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筆論分析

1、蔡邕筆論管窺內(nèi)容提要：本文對筆論的解讀提出了四個主要觀點(diǎn)，即筆論并非談?wù)摻裉斓墓ぞ咧肮P”，而是論說“寫之動作”之“筆”，其含義相當(dāng)于“書”；蔡邕“書者散也”所提出的是一個關(guān)于“書法心態(tài)”的觀點(diǎn)，而非“書法藝術(shù)本質(zhì)”的論斷；蔡邕所指的“象”實質(zhì)應(yīng)該是一種“象勢”，即象的趨勢、姿勢、形勢、局勢、聲勢、陣勢、情勢等等，書法的結(jié)體、點(diǎn)畫或線條與人間萬象的相通，主要不在于“象形”而在于“象勢”；筆論的文本應(yīng)該是“兩則”而非“一篇”。關(guān)鍵詞：詞義變化書法心態(tài)象勢 文本一、筆論之“筆”初讀筆論，頗感疑惑。因正文中，除“中山兔毫”四字外，其余幾乎與“筆”毫不相干。然東漢迄今 1700 多年，似乎都不曾有人對

2、此提出疑問。個中緣由何在原來是古今詞義變化，給今人帶來的障礙。我們不妨看看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他將“聿、筆、拭、書”列為一組注明“文三、重三”，并分別解釋為“聿，所以書也。楚謂之不律，燕謂之弗，秦謂之筆”“筆，從聿竹”“拭，聿飾也。從聿從2。俗語以書好為拭” “書，箸也。從聿者聲”1。清人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對所謂“文某重某”的解釋是： “此蓋許所記也。每部記之，以得其凡若干字也。凡部之先后，以形之相近為次；凡每部中字之先后，以義之相引為次。”2 可見，“聿”乃本字，“筆、拭、書”均為“聿”之衍生，“聿筆書”具有“義之相引”的關(guān)系。辭源謂“聿，筆的本字”，“筆”亦有“書寫，記載”之義，并引史

3、記孔子世家“至于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為證3。辭海釋“聿”引太玄飾 “舌聿之利，利見知人也”，解為“舌謂講話，聿謂用筆寫文章”4。段氏注“書”謂“箸于竹帛謂之書。書者，如也，箸于竹帛，非筆末由也”5?？梢?，“聿筆”是一義兩體，其義一為物名、一為寫之動作，而“書”則由其“寫之動作”衍生而來。故筆論并非談?wù)摻裉斓墓ぞ咧肮P”，而是論說“寫之動作”之“筆”，其含義相當(dāng)于“書”。筆論者，實可謂書論也。二、看蔡邕論“散”蔡邕論“散”共用 63 個字，可謂字字珠璣。其文曰：書者，散也。欲書先散懷抱，任情恣性，然后書之；若迫于事，雖中山兔毫不能佳也。夫書，先默坐靜思，隨意所適，言不出口

4、，氣不盈息，沉密神采，如對至尊，則無不善也。這段文字，以今天的視角看，不是嚴(yán)密的論證，而是鋪陳了幾個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觀點(diǎn)。 “書者散也”是“欲書” “夫書”的前提， “欲書”“夫書”是“書者散也”合乎邏輯的延伸。因為“書者散也”，所以“欲書先散懷抱”； 因為 “書者散也”， 所以 “夫書” 要 “隨意所適”。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有論者認(rèn)為“書者，散也的著名論斷，論述了書法抒發(fā)情懷的藝術(shù)本質(zhì)”6；還有論者認(rèn)為“書者，散也的書法美學(xué)命題，在歷史上首次觸及書法的表情質(zhì)”“標(biāo)志著中國古代的書藝表情論的萌生”7。我的看法是，“書者散也”應(yīng)該理解為“書法心態(tài)是一種不自檢束的閑散狀態(tài)”。據(jù)此，蔡邕所提出的是

