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顯祖和“臨川四夢”-臨川四夢名詞解釋-臨川四夢作者-臨川四夢指哪四夢-比較臨川四夢的異同

湯顯祖和“臨川四夢”第一節(jié)湯顯祖的生平及文學(xué)思想

明代最杰出的戲劇家是湯顯祖，他也是中國古代戲曲的偉大作家之一，有“東方莎士比亞”之稱。

湯顯祖(1550—1616)，字義仍，號海若、若士，晚年號繭翁，別署清遠道人。江西臨川人。其家為書香門第，祖上四代有文名。他的祖父好道，父親尚儒，皆給他以影響。湯顯祖十二歲受業(yè)于古文家徐良傅，同年又從泰州學(xué)派大師王艮的三傳弟子羅汝芳學(xué)習(xí)。弱冠才華初露，隆慶四年(1570)，鄉(xiāng)試中舉，風(fēng)采令世人傾慕。然此后他兩次赴京會試，都落第而歸。萬歷五年(1577)，首輔張居正想讓其子中榜，為遮蔽天下人耳日，使與湯顯祖交往，讓他們一同中第。湯顯祖不從，結(jié)果又榜上無名。萬歷八年(1580)，湯顯祖又赴京春試，張居正次子懋修又來結(jié)納，拒之，結(jié)果又一次名落孫山。萬歷十年(1582)，張居正病故，湯顯祖于次年會試考中進士。

湯顯祖中進士后，又因為拒絕執(zhí)政者申時行等人的結(jié)納，放棄了考取庶吉士的機會，留京一年后到南京做了太常博士。南京是明初的首都，永樂皇帝遷都北京后，成為留都，保留了—套完整的中央政府機構(gòu)．但這里并沒有多少政務(wù)，因而成為清議的地方。湯顯祖在南京十年。始終保持正直的節(jié)操，與早期東林黨人顧憲成、高攀龍、鄒元標(biāo)等交往密切，對朝廷中重大的政治紛爭，有鮮明的態(tài)度。萬歷十九年(1591)，他上《論輔臣科臣疏》，公然指出：“陛下經(jīng)營天下二十年于茲矣。前十年之政，張居正剛而有欲，以群私人囂然壞之；后十年之政，時行柔而有欲，又以群私人靡然壞之?！敝苯优u了皇帝，揭露了輔臣和科臣種種行私專權(quán)的行徑，由于觸怒了當(dāng)朝權(quán)貴，被貶到雷州半島的徐聞縣做典史。湯顯祖深感現(xiàn)實的丑惡，憤然作詩道：“偶然彈劍一高歌，墻上當(dāng)趨可奈何?！?《慟世》)；“傷心不向梁國老，白首湘江漢逐臣”(《侍宸殿贈益藩老內(nèi)史》)。萬歷二十一年(1593)，湯顯祖調(diào)任浙江遂昌知縣，在此任職五年間，他興教勸學(xué)、扶持農(nóng)桑、抑制豪強、驅(qū)除虎害、寬置囚犯，“一時醇吏聲為兩浙冠”(鄒迪光《臨川湯顯祖?zhèn)鳌?，但湯顯祖的善政并不為地方豪強和上級官吏所容。萬歷二十四年(1596)，神宗皇帝借收礦稅為名，派宦官四出搜刮民財，遂昌有金礦，自然難以幸免。湯顯祖對此慨然寫詩道：“中涓鑿空山河盡，圣主求金日夜勞。賴是年來稀駿骨，黃金應(yīng)與筑臺高?！?《感事》)諷刺的鋒芒直指皇帝。政治現(xiàn)實的黑暗，使湯顯祖藉善政以補天的夢幻破滅了，于是棄官歸鄉(xiāng)。此后十八年里，他隱而自清，寄情戲劇創(chuàng)作，?？偶庍x自家文集，直到逝世。一生著述主要有《玉茗堂文集》十五卷、傳奇《紫釵記》、《牡丹亭》、《南柯記》、《邯鄲記》等。今有錢南揚、徐朔方校點的《湯顯祖集》。

