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語文文摘情感十年-吳松

Page2十年_吳松十年的人世浮沉，讓很多往事都已化成云煙。但卻始終有一朵花兒，在我的方寸靈臺間光彩照人，春夏秋冬，常開不敗?！}記初三那段暗無天日的時間里，老班老愛吧嗒吧嗒唾沫飛濺地給我們講那未知的美妙中學(xué)，一個月就開了五次動員會。他老人家在講臺上慷慨激揚像要就義，下面的同學(xué)昏昏欲睡就像去網(wǎng)吧上了通宵其次天回來后一樣。但是老班的話還是靜靜打動了涉世未深的我，我就像戀愛中的女孩兒一樣傻傻地信任了那些諸如“陽光總在風(fēng)雨后”之類的巧語花言。直到考上國家級重點中學(xué)我才發(fā)覺，原來中學(xué)不過是一個比初中更大的牢籠而已。從河南到湖南，難上加難。整個慘痛的中學(xué)史在這里不再追悼，基本上和中國近代史走的是同一條路子。故事從我和夏月的相識起先說起。高三那年我腦袋發(fā)熱轉(zhuǎn)校去了另一所離家較近的省中讀書，作為新同學(xué)，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生活委員那里登記個人信息，順便再交十元錢的班費。當我在姓名欄上寫下“尚書”兩個字時，對面那妮子撲哧一聲笑得差點把腰給扭了，接著捂著肚子跟溺水似的一個勁兒地招手求救，幾分鐘后，才一帆風(fēng)順，一臉難產(chǎn)的表情望著我：“我說你爸是官迷吧？咋給你取這么個上進的名字呢？”“尚文崇學(xué)，翰墨詩書?！蔽覄傄x正詞嚴地回答，剛一抬頭，眼神便撞見眼前這個梨窩淺笑的女孩兒，心里咣當一大鑼，我一下子變得口吃了，面紅耳赤地低下頭來。她卻笑得更大聲了，這種笑聲在后來每次歷史課講到唐朝三省六部制里的尚書省時，就會從教室的某個角落里突然冒出來，但那的確是一種很好聽的聲音。這個女孩兒就是夏月。她旁邊那個位子是個藝體生的，他早在高三前就去成都集訓(xùn)了，所以我便毫無懸念地鳩占鵲巢，成了她的同桌?；蛟S就像胖子說的“近水樓臺先得‘月’”，我雖然到這個班才幾個月，但是已經(jīng)快速地打入敵人內(nèi)部取得信任，并成長為了夏月無話不談的“閨密”。隨著俺倆慢慢熟稔，夏月對我的稱呼也由“尚書”突然搖身一變成了“殺豬”，成天在教室里“殺豬”長“殺豬”短的，聲音還拉得特長，跟唱《青藏高原》似的。每次夏月在離我十萬八千里的地方像劉三姐唱山歌一樣喊我的名字，同學(xué)們的腦袋瓜兒都不謀而合地望向我時，我就特殊有一種買瓶502給她漱口的沖動。夏月不是那種看一眼就讓人手忙腳亂到處找紙擦鼻血的絕色女子，但她長得很古典，要是她哪天被外星人劫持去做試驗，用時間機送回漢代，一準兒是個“美人如花隔云端”的尤物。在一個春光明媚的下午，偶然瞥見夏月修長的手指輕輕掠起被風(fēng)擾亂了的鬢角，那一低頭宛轉(zhuǎn)，讓我深思了良久。胖子說我懷春了，我說：“去！哥很淡定。”可是當天晚上我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于是就翻上上鋪鉆進胖子的被窩，隔了許久才開口：“我說……莫非我真的懷春了？”看著胖子一臉驚恐的表情，我又翻回下鋪鉆回了自己的被窩，望著天花板，腦子里全是夏月跑來跑去。胖子是最懂我的哥們兒，他說對了，我是愛上夏月了。某某說：“好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胖子也慫恿我：“為了下一代，抓緊談戀愛！”于是在那一個吃飽喝足、背完三十首情詩、看完一本《愛情心理小札》、做完第八套廣播體操的夜晚，我坐在床沿上一邊泡腳一邊興趣盎然地寫情書。我一來就開宗明義地說“我愛你”，然后高屋建瓴地用了一連串的排比證明“我如何愛你”，中間旁征博引了大量古往今來的愛情名言，結(jié)尾又寫了句“我愛你”來照應(yīng)開頭。末了在末尾又畫了兩顆心一支箭，由于畫工不佳，看上去就像一根烤羊肉串。大作完成，我捧著它像在產(chǎn)房外等了半天的父親捧著剛誕生的兒子一樣熱淚交織，端詳了許久才當心翼翼地放下來，把那盆早已泡得冰冷的洗腳水倒掉，然后滅燈上床睡覺。

