉所描述的:“有的時候,我會有這樣的想法,如果我使勁的看,我可以看到過去……現(xiàn)在,我正在整理我的回憶錄,研究我的家族史。瞧,這是文字處理機,檔案柜,旁邊都是沾滿灰塵的卡片?！弊詡黧w的敘事使多拉的敘述聲音具有一種強烈的影響力,能夠深深地嵌入讀者的內(nèi)心,喚起讀者的共鳴。讀者仿佛越過了她正在輸入的文字處理機,猶如被置于一個劇院內(nèi)的觀眾席中,聽著這位喜劇演員的聲音。在小說《聰明的孩子》中,這一以女性為敘述者的“自傳體形式”使故事的進程完全控制在主人公“我”的有限視角下,突出了女主人公的中心地位和自我意識。作為故事中唯一的敘述者,多拉是故事的絕對主導(dǎo)者。從小說的第二章開始,多拉一直在回憶與諾拉的成長歷程以及發(fā)生在哈澤德家族身邊的事情。讀者只能通過多拉的“所見所聞”去感知其他人物的言行,而多拉的“所想”也無可避免地制約著讀者的閱讀心理和主導(dǎo)著讀者的思想感情。此外,卡特采用這種“自傳體”的敘事方式表達了一種強烈的女性個人敘述聲音,增強了女性話語的空間,使女主人能夠在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下進行自我控制、自我塑造以及自我認同。同時,這一以女性為敘述者的“自傳體”敘述方法突出了女性敘述者的話語權(quán)威,使女性從表述的他者變成了說話的主體,消解了傳統(tǒng)的以男性話語為中心的體制,是對現(xiàn)實中和文本中父權(quán)權(quán)威話語的反抗。二、邊緣身份與父母角色的缺失透過多拉“自我言說”的回憶,讀者可以了解到女主人公成長過程中所發(fā)生的點點滴滴。她們的成長歷程可以說是按照“尋父”的經(jīng)典敘事模式發(fā)展而來,即由于父親形象在女主人公生活中的弱化或缺失,給女主人公的成長產(chǎn)生了一種制約性影響—在“尋父”過程中的“女性自我”的逐漸形成與最終建構(gòu)。在“尋父”的敘事模式中,毫無疑問,主人公首先必須面臨一種由于父親角色缺失所造成的身份困境。小說中多拉多次直接地提到她們倆不光彩的身份?！拔液臀业拿妹弥Z拉,我們倆一直生活在卑微的世界下。”“我們兩個女孩在任何一個方面都是不光彩的。”除此之外,小說開頭第一句話就暗示出了敘述者多拉感覺到的身份困境:“為什么倫敦象布達佩斯?因為一條河將倫敦一分為二。早上好!讓我來介紹下自己。我叫多拉。歡迎大家來這貧窮卑微的地方。”這句話的的突出效果表現(xiàn)以下兩個方面:首先:“倫敦被泰晤士河一分為二”暗含了女主人公與父親之間的不可逾越的巨大差異,為敘述者后面的敘述埋下了伏筆。雙胞胎姐妹多拉和諾拉,作為哈澤德家族中不被父親承認的私生女們,從出生起她們的身份就被邊緣化,而她們的父親是一位偉大的莎士比亞劇的演員;她們生活在倫敦南部,那里充斥著貧困與低俗,而父親生活在富裕舒適的北部;她們從小就靠唱歌和跳舞養(yǎng)活自己,天生注定是踩在舞臺上的,這與父親所創(chuàng)造的上流高雅的悲劇藝術(shù)格格不入。多拉用以下這段話概括了父女之間的鴻溝:“那么,我們不了解哈澤德一家為什么總是高人一等。悲劇,永遠強于喜劇。我們僅僅是唱歌跳舞的女駭,怎么能渴望高高在上呢?打從一出生,我們就注定是舞臺上的曇花,我們就象生日蠟燭一樣閃耀,但最終會燃盡”。其次:“歡迎大家來這貧窮卑微的地方”這句話讓讀者深切地體會到多拉一種“看似調(diào)侃,實為無奈”的心態(tài)。它說明女主人公的邊緣身份與父親角色的缺失給她造成了一種身份危機感和不可避免地困擾。正如小說中所提到的:“我一直在尋求一個問題的答案,而這個問題仿佛一直躲在窗簾的某一處,偷偷的取笑我:我們從那里來?要走向那里?”這種危機感,隨著多拉的成長,逐漸地演變成一種渴望得到身份認同的父愛情結(jié)。“但是,從那天下午起,一些莫名的東西扎根于我們倆心中,一絲好奇。起初,只有一點點好奇。在報紙上發(fā)現(xiàn)他的照片,我們會尖叫……多年以后,這種好奇變成了一種渴望……我覺得,你們也許會說,我們和其他女孩一樣,喜歡上梅爾基奧爾·哈澤德了。你們也許還會說,這是我們第一次戀愛,到頭來應(yīng)該是傷心而愉快的。不可否認的是,父親的“象征性死亡”確實給女主人公的成長帶來了一定的影響,但是并沒有阻礙她們完成尋求自我的過程。