湯顯祖生活在明代思想界很活躍的嘉靖、萬歷時期。在思想上，他師承泰州學(xué)派，并受到李贄和佛學(xué)大師達觀的深刻影響，崇尚真性情，反對假道學(xué)。在政治上，則與東林黨人對朝政的批評有一致處。他的文藝思想和當(dāng)時崇尚個性解放的思潮也是一致的。湯顯祖認為“世總為情”(《耳伯麻姑游詩序》)，“人生而有情”(《宜黃縣戲神清源師廟記》)，主張“以情格理”的“情至”觀，強調(diào)“性無善無惡，情有之”(《復(fù)甘義麓》)。他反對前后七子的復(fù)古主張，反對當(dāng)時文人陳陳相因之文，主張作品要有自己的個性和風(fēng)格，謂“江以西有詩，而吳人厭其理致。吳有詩，江以西厭其風(fēng)流。子謂此兩者好而不可厭，亦各其風(fēng)然，不可強而輕重也”(《金竺山房詩序》)。他認為文章有無生氣，全在作者之心，說：“天下文章所以有生氣者，全在奇士。士奇則心靈，心靈則能飛動，能飛動則下上天地，來去古今，可以屈伸長短，生滅如意，如意則可以無所不如。”(《序丘毛伯稿》)他還承認靈感，指出：“予謂文章之妙，不在步趨形似之間，自然靈氣，恍惚而來，不思而至。怪怪奇奇，莫可名狀。”(《合奇序》)

在戲曲方面，湯顯祖強調(diào)重視文學(xué)性，不贊成拘泥于音韻格律，在《答呂姜山》中說：“凡文以意趣神色為主。四者到時，或有麗詞俊音可用，爾時能一一顧九宮四聲否?如必按字摸聲，即有窒、滯、并、拽之苦，恐不能成句矣?！痹凇洞饘O俟居》中又說：“弟在此自謂知曲意者，筆懶韻落，時時有之，正不妨拗折天下人嗓子?！边@些表明湯顯祖在藝術(shù)的整體上更注重藝術(shù)家的創(chuàng)造精神和才情與個性，與因襲陳腐的創(chuàng)作習(xí)風(fēng)大異其趣。湯顯祖對戲曲的演出也頗精通，曾親自指導(dǎo)藝人演出，為當(dāng)?shù)匾它S腔戲曲的發(fā)展做出了很大貢獻。

總而言之，湯顯祖以“言情”為核心的文學(xué)思想，是明后期進步文學(xué)的一面旗幟。無論在戲曲界，還是在整個文壇，湯顯祖都不愧是當(dāng)時進步文藝思想和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主將，甚至是一代文學(xué)家的精神領(lǐng)袖。

第二節(jié)傳奇代表作《牡丹亭》

《牡丹亭》(又名《還魂記》)是湯顯祖戲劇創(chuàng)作的代表作，湯顯祖自謂“一生‘四夢’，得意處惟在《牡丹》”（王思任《批點玉茗堂牡丹亭詞敘》）。不僅如此，這部作品以其深刻的思想和高度的藝術(shù)成就也成為明代戲曲最杰出的代表。明代文學(xué)批評家沈德符《顧曲雜言》稱：“《牡丹亭夢》一出，家傳戶誦，幾令《西廂》減價?！痹娙撕殪硪舱f：“湯臨川先生所著傳奇，文情兼美；其膾炙人口者，以《牡丹亭》為最?！保ā陡裾€魂記詞調(diào)序》）

《牡丹亭》完成于萬歷二十六年(1598)秋。故事內(nèi)容有所依據(jù)，作者在《牡丹亭題詞》中敘云：“傳杜太守事者，仿佛晉武都守李仲文、廣州守馮孝將女兒事。予稍為更而演之。至于杜守收拷柳生，亦如漢睢陽王收拷談生也?！薄皞鞫盘厥隆?，指的是話本短篇小說《杜麗娘慕色還魂記》。小說寫南宋光宗時南雄太守杜寶的女兒麗娘游園歸來，感夢而亡。她生前曾自畫小影，死后為柳太守的兒子柳夢梅所得，柳日夜思慕，遂和麗娘鬼魂幽會，并稟告父母，發(fā)冢還魂成親。李仲文、馮孝將兒女事見《法苑珠林》，二者均寫男子夢與女魂幽會事。談生事見《搜神記》、《列異傳》，也是人鬼相戀的故事?！赌档ねぁ氛侨〔挠谶@些筆記和話本小說。劇情梗概，見第一出[漢宮春]詞：

