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村-周村隨筆散文-天下第一村周村

第[天下第一村—周村隨筆散文]天下第一村周村

在魯中淄博有一座小城，名叫周村，名兒雖土，歷史卻悠久。過去，不叫這個很土的名兒，春秋戰(zhàn)國時期，這里叫於（wu）陵，是僅次于齊國都城營丘的第二大城市，到了宋金時期，原來的於陵幾乎完全毀于戰(zhàn)火，后來有一戶周姓人家在此居住，人多了，就把這個地方叫做了周村。

我所知道關于於陵的最早記載，見于《戰(zhàn)國策齊策》，趙威后質(zhì)問齊國使臣：“於陵子仲尚存乎？是其為人也，上不臣于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諸侯。此率民而出于無用者，何為至今不殺乎？”意思是：於陵的子仲這個人還活在世上嗎？他上對君王不行臣道，在下不能很好地治理家業(yè)，又不和諸侯交往，這是在引導百姓朝無所事事的地方走呀！齊王為什么至今還不處死他呢？

說周村的名氣不小，不僅僅在于她的歷史悠久，而是在于這里曾經(jīng)是山東或者是中國商業(yè)最為繁華的地方之一。早在明末清初，這里就已經(jīng)店鋪林立，是遠近聞名的“九省通衢”貨物集散地，成為與佛山、朱仙鎮(zhèn)、景德鎮(zhèn)并列的四大商業(yè)重鎮(zhèn)之一。據(jù)地方志記載，大清乾隆皇帝下江南的時候，專門到此看看這個遠近聞名的商業(yè)古鎮(zhèn)，經(jīng)過實地察看，這里甚至比傳說中的繁華還要濃厚幾分，不禁龍顏大悅，御筆賜下“天下第一村”名號，至今周村的耆老說起乾隆爺?shù)挠n，自豪之情仍溢于言表。很驚詫這位乾隆爺?shù)耐⒕?，他在位六十多年，似乎在全國許許多多的地方，都留下了他的足跡及墨寶。至于他是否真的就來過小城，我沒有讀過清宮內(nèi)廷檔案，所以也就無從考證。我想，哪怕是真的，小城的興衰也沒有因為曾經(jīng)皇帝的駐足而引起更多的變化，跟很多古城一樣，小城春秋仍然不可逆轉(zhuǎn)的衰落至鮮為人知的地步。也許，這位乾隆爺?shù)竭^的地方太多，連他自己恐怕也不記得還有這么一個地方。

近代有研究者把周村稱作齊商發(fā)源地，一點兒都不夸大，曾經(jīng)在老北京紅火一時的“八大祥”，總店其實是在周村。還有，當年山西票號名聞華夏，很多人知道平遙，卻不知道除去在平遙的總號，遍布全國的分號中，資金流入流出頭寸最多的地方，恰恰就是在周村，以至于當時在山東有個民諺：金周村、銀濰縣，博山日進斗金，不如周村一個時辰。可見當時周村商業(yè)的發(fā)達。民國期間，由于戰(zhàn)火蔓延，那些百年老店要么倒閉，要么遷到了京城，曾經(jīng)紅火一時的小城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脊梁，再不復昔日的繁華。

明末清初，周村出了一位大官，名字叫李化熙，他是清順治年間的刑部尚書、太子太保，致仕回鄉(xiāng)后，李化熙發(fā)現(xiàn)周村市場雖然繁榮，但是秩序卻很混亂，而且何種名目的苛捐雜稅眾多，所以他憑借自己的“名頭”，整治了周村城里的流氓惡霸，同時，成立了“義集”，承擔了全部市稅，“義集”上設立了一塊石碑，上書“今日無稅”四個大字。據(jù)故老相傳，這塊碑還有個非常有意思的故事。據(jù)說當年李化熙有感于商人的稅數(shù)太多，于是進京面圣，請求皇帝適當減免，皇帝被李化熙的誠心所感動，隨口說了句“今日無稅”，李化熙聽后立即磕頭謝恩。回來后，馬上安排人刻了這塊碑，再有來收稅的，無論哪一天，李化熙都振振有辭：今日無稅，這是皇上的旨意！就這樣，有了這個說法，各路商人紛紛前來，周村的商業(yè)比以前更加繁榮。至一九零四年，時任直隸總督的袁世凱上表，經(jīng)朝廷批準，周村與濟南、濰縣同時開埠，從那時起，幾百年的民辦義集變成了官辦市場，恰恰從那時候起，周村這個昔日的旱碼頭逐步走向了衰落。