其次天我離開寢室時，同寢室的哥們兒都給我加油打氣，可到教室后我一坐在座位上渾身上下就抖個不停，我敢保證小時候奶奶篩糠時就是盜版了我這個動作。夏月以為我是感冒了，下午還給我買了盒康泰克，弄得我既不好意思，又暖和感動。那封信被我藏在最里層衣服的口袋里，揣了一天，拿出來時跟我常給夏月買的烤紅薯一樣還直冒熱氣。晚自習(xí)放學(xué)鈴打響那一刻，我眼一閉心一橫，將信交到夏月手上，然后跟做賊似的拔腿就跑。我第一個沖回寢室，坐在床上呼呼喘氣，我想運動會上我要是能有這速度拿個金牌絕不成問題。接下來的時間就是等待的煎熬，短短的幾個小時里我仿佛感到了一個世紀的漫長。午夜十二點，夏月最終發(fā)來了信息，這時寢室里一個人也沒睡，全都瞪大了眼睛陪我一起等消息，這樣壯麗的場面在我們寢室我只在雙色球開獎時見到過。當我的手機響起信息提示音的那一刻，寢室里一下子像過年一樣，胖子他們幾個跟提前商議好了似的一起起哄：“喜糖！喜糖！”此刻我是這幫瘋子中最冷靜的，我伸出一只手到半空示意他們停下來，然后像法醫(yī)一樣謹慎地打開那條短信，靜穆地把一字一句看完，然后的然后，一切明白，心如死灰。胖子很不合時宜地上來問喜糖的事，我拿眼把他一橫：“再提這些別怪我拿襪子勒你！”于是胖子他們紛紛心照不宣作鳥獸散，各自上床睡覺。我在冰涼的黑夜里枯坐了很久很久，不知道眼淚是幾時流下來的，手機里赫然是那幾個刺目的字：“我們還是做好摯友吧?！苯酉聛淼囊粋€月，我不知道自己原委是怎么過來的，每天在教室里除了睡覺就是走神，腦袋里全是煙霧繚繞。夏月看到我行尸走肉的樣子心里很焦急，她也試圖和我談過幾次，但都無疾而終。后來選位子我刻意選了個離她很遠的座位，再后來我將自己投入到瘋狂的學(xué)習(xí)中去，在高三的最終那段時間里，我什么都不想，每天讓屁股和凳子培育感情?；侍觳回?，最終我考上了一所自己還算滿足的高校。從分開坐，到高考，再到畢業(yè)晚會，我都沒有和夏月說過一句話，好像我們都在刻意躲避。不見便不至于相戀，不知便不至于相思。還是《莊子·大宗師》里的那句話一語道破人間機緣：“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我皆人間的兩條魚兒，既然有緣無分，何不兩兩相忘，彼此回來到屬于自己的江河湖海中去。高校四年彈指一揮間，不知道是怎么過去的，只記得那四年里每天雷同的三點一線，我像臺讀書的機器一樣完成自己的例行公事，不知道下了幾次雪，小葉榕落了幾次葉，夾竹桃發(fā)了幾次芽……畢業(yè)后我去了一個廣告公司的創(chuàng)意部工作，過了幾年有點積蓄后我從那里辭了職，和摯友合伙開了個小餐廳。那一天，我在天橋上遇到了闊別十年的她，十年了，已經(jīng)整整十年了，十年來我第一次和她說話。她和一個帥氣的男生在一起，應(yīng)當是她的老公吧。我和她寒暄了幾句，互留了電話號碼，便匆忙離開了。她完全沒有了當年的學(xué)生氣，但給我的感覺依舊和十年前一樣。只是十年太過漫長，當年的那段故事應(yīng)當早已被歲月深深地掩埋了吧，她也應(yīng)當早已忘了我寫給她的情書了吧?；貋淼穆飞衔野杨^埋得很低，眉下泛潮，其實十年來我沒有一刻遺忘過她，沒有一刻遺忘過那些青春里的日子。是哪個狗屁詩人說的“人生就像吃甘蔗，越到后面就越甜”？我咀嚼了十年的回憶，默守了十年的苦情，卻是一寸相思一寸灰。