杜寶黃堂，生麗娘小姐，愛踏春陽。感夢書生折柳，竟為情傷。寫真留記，葬梅花道院凄涼。三年上，有夢梅柳子，于此赴高唐。果爾回生定配。赴臨安取試，寇起淮陽。正把杜公圍困，小姐驚惶。教柳郎行探，反遭疑激惱平章。風(fēng)流況，施行正苦，報中狀元郎。

作品通過杜麗娘和柳夢梅生死離合的愛情故事，熱情歌頌了女主人公為“情”而死，又因“情”復(fù)生的至情；歌頌了反對封建禮教、追求愛情自由，要求個性解放的精神；暴露了封建禮教的冷酷和虛偽。作品在表現(xiàn)追求愛情自由的同時，寄寓了作者崇尚“真性情”的哲學(xué)思想，表現(xiàn)出與當(dāng)時社會存在的正統(tǒng)理學(xué)觀念相對立的意識，并與王陽明心學(xué)有一定聯(lián)系。湯顯祖在《牡丹亭題詞》中說：“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嗟夫!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盡。自非通人，恒以理相格耳！第云理之所必?zé)o，安知情之所必有邪？”說明他正是要通過這個“情之所必有”的故事，駁斥理學(xué)家以“理之所必?zé)o”扼殺人們對生活的正常要求。他還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fù)生者，皆非情之至也。”他有意識地用“情”與“理”的沖突來貫穿全劇，抒發(fā)對“致滅才情而尊吏法”（湯顯祖《青蓮閣記》）現(xiàn)實的憤懣和對理想的憧憬。因此，《牡丹亭》比同時代的任何一部愛情劇都具有更深刻的思想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

《牡丹亭》塑造了杜麗娘光彩照人的形象，使之成為我國古代愛情文學(xué)中繼崔鶯鶯之后出現(xiàn)的動人的女性形象之一。杜麗娘生長在詩書傳世的名門大家，自幼受到嚴(yán)格的封建文化教育。她即使在衣裙上繡上成雙的花鳥，空閑時打會兒瞌睡，也會被視為違反家規(guī)，要受到家長的嚴(yán)厲呵斥。她被拘禁在閨閣中，思想也被束縛，如同一只關(guān)在籠中的鳥，強烈地渴望沖出牢籠，自由生活。因此，當(dāng)老師陳最良給她講“子曰詩云”時，她沒有一絲一毫興趣。而在陳最良講《關(guān)雎》篇所謂“后妃之德”時，卻喚起了她對愛情自由的向往，發(fā)出了“關(guān)了的雎鳩，尚然有洲渚之興，可以人而不如鳥乎”的怨嘆。

第十出《驚夢》，是杜麗娘性格發(fā)展的一個重要轉(zhuǎn)折。杜麗娘由于《關(guān)雎》詩引起無限情思，想借游園來排遣內(nèi)心的愁悶。不料，自然之春以其溫柔、嫵媚撥動了杜麗娘少女的心弦。她覺醒了，發(fā)現(xiàn)了自己女性的青春：“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醉扶歸])但長期閨禁生活使她面對春天有更多的感嘆。[皂羅袍]曲流露出她傷春的哀怨：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白)恁般景致，我老爺和奶奶再不提起。(合)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fēng)片，煙波畫船?！\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杜麗娘因春感懷，充溢她少女之身的那種被自然之春挑起的春情，因受到抑制而熾熱地燃燒，因此，—旦她“隱幾而眠”，那不已的春情便將她引入一個從未經(jīng)驗的男女戀情世界之中。杜麗娘做了—個甜美而神秘的夢，在夢幻中她與自己鐘情的青年男子歡會。杜麗娘的夢，是一個覺醒的青春女性的夢，是那個被封建禮教窒息的黑暗王國中的一線人性之光，同時也表明現(xiàn)實世界中沒有幸福，只好在夢中創(chuàng)造，在夢中尋覓。