一方面,小說中女主人公親生父母不在場的空缺,由她們的叔叔和奶媽所代替。如小說中提到的:“她哄我們睡覺,喂我們吃飯,她是我們的避風港,她讓我快樂”?！八該狃B(yǎng)我們既不是出于什么責任,也不是什么淵源,而是因為無私的愛?！绷硪环矫?正是這種“空缺與彌補”所產(chǎn)生的張力,讓女主人公在“尋父”過程中,遠離了那些建構(gòu)“父權(quán)”,“上流”,“正統(tǒng)”與“高雅”文化的因素的限制,給她們提供了更大的空間塑造自我,從而完成她們真正意義上的獨立自我意識的建立。在《聰明的孩子》中,在多拉的“自我言說”基礎(chǔ)上,卡特有意識突出女性在文本中的地位,將女主人公的形象凸顯地清晰有力。她們被刻畫成具有獨立意識的新女性,不再是“囚禁在屋中的天使”。雖然不被親生父親所認可,雖然生活在社會的底層,雖然沉浸在劣勢文化下,但她們在父權(quán)制社會下,勇于打破傳統(tǒng)的女性形象,顛覆正統(tǒng)與權(quán)威。她們一生中既不為人妻,也不為人母,但在男人面前去游刃有余;她們行為大膽乖張,有悖于常理,但卻恪守著奶媽的諄諄教導(dǎo)“存最好的希望,做最壞的打算”;她們的職業(yè)雖然卑微,但是也通過自身的努力,在風華正茂之年取得事業(yè)上的成功,最終在眾人的注視獲得了父親的認可。相反,父親的形象卻被大大地弱化,讀者只有通過女主人公的敘述才能感知。三、讀者基于故事的表現(xiàn)安吉拉·卡特擅長敘述。而敘述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語言的巧妙運用。小說《聰明的孩子》采用了一種戲劇化與狂歡化的敘述語言,其優(yōu)勢體現(xiàn)在以下兩方面:首先:小說中戲劇化的語言使敘述者與讀者進行著零距離的有效互動,凸顯了女主人公強有力的敘述聲音。與任何話語一樣,敘事必定面向某個人,要和讀者形成一定的聯(lián)系。通過戲劇化語言,小說營造了一種敘述者在真誠地向讀者“打招呼”的閱讀環(huán)境,敘述者“我在講”與“讀者在聽”的互動氛圍。如小說的開頭幾句話:“早上好!讓我來介紹下自己。我叫多拉。歡迎大家來這貧窮卑微的地方?！弊屪x者直接的進入的“聽”的過程,增加了小說的可讀性。同時,敘述者在敘述過程中,時而采用一種略帶夸張的歡快語言,以達到了一種戲劇化效果。如“是啊!七十五歲了。祝我生日快樂!……。“快看啊,快看啊,這兒是一只小貓咪,在衣柜旁伸著懶腰,打著哈欠?！痹凇堵斆鞯暮⒆印分?讀者,作為潛在的受述者的角色,時常被敘述者“我”呼喚出來,這樣一來,讀者不僅在“聽”,而且真正地融入到故事中。這樣做有時是為了引起讀者的注意,如:“生活確實很艱苦的。我來向你們說說她的生活是怎樣……”,有時是為了暫停下來,更好地控制敘述節(jié)奏,并向讀者交代一下故事背景:如“哦,不,等會吧!我在適當?shù)臅r候,會告訴關(guān)于這個的一切?！逼浯?讀者閱讀《聰明的孩子》時,想必很難想象敘述者“我”敘述故事時已是七十五歲,因為在“我”講故事時,語言表達中透露著孩子般的狂歡與熱情,并沒有一名年老敘述者所具有的睿智與成熟。如“我”在講故事的過程中,多次突然停下來強調(diào)的一句話是:“能唱歌和跳舞是多么高興啊!”。“狂歡化”的敘述語言是安吉拉·卡特后期作品的標志性特征。筆者認為,她之所以將自己最后的文學(xué)語言深深地打下“喜劇”與“狂歡”的烙印,并不是為了狂歡而狂歡,而是為了通過狂歡化的敘述語言,突出女主人公不拘泥于小節(jié),敢于反抗權(quán)威的鮮明形象,反襯出一種“顛覆傳統(tǒng)與主流”和“打破規(guī)矩與秩序”的內(nèi)在精神。多拉的“狂歡化”式敘述語言占據(jù)了文本的主導(dǎo)地位,增強了敘述話語的力度。從文化話語的角度出發(fā),多拉的“狂歡化”敘述語言反襯出傳統(tǒng)文化與父權(quán)世界日漸衰弱,正如小說中描繪的:“一個巨人就這樣倒下了”。多拉的父親,傳統(tǒng)文化的代言人和父權(quán)社會的權(quán)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