突然想起倉央嘉措的詩：“那一年，我磕長頭擁抱塵埃，不為朝佛，只為貼著你的暖和；那一世，我翻遍十萬大山，不為修來世，只為路中能與你相遇……”我也想過，有那么一天，我會翻兩座山，走十里路，去牽一個人的手?？墒撬齾s已經(jīng)在年華里靜靜走遠了，只剩下那段欲說還休的回憶。尚書來我們班時，正是高三剛剛起先大家最迷茫最苦痛的時候，但是他的到來卻給我們寢室?guī)砹司眠`的笑聲。我真的懷疑他上輩子是啞巴，所以老天要讓他今世成為一個話簍子，來彌補前世緘默的幾十年。在寢室，我就沒見他閑過，就連睡著了也要冒幾句夢話出來嚇我們。當然，他說得最多的就是夏月，而且每次說到夏月就一臉曖昧的表情，這讓我早就看出來其中有鬼。我說他心懷鬼胎最好坦白從寬，他卻愿為革命犧牲打死也不招，還說：“你才心懷鬼胎，而且還是雙胞胎！”那天晚上，尚書和大地震前的阿貓阿狗一樣變得異樣反常，在床上翻來覆去不停地做物理上的單擺運動。我尋思著明天是要彗星撞地球還是七星連珠咋了，趴在床沿上伸出腦袋朝下鋪的他喊：“我說尚書你發(fā)春啊？滾了這么久還不消停！”尚書聽見我的話后就停止了單擺，一開口就是“我，我，我……”。我以為他是重復(fù)回環(huán)、加強語氣，后來才察覺到他是口吃了。我樂呵呵地想：今兒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尚書這話簍子也會詞窮，真是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呀！我調(diào)侃道：“我我我，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鄙袝鴽]理我，徑直爬到上鋪來然后鉆進我的被窩，他做這一連串動作時一句話也沒有說，嚇得我血壓狂升還以為他中了邪，幸好我沒紅內(nèi)褲，不然照當時的情形我準得罩在他頭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我都已經(jīng)把世界八大奇跡通通神游一遍回來了，在巴特農(nóng)神廟里燒過香，羅馬競技場里斗過獸，還在愛琴海里殺過鯨……這時候尚書才問了我一句：“我說……莫非我真的懷春了？”歌德那老頭說：“哪個少男不鐘情？哪個少女不懷春？”尚書被歌德不幸言中了，他愛上夏月了，很深很深。他倆這樣長期膩歪下去也不是個方法，于是我們就一起把尚書推向了告白的懸崖。夏月回信那晚，全寢室的人都瞪大了眼睛陪尚書一起守夜。手機鈴響的那一刻，我們靈敏得就像東非大草原上的鬣狗一樣撲了上去。看過《滿城盡帶黃金甲》的摯友絕不會對這個情節(jié)生疏，簡直就是逼宮之戰(zhàn)的本色演出。之后的故事我就不必說了，總之“自古表明多白表”，我們枯守了大半夜，卻只等來了一句“我們還是做好摯友吧”。從那以后尚書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寡言少語、深居簡出。我們都來開導(dǎo)他：“不就女人嗎？至于嗎？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薄斑@么癡情干啥？要普遍撒網(wǎng)，重點培育。”“一見鐘情，再而衰，三而竭”……尚書只是努力地笑了一下：“我已經(jīng)把她忘了?！蓖裁矗恐挥形易盍私馑?，嘴上雖然說忘了，心里其實早就盤根錯節(jié)地纏繞滿了關(guān)于她的一切。