杜麗娘因情感夢，又因夢而驚。她的夢境即是她的心境。在夢境與現(xiàn)實的對比下，杜麗娘心中對理想的追求更加強烈。她熱烈地向往著夢中的情景，便再次來到花園中尋找夢中人的蹤跡；她大膽地傾述了自己對真情的強烈追求：“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愿，便酸酸楚楚無人怨。”(第十二出《尋夢》)杜麗娘一往情深，為情而死。死前她自畫小像放在太湖石下等待夢中的情人。“一靈未滅，潑殘生堪轉(zhuǎn)折”(第三十二出《冥誓》)，杜麗娘時而地府，時而人間，靈魂終于和柳夢梅結(jié)合。她又與胡判官據(jù)理力爭，使自己還魂復(fù)生。復(fù)生后，她不用媒婆的撮合，不顧父母的反對，自己作主和柳夢梅結(jié)婚。杜麗娘的形象給那個時代追求愛情自由的青年男女以巨大鼓舞，同時流露了作家對所憧憬的美好生活的渴求。杜麗娘對愛情的追求，帶有要求個性解放的時代特征，在某種程度上也帶有“現(xiàn)代性愛”的性質(zhì)(參閱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第二部分《家庭》)，這是比元代《西廂記》等愛情故事表現(xiàn)的反封建禮教的主題更深刻的思想。

《牡丹亭》的藝術(shù)特色，首先在于充滿濃厚的浪漫色彩，其主要表現(xiàn)為理想色彩非常強烈。湯顯祖把杜麗娘作為理想化的“情至”的化身來描寫，通過“夢而死”、“死而生”的奇幻情節(jié)，揭示出理想和現(xiàn)實的矛盾，表現(xiàn)了對封建禮教的沖擊，對人的真性情的憧憬與追求。雖然這種沖擊與追求帶有受壓抑的惆悵的感情色彩，但卻表現(xiàn)得異常強烈。湯顯祖是飽含著深情寫作的。據(jù)焦循《劇說》載，湯顯祖在寫到劇中春香哭祭杜麗娘的情節(jié)時，竟“臥庭中薪上，掩袂痛哭”。《牡丹亭》在情節(jié)結(jié)構(gòu)上充滿離奇跌宕的幻想色彩。如《驚夢》、《冥判》、《魂游》、《回生》等情節(jié)，都是只在幻想中才能存在的事物。夢本是一種生理現(xiàn)象，但杜麗娘夢遇柳夢梅只能是幻想的產(chǎn)物。鬼魂、地獄，本是宗教制造的世界，杜麗娘的鬼魂“隨風(fēng)游戲”，追隨情人柳夢梅，以及“專掌惜玉憐香”的花神出現(xiàn)，則代表了一種美麗、莊嚴(yán)的本性。杜麗娘生前描繪真容，拾畫者恰是生前夢中幽會的情人，而且又由于才子的癡情，與杜麗娘鬼魂相會，最終使她復(fù)生。作者的這一切富于幻想的藝術(shù)構(gòu)思，正是《牡丹亭》戲劇結(jié)構(gòu)的支柱。呂天成《曲品》說：“杜麗娘事甚奇。而著意發(fā)揮，懷春慕色之情，驚心動魄，且巧妙疊出，無境不新，真堪千古矣?！笨芍^不刊之論。

《牡丹亭》的浪漫意趣還表現(xiàn)在全劇具有濃郁的抒情詩的色彩，處處充滿詩的意境。用寫詩的手法寫戲是我國古代許多戲曲家的共同特征，湯顯祖在這方面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他采用抒情詩的手法，傾瀉人物內(nèi)心的感情?！扼@夢》、《尋夢》、《鬧殤》、《冥判》、《拾畫》、《玩真》、《冥誓》等出的許多曲詞，將抒情、寫景、刻畫人物，緊密結(jié)合在一起，文采斐然，美不勝收，達到了傳神的境地。如《驚夢》開始的兩支曲子：

[繞地游]夢回鶯轉(zhuǎn)，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guān)情似去年?

[步步嬌]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xiàn)!

這抒情詩般的曲詞，把深閨少女愁悶孤獨的感情和顧影自憐的嬌羞神態(tài)，與搖漾的春色融合為一體，意象表現(xiàn)得盡善盡美。這樣的曲詞，即使沒有音樂，也仍然給人以強烈的藝術(shù)感染。正如王驥德評價的“于本色一家，亦惟是奉常（湯顯祖）一人——其才情在淺深、濃淡、雅俗之間，為獨得三昧?！?《曲律》卷四)