從抗日戰(zhàn)爭到解放戰(zhàn)爭，十幾年的時間里，周村從過去的商業(yè)重鎮(zhèn)變成了主戰(zhàn)場，據(jù)載，周村前后四次解放，可見當時此地戰(zhàn)火之烈。建國后，小城已經(jīng)破敗得不成樣子，原來八方輻輳、商賈云集的勝景一去不復返，曾經(jīng)繁華的街道也大多毀于戰(zhàn)火，僅剩下一二條小巷而已。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當時的政府甚至想將剩下的兩條古街改造，把兩邊遺存的老式建筑統(tǒng)統(tǒng)扒掉，準備建民用住宅。恰好，張藝謀在全國各地找尋電影《活著》的外景地，經(jīng)人介紹，來到了小城，被古街一下子給吸引住了，毫不猶豫地選擇這里作為拍攝地，周村人都說，是張藝謀救了古街，這話沒有夸張的成分，的確如此，那部并沒有公映的電影《活著》，讓這條老街茍延殘喘地活了下來。直至進入了新世紀，本地作家陳杰先生的一部小說《大染坊》，被改編成同名電視連續(xù)劇，小城又一次揚名海內(nèi)外，政府看到這種情況，遂投巨資重新對古街進行了修繕，與北京的一家公司合作，把古街包裝成了國家“AAAA”級景區(qū)，景區(qū)內(nèi)，原來的老字號遺址重新得到了恢復，從街道兩旁建筑上的標牌簡介上，游客能或多或少知道古街昔日的勝景與繁華。

有外地的朋友來了，我會自告奮勇為他們當導游，領著他們到處亂逛，跟他們介紹小城的由來、小城小巷的春秋?？吹剿麄兟牭媒蚪蛴形?，自己的心里也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感。有細心的朋友問起過，小城現(xiàn)在的大街小巷名字，新舊對比很強烈，老城區(qū)的一些小巷名字很有古味兒，而新的街道一聽就知道是新時代的產(chǎn)物。比如，小城很多胡同名字挺有意思，銀子市：是昔日山西票號聚集的地方；芙蓉街：是昔日花鳥魚蟲市場；綢市街、絲市街、棉花市街，從名字上一看便知原來這里是干什么的地方。還有象什么旗桿胡同、安家胡同、關邊窯胡同等等，無一不代表當時小城的繁華。

其實，小城不僅僅昔日商業(yè)興隆，文化氣息也非常濃厚，我們都知道號稱世界短篇小說之王蒲松齡，他的故居在同屬淄博的淄川區(qū)蒲家莊，然而，他一生最重要的時光，是在現(xiàn)隸屬于周村的王村鎮(zhèn)渡過的。那時候，王村鎮(zhèn)西鋪村畢家先后出過幾位大官，畢自嚴曾是明萬歷年間的戶部尚書，他的兒子畢際有曾任順治年間南通州知州，蒲松齡四十歲時來到畢家當西席先生，就是在這里，他完成了《聊齋志異》這部后來震驚世界的短篇小說集。如今，在我的朋友中，畢家的、蒲家的后代人有不少，說起先祖來，并未見有多少自豪之處，也是，孔圣人、孟亞圣的后人也都成了平常人，他們又能怎么樣呢？

有的外地朋友很奇怪，既然小城歷史這么悠久，不論是商業(yè)，還是文化，都曾經(jīng)有輝煌的過去，那么如今城市的一些街道名稱卻又通俗至極，少見文化氣息，以至于游走于小城里，哪些是沿用至今的古名，哪些又是新的地名，一城之內(nèi)，新舊對比強烈，一目了然，這是為什么？對此，我無法回答，這些新的街名無不體現(xiàn)時代的烙印，這不是哪一個人能夠左右得了的。

相比于小城城區(qū)的變化飛速，農(nóng)村里卻顯得緩慢了許多。當年，去離城二十里的農(nóng)村，為一個親戚說親，被主人家熱情的讓進了堂屋，一進門，我就發(fā)現(xiàn)，迎門一個靠山條桌，兩側(cè)各有一把太師椅，靠山桌的上方墻上，兩個條幅對聯(lián)中間，是一幅楷書的《朱子治家格言》錄，一個農(nóng)村家庭能有這個，已經(jīng)很讓我吃驚了。主人的老父親，年約七旬有余了，老漢聽說了我的來意，很是高興，一疊聲請我“上座”，所謂“上座”，就是兩把太師椅的左位。如果這門親事能成，老者的輩份甚至要高出我的父親，因此，對老人的禮讓，我態(tài)度堅決地婉拒了，而是從墻邊拿了把馬扎坐下。后來，親事訂下來了，聽媒人轉(zhuǎn)述老人的話，“我看這親能訂，不為別的，來給說親的小伙子懂禮！”媒人的話讓我出了一頭汗，假如當時我要坐上了太師椅，恐怕親戚的這門親事就毀在我手里了。