高考后關(guān)于尚書的狀況我很少了解到，他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直到那天他突然打電話來請我去他的小餐廳吃大餐。見到他后，我嘿嘿地笑：“是怎么良心發(fā)覺想起哥們兒來的？”他很安靜地說：“我今日碰見夏月了，順便就想起了你?！甭犃诉@話，我差點沒氣得背過氣去，搞半天我只是個免費贈品，不過我心里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尚書他是真的陷進這段感情中去了。我勸慰他說：“你姓尚（上），她姓夏（下），命中注定無緣，參商永隔?！鄙袝鴩@了一口氣，給我講了一個故事：阿難愛上了一個女子，佛祖問他有多愛這個女子。阿難說：我愿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fēng)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只求有一天她能從橋上走過……高考結(jié)束之后，你就沒了音訊，從今在我的世界里恒久地消逝了。你說時間會撫平一切，但我卻說時間使記憶開花。我多數(shù)次在高校的寢室里半夜驚醒，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中學(xué)，回到那些有你陪伴的日子。那天下午在圖書室看到元稹悼念亡妻的“怪來醒后旁人泣，醉里時時錯問君”，我一下子就哭了。在夜半無人私語時，我是不是也曾在夢中一遍又一遍地喊你的名字呢？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識時的場景嗎？當時你的名字把我逗得哈哈大笑，本以為你會和我據(jù)理力爭，沒想到你卻面紅耳赤地埋下頭，從那時起先我就感覺你和一般的男生不同。后來我們成為同桌，從今你我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摯友，胖子還叫我倆“雌雄雙煞”。寢室的姐妹們說只要是個人都能看出來我喜愛你，但是你卻沒有看出來。知道嗎？在你把那封沉甸甸的信交給我的那晚，我是帶著微笑進入夢鄉(xiāng)的。雖然信里有很多錯別字，但是我還是中了魔咒一樣地被你的那些句子打動了?？墒歉呷奈遥^不允許自己開小差，我想把全部的美妙都留給將來，留到六月那場硝煙安靜之后。所以我給你回了那條短信，但是一個月后你卻說你已經(jīng)把我忘了。你知道嗎？這么多年來你的身影從未在我的記憶里淡卻過，我總是在一個人的時候想起你，細數(shù)我們在一起的那些快樂的日子。我想起我在教室里喊你“殺豬”時你崩潰的樣子，想起你說體育老師戴個墨鏡好像盲人按摩師時我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在班上女生風(fēng)風(fēng)火火大喊節(jié)食減肥，我也打算效佛祖割肉喂鷹時，你卻叫我不要冷落了健康偏愛了漂亮，你說身體最重要，有時候你真的很讓我感動。大冬天的早上，我一個電話，你二話不說立馬從床上躍起，翻過鐵網(wǎng)越過門衛(wèi)還防著王大爺家那條狼狗去給我買烤紅薯，然后又原路返回。雖然每次都看得我膽戰(zhàn)心驚，但你每次都能鮮活榮歸，站在我面前，像日本武士剖腹自殺一樣從懷里掏出一個熱氣騰騰的紙包給我，齜牙一笑：“狗的貓哩！”我看到你蓬頭垢面一副不良少年的樣子，就忍不住想笑。那時候，你就像個快樂果，哪怕我的心情糟糕透頂，你也總有方法讓我笑起來?？墒钱厴I(yè)后，我再也沒有聯(lián)系到你。你就像天際的流云一樣飄過我的世界，從今無蹤。分別后，我少了很多笑聲，我再也找不到一個能像你那樣讓我開懷大笑的摯友了。其實我知道并不是找不到，而是我的心已經(jīng)上了一把鎖，拒絕別人的進入。我貪戀著曾經(jīng)的風(fēng)景，活在了有你的回憶里。天際思君，戀戀不舍。

那天，和表哥一起逛街，我萬萬沒想到竟然會遇到你。雖然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