總之，《牡丹亭》上薄風(fēng)騷，下奪屈宋，可與王實甫《西廂記》交勝，無論是思想，還是藝術(shù)，都堪稱明代傳奇的代表作。這部作品在當(dāng)時和后世都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它的思想和人物引起無數(shù)青年男女的共鳴。據(jù)載當(dāng)時有婁江女子俞二娘，“酷嗜《牡丹事》傳奇，蠅頭細字，批注其側(cè)，幽思苦韻，有痛于本詞者，十七惋憤而終”(湯顯祖《哭婁江女子二首·序》)；杭州女伶商小伶，因演《尋夢》出，唱至“待打并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得個梅根相見”，淚隨聲落，氣絕而殞(焦循《劇說》卷六)；廣陵女子馮小青讀《牡丹亭》后，作絕句一首：“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閑看《牡丹亭》。人間亦有癡于我，豈獨傷心是小青?”未兩年，幽憤而卒(蔣瑞藻《小說考證》續(xù)編卷二引《花朝生筆記》)。在文學(xué)上，吳炳的《畫中人》、洪昇的《長生殿》都從《牡丹亭》中吸取了許多養(yǎng)分。曹雪芹在《紅樓夢》中也留下了“《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艷曲警芳心”的瑰麗篇章。至于戲曲演出舞臺上，三百多年來一直回蕩著《牡丹亭》的妙曲清音。在國外，也早有德、日、英譯本流傳，盛譽不衰。

第三節(jié)《紫釵記》、《南柯記》、《邯鄲記》

除《牡丹亭》外，湯顯祖還寫了《紫釵記》、《南柯記》、《邯鄲記》。湯顯祖的書齋名玉茗堂，這四部傳奇都有夢境的描寫，故合稱“玉茗堂四夢”，又稱“臨川四夢”。

《紫釵記》是根據(jù)作者早年寫作的《紫簫記》改編而成的。《紫簫記》約作于萬歷五年(1577)至萬歷七年(1579)之間。作品取材于唐代蔣防的傳奇小說《霍小玉傳》，但僅僅是擷取原小說的人物，而與原作的精神迥異。作品敷衍“李益才人，玉孫愛女”的風(fēng)流浪漫生活。李益隨杜相國作參軍，后榮歸和霍小玉團圓，“因緣好，從前嫉妒，一筆勾銷”。劇中寫霍小玉元夜在華清宮觀燈和李益走散，拾得楊貴妃的紫玉簫，所以劇名《紫簫記》。此劇是湯顯祖與在南京的幾個好友的集體創(chuàng)作。他在《紫釵記題詞》中說：“往余所游謝九紫、吳拾芝、曾粵祥諸君，度新詞與戲，未成，而是非蜂起，訛言四方。諸君子有危心，略取所草具詞梓之，明無所與于時也。記初名《紫簫》，實未成，亦不意其行如是。帥惟審云：‘此案頭之書，非臺上之曲也?！薄蹲虾嵱洝窙]有寫完，從第一出[鳳凰臺上憶吹簫]曲所述劇情梗概看，還有許多故事情節(jié)沒有出現(xiàn)。沈德符《萬歷野獲編》也記載說：“湯義仍之《紫簫》亦指當(dāng)時秉國首揆，才成其半，即為人所議，因改為《紫釵》。”從現(xiàn)存《紫簫記》劇本的故事內(nèi)容、人物形象看，沒有什么諷刺的痕跡。然而劇中插科打渾可能有“譏托”手筆，觸動了當(dāng)朝權(quán)貴。從文學(xué)方面看，關(guān)目平板，曲詞賓白過于艷麗，缺少藝術(shù)價值。

《紫釵記》約寫成于萬歷十五年(1587)，對《紫簫記》作了較大的加工改寫。作品以霍小玉所戴紫玉釵為重要關(guān)目，關(guān)合全劇情節(jié)。開始是“插釵新賞”，霍小玉戴上紫玉釵；后元夜墜釵，為李益所得，托媒求婚；李益與霍小玉成婚后，科舉及第，權(quán)臣盧太尉怪李益于己不恭，使其出邊，李與小玉分別?；粜∮裨诶钜孀吆笃D難為生，家境日落，“凍賣珠釵”，釵賣到盧太尉府，后碾轉(zhuǎn)為李益得到；最后李益又將釵還給霍小玉，“劍合釵圓”。作品較集中地鞭撻了專權(quán)跋扈的盧太尉，歌頌了霍小玉對愛情的堅貞，同時刻畫了黃衫客的俠義形象，也寫出了李益性格的軟弱。呂天成《曲品》評此劇說：“仍《紫簫》者不多，然猶帶靡縟。描寫閨婦怨夫之情，備極嬌苦，直堪下淚。絕技也?！辈贿^，這部劇作，語言綺麗，還稱不上是真正的場上之曲。