5、一個關(guān)于“書法心態(tài)”的觀點(diǎn)，而非“書法藝術(shù)本質(zhì)”的論斷。理由如下：其一、“散”的涵義中不存在能夠引申為“抒發(fā)情懷”的義項。辭源釋“散”共有 11 個義項：（1）分布，散布；（2）排遣； （3）罷休；（ 4）不自檢束，懶慢；（ 5）閑散； （ 6）疏略； （7）酒尊名；（8）樗蒲采名；（9）屑狀藥；（10）琴曲名；（11）姓。8辭海釋“散”共有 10 個義項：（1）分開，分散。與“聚”相對；（2）排遣；（3）研成細(xì)抹或銼成粗末的藥料；（4）散開的，引申為疏散、消散；（ 5）不自檢束，懶??； （ 6）不受格律約束；（7）閑散，沒有一定的職務(wù)；（8）酒器名；（9）琴曲名；（10）姓。9其二、由“書者

6、散也”延伸出來的“欲書”“夫書”，沒有超出“書法心態(tài)”的范疇?！坝麜壬驯?，任情恣性，然后書之；若迫于事，雖中山兔毫不能佳也”，從正反兩方面闡述“散”的重要性。先指出“散”的內(nèi)容即“懷抱”（心意、胸襟），然后進(jìn)一步明確“散懷抱”就是要做到“任情恣性”（使人的本性放縱不拘），最后將“心態(tài)”與“工具”進(jìn)行比較，揭示出“心態(tài)”的重要。再看“夫書，先默坐靜思，隨意所適，言不出口，氣不盈息，沉密神采，如對至尊，則無不善也”。顯然是對“散”的實現(xiàn)途徑的探索，他認(rèn)為要達(dá)到“散”的境界，需要經(jīng)歷三個階段或過程，即“默坐靜思，隨意所適”“言不出口，氣不盈息”“沉密神采，如對至尊”。所謂“沉密神采”，就是指專注

7、于自己的精神和風(fēng)采?？梢?， 這是一個由 “形散神散”到 “形散神不散”的漸次推進(jìn)的過程。為什么“書者散也”的最高境界恰恰是“形散神不散”呢對此，我完全贊同這樣的解釋，“它幾乎完全與中國的禪定，劉勰文心雕龍中的虛靜，以及現(xiàn)代心理學(xué)中的超覺靜思同日而語。這種虛靜的實質(zhì)即主體在排除利欲諸念后，心靈對客體的一種自由觀照”10。三、書法與非書法的界限蔡邕在筆論中提出了“為書之體，須入其形”“縱橫有可象者，方可謂之書也”，這對于中國書法理具有奠基性的重要貢獻(xiàn)。因為，它第一次明確提出并回答了“書法與非書法的界限”問題，直指書法本體的核心。蔡邕主張：為書之體，須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飛若動，若往若來，若臥若起，

8、若愁若喜，若蟲食木葉，若利劍長戈，若強(qiáng)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霧，若日月，縱橫有可象者，方可謂之書也。這段文字常被人們引用，但往往是作為書法藝術(shù)具有形象性特征的證據(jù)。因此，引用者特別看重文中的16 個“若”，容易讓人誤認(rèn)為書法就是要將字寫得如“水火、云霧、日月”一樣。其實，我以為蔡邕這段文字至少有兩層意思，應(yīng)引起特別注意。一是提出“為書之體， 須入其形” “縱橫有可象者， 方可謂之書也”的主張， 即通過 “書法形象”來解決“書法與非書法的界限”問題；二是用 16 個“若”舉例說明“書法形象”的本質(zhì)特征。先看“界限”?！盀闀w，須入其形”，是說書法的結(jié)體必須深入到具象世界的內(nèi)部去尋找根據(jù)。應(yīng)該注意