幾百年過去了，小城盡管再不復昔日繁華盛況，但商業(yè)氛圍依然很濃厚，也許與過去這里就是商品集散地有關，現(xiàn)在依然如此，城區(qū)內(nèi)沙發(fā)家具市場、布匹市場的規(guī)模都很大，每逢春節(jié)前，遠來進貨的商人、車輛絡繹不絕，紛紛到這兩個號稱江北數(shù)一數(shù)二的物流市場批發(fā)貨品。

說起這個，有些人不以為然，這樣的市場全國很多地方都有，并不是小城獨有，沒什么可值得稱道的。但是，如果聽耆老講古，也許會改變他的看法。自小城興盛時起，這里一直就是以物流為主的，僅靠小打小鬧的小商業(yè)，是無法成就昔日旱碼頭輝煌的。曾幾何時，方圓千里的商賈都是來此處大量批發(fā)各種貨物，比如茶葉、絲綢、布匹等等。

在小城古街中間，“今日無稅”碑的旁邊，有一面巨鑼，號稱“江北第一虎音”，每天早晨，會有一位老者定點來到鑼前，震一棒鑼聲，撮口大呼：開市嘍！只有聽到鑼聲，本地的商家才會開門迎接遠來的商人們，隨后大車小輛或進或出，熱鬧非凡。也只有進出貨物的量大，才會用銀票結算，也才會有票號的進駐。

過去，小城商業(yè)雖然發(fā)達，但總的來說，很講誠信，也惟有誠信的商家才會有更大的發(fā)展空間。這樣的氛圍無疑影響了整個城市人群。說到這，還有個故事。九十年代中期，我夫人陪著老家來的弟弟逛街，看到一位老漢賣石榴，上前問詢：“哪一種石榴是甜的？”老漢回答，黃皮的甜，紅皮的酸。姐弟倆對了對眼神，不約而同地說買兩個紅皮的，回到家，跟我說起經(jīng)過，“我們不信那老頭兒的說法，我們偏要買紅皮的！”結果一吃，酸得倒牙，我捧腹大笑：“你們這是典型的小人之心哪！”如今又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幾年，假設再遇到賣石榴的，會不會還象當年那樣，我卻是再也不敢保證了。

除了一種食品，小城沒有什么叫得響的特產(chǎn)。這種食品名字很俗氣，叫周村燒餅，純手工制作，海碗口大小，薄、酥、脆，本地人很喜歡吃。但很多人并不知道，這種食品源遠流長，據(jù)考證，現(xiàn)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了，在全國甚至即使在淄博，也就只有周村才有。不管是有朋友來，還是到外地去，帶上兩盒周村燒餅當禮物，物美價廉，嘗過的人幾乎沒有不夸贊的。

在小城古街上，有燒餅博物館，在里面能看到工人們（大多是女工）現(xiàn)場制作燒餅的全過程。曾經(jīng)有朋友對她們仿佛跳舞似的做燒餅動作，很稀罕，我跟他們解釋，這些女工一天要干十來個小時，如果不這樣，一天下來恐怕腿都挪不動了。一位女工聽到我的話，抬起頭來，對我一笑，雖沒有說什么，我卻知道，我的話說到了她的心里。

除了燒餅，小城還有個玩意兒值得說說，它的名字叫“芯子”，只有在過春節(jié)、元宵節(jié)才能見到。說起來，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就是幾個人抬著事先扎好的架子，架子上或者一個或者兩個小孩子扮的才子佳人形象，用以演繹一些故事，比如天仙配、天女散花等等，化好妝的小孩子在架子上，隨著行進揮動著水袖，再無別的動作。然而，就是這樣的東西，卻讓小城的老百姓看得如醉如癡，“芯子”所到之處，老人、孩子擠成一團。盡管我已經(jīng)在小城生活了近二十年，至今對這么簡單的一個活動卻能招來那么多的圍觀，想不通，也許正因為它無限貼近了老百姓的生活，又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