《南柯記》和《邯鄲記》，先后寫成于萬歷二十八年(1600)和二十九年(1601)。此二劇，又被人們習(xí)慣上稱作“后二夢”。

《南柯記》是一部反映社會政治和作者理想政治的劇作。其取材于唐人李公佐的傳奇小說《南柯太守傳》，內(nèi)容寫淳于棼落魄之時在揚州孝感寺問禪遇大槐安國金枝公主瑤芳擇婿，后淳于棼醉夢中被召入大槐安國與瑤芳成婚。國王為防御檀蘿國入侵。任命淳于棼為要地南柯郡太守。淳于棼受任，政績卓著。他在城西筑一瑤臺，使瑤芳居住。檀蘿國四女子兵圍瑤臺，淳于棼發(fā)兵解圍，瑤芳驚恐生病，國王召淳于棼還朝為左丞相，公主病死途中。淳于棼與瑤芳姐瓊英、嫂靈芝夫人和仙姑上真人淫亂，右丞相段功借機讒言，淳于棼被送回鄉(xiāng)。后淳于棼請禪師為亡父、瑤芳和大槐安國群蟻作福升天。淳于棼夢醒，被禪師點化為佛門弟子。作品曾描寫了淳于棼的政績，并以百姓議論的形式表達出來：

[孝白歌](眾扮父老捧香上)征徭薄，米谷多，官民易親風(fēng)景和。老的醉顏酡，后生們鼓腹歌。你道俺，捧靈香，因甚么?

[前腔](眾扮秀才捧香上)行鄉(xiāng)約，制雅歌，家尊五倫人四科。因他俺切磋，他將俺琢磨。你道俺，捧靈香，因甚么?

[前腔](眾扮村婦女捧香上)多風(fēng)化，無暴苛，俺婚姻以時歌《伐柯》。家家老小和，家家男女多。你道俺，捧靈香，因甚么?

[前腔]（眾扮商人捧香上)平稅課，不起科，商人離家來安樂窩。關(guān)津任你過，晝夜總無他。你道俺，捧靈香，因甚么?，

這是湯顯祖的仁政理想。作品也嘲諷了明代政治的黑暗，右丞相段功便是一個權(quán)奸的形象。淳于棼的悲劇，歸根結(jié)底在于國王的昏庸無道，賢愚不分。淳于棼被禁私室后，終于悟道：“太行之路能摧車，若比君心是坦途；黃河之水能覆舟，若比君心是安流。”《南柯記》也是言情之作，第一出中的[南柯子]曲說：“看取無情蟲蟻，也關(guān)情?！边@里所說的“情”，有淳于棼和瑤芳的愛情，也包括更廣泛的世間人情。淳于棼集善情和惡情于一身，經(jīng)歷了思想上的苦悶和矛盾，最后情盡解脫，反映了作者憤懣苦悶的心情。此劇的結(jié)構(gòu)很嚴(yán)謹。近代戲曲批評家吳梅稱贊《邯鄲記》、《南柯記》“直截了當(dāng)，無一泛語，增一折不得，刪一折不得，非張鳳翼、梅禹金輩所及也”(《戲曲概論》)。

《邯鄲記》以唐人沈既濟的傳奇小說《枕中記》為依據(jù)，但也吸收了元馬致遠《黃粱夢》雜劇的某些情節(jié)。劇品寫呂洞賓買醉岳陽樓，看到邯鄲地方有一道青氣上升，便到邯鄲度化盧生，使盧生經(jīng)歷了一枕黃粱夢，最后呂洞賓引其至仙境，與八仙相會。作品的主旨在于批評時政。主人公盧生夢中的一生，是大官僚丑惡的一生。他因入私宅，被富豪崔氏小姐招為夫婿，崔氏用錢資助他行賄權(quán)臣得中狀元，當(dāng)了翰林學(xué)士。榮歸時節(jié)，他膽大妄為，偽造其妻誥命，被宇文融看破，貶官陜州，負責(zé)“開河鑿石”。他乘機暗征人役，榨取百姓血汗，并貪天功為己有，鑄鐵牛以紀(jì)德。后又奉命征吐蕃，以施反間計得到成功。宇文融誣奏他接受賄賂賣國，使之流放廣南崖州鬼門關(guān)。宇文融罪行暴露，盧生還朝做了二十年宰相，封趙國公。盧生八十余歲得病，在彌留之際，仍思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