9、，是 “入其形”而非 “如其形”。說文解字謂“入，內(nèi)也”“如，從隨也”11 。 “入其形”用我們今天的話說就是要“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縱橫有可象者，方可謂之書也”，是說書法點(diǎn)畫或線條的質(zhì)感只有達(dá)到了可以與事象物理相通的程度，才可以稱為書法?？梢姡敖缦蕖痹谟谑欠窬哂小皶ㄐ蜗蟆?，而“書法形象”又主要由“體”（結(jié)體）、“縱橫”（點(diǎn)畫或線條）兩個要素構(gòu)成。再看“書法形象”的本質(zhì)特征。我們不妨將文中 16 個“若”的例子做一個分類，其中屬于動作的形象9 個“坐、行、飛、動、往、來、臥、起、蟲食木葉”，屬于心理活動的形象 2 個“愁、喜”，屬于自然物象的 10 個“利劍、長戈、強(qiáng)弓、硬矢、水、火、云霧

10、、日、月”?？梢?，在蔡邕眼里“書法形象”至少包容著動作形象、心理活動形象和自然物象。但問題在于，書法的結(jié)體、點(diǎn)畫或線條，這僅有的兩個“形象要素”，是如何與人間萬象建立起聯(lián)系的呢文中的“有可象”之“象”，顯然不可能理解為通常所謂的“形象”。因為，如果說書法的結(jié)體、點(diǎn)畫（或線條）還可以模仿某些動作形象和自然物象，但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模仿心理活動形象。而反映心理活動形象恰好是書法形象十分重要內(nèi)容，亦如孫過庭在書譜中所提出的“凜之以風(fēng)神”“溫之以閑雅”“達(dá)其情性，形其哀樂”12。 綜合整段文字，我認(rèn)為蔡邕所指的 “象” 實質(zhì)應(yīng)該是一種 “象勢” ，即象的趨勢、姿勢、形勢、局勢、聲勢、陣勢、情勢等等。也

11、就是說，書法的結(jié)體、點(diǎn)畫或線條與人間萬象的相通，主要不在于“象形”而在于“象勢”。四、是“兩則”而非“一篇”最后，我想談?wù)剬P論現(xiàn)行文本的一點(diǎn)看法?，F(xiàn)在，出版物也好，或者是一些談?wù)摴P論的文章也好，都把它視為一篇完整的文章。我認(rèn)為，筆論的文本應(yīng)該是 “兩則”而非 “一篇” ，即 “書者，散也則無不善也”為第一則，“為書之體方可謂之書也”為第二則。這是因為，首先它們分別具有各自的論題，第一則是“散”，第二則是“象”；其次，從語言表達(dá)的角度看，它們各自自足完滿，第一則遵循了“大前提（書者散也）小前提（欲書）結(jié)論（夫書則無不善也）”的表述方式，第二則則采用了 “總（為書之體，須入其形）分（ 16 個若

12、）總（縱橫有可象者，方可謂之書也）”的方式首尾照應(yīng)，兩則的表達(dá)都非常完整；再次， 如果把它們視為一篇完整的文章，由于前后兩個論題之間缺乏必然的邏輯聯(lián)系，這就勢必會造成解讀上的困難。注釋1 .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p117,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97年第1版。2 .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pl,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97年第1版、1998年6月第 2 次印刷。3 .辭源（修訂本）1 4合訂本，商務(wù)印書館1988 年 7 月第 1 版、 1997年 3 月北京第 7 次印刷。4 .辭海（1979年版）縮印本p1598,上海辭書出版社1980年8月第1版、1988年 7 月第10 次印刷。5 .清段玉裁說文解

13、字注p117,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97年第1版6 .程翔章、曹海東編著書畫同源中國古代書論畫論選p16,武漢測繪科技大學(xué)出版社1997 年 1 月第 1 版。7 .金學(xué)智中國書法美學(xué)（下冊）p866,江蘇文藝出版社1994年8月第1版，1997年 10 月第 2次印刷。金先生的原文是“蔡邕融合著古琴音樂體驗的書者，散也的書法美學(xué)命題，在歷史上首次觸及了書法的表情質(zhì)。它標(biāo)志著中國古代書藝表情論的萌生，翻開了中國書法美學(xué)思想史上劃時代的一頁，它是書法美歷史流程由造型美開始流向表情美的表征之一”。8 .辭源（修訂本）14合訂本，商務(wù)印書館1988 年 7 月第 1 版、 1997年 3 月北京第 7 次印刷。9 .辭海（1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