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佯僙人的自我認同和文化認同及反思

1、貴州佯傍人的自我認同和文化認同及反思關(guān)于族群認同的研究，境外主要有兩大觀點：一是“原生論”（“根基論”），認為族 群是人類的自然單位，具有悠久的歷史。語言、宗教、種族、土地等“原生紐帶”是使這些 自然單位獲得內(nèi)聚外斥的力量和根據(jù)，族群認同主要依據(jù)天賦或根基性情感聯(lián)系。二為“情 景論”（“工具論”），認為族群認同是多重化的，即隨情景（工具利益）變化。在情景論 看來，對族群認同的研究應當從動態(tài)的角度分析。比較著名的有美國學者斯蒂文郝瑞，認為中國民族識別的目的主要是便于國家對各個 族群的管理，帶有很大的國家建構(gòu)成份，民族身份經(jīng)常被作為一種分配角逐利益的、可操作 的工具運用。臺灣學者王明珂，從時間、空

2、間上探討華夏人認同的本質(zhì)及形成過程。除此之外，國內(nèi)學者納日碧力戈、孫九霞、周大鳴等也分別對族群及族群認同做了相關(guān) 論證。一、調(diào)查點概況（一）佯債二字的由來佯債人自稱“印繞”，布依族稱他們“襦絨”，解放前，周圍漢族稱他們?yōu)椤把饌獭薄?很多史籍和方志中，唐朝以前就有佯債蠻的稱謂和他們在貴州居住的記載。讀史方輿紀要 稱其思州東連沅、靖，西接涪、渝，為楚、蜀之唇齒，實西南雄勝之地，“思州蠻有才羊債、 仡佬、木瑤（老）、苗質(zhì)（子）數(shù)種”。都勻縣志云：“司南有馬尾河，獨山平舟往來 所經(jīng)也，都勻河矣，羊才黃諸苗，多瀕河而居”。廣西通志載：“才羊人，黔南之界地 接生苗往往有之，群斗不勝則以首撞若羊”。新元史

3、列傳載：大德三年（公元1300年） 正月，八番呈周砦主韋光正等殺牛祭天，立盟歸降，自言有地三千里，九十八砦系楊黃五種 人氏二萬七千余房。雖然后來各朝各代的記載用字不同，但讀音都是相同的。佯債二字始見 于黔南職方紀略，書上記載：“播州楊氏，其族在貴州者曰佯債，今都勻、石阡、黎平 諸府皆有之?！保ǘ难饌说矫献宓拿褡遄R別過程1951年中央民族訪問團貴州分團來卡蒲鄉(xiāng)訪問時，口頭同意佯債人填報為佯債族，未 得到國家正式承認。1956年建立黔南州，把佯債人并為布依族，違背廣大佯債人的意愿。 石光應等12位佯債人于1979年12月5日給國家民委寫報告，要求恢復佯債族。1981 年7月貴州省人民政府黔

4、府12號文件，把佯債人列入全省民族識別工作任務(wù)之一，同年 11月黔南州人民政府和平塘、獨山、惠水三縣人民政府成立聯(lián)合調(diào)查識別工作組，對三縣 佯債人進行全面調(diào)查。1983年6月10日至14日，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在平塘縣城召開調(diào)查匯報 會，認為佯債人符合斯大林關(guān)于現(xiàn)代民族構(gòu)成的4個特征（共同語言、共同地域、共同經(jīng) 濟生活和共同心理素質(zhì)），應該恢復。1983年7月，三縣人民政府同意以平府54號文件 上報州和省人民政府，但未獲批準。1988年3月19日平塘縣民委召座談會，35名佯債 人一致要求批準佯債族。1989年5月2日召開19名佯債人代表座談會，根據(jù)“名從主 人”的原則，認為廣西毛南族的語言和佯債語言同屬

5、漢藏語系，壯侗語族，侗水語支，在870 個詞中，同源詞相同的比率為58.97%，同意將其認定為毛南族。平塘縣人民政府以平府33 文件關(guān)于我縣佯債人歸宿問題匯報，分別報送省、州民委。1989年8月5日省民委 在貴陽市召開座談會，9月12日黔南州民委在都勻召開座談會，同意認定為毛南族。9月 23日至10月13日，分別召開卡蒲等11個鄉(xiāng)，49個村，306個組座談會，取得統(tǒng)一認 識。1990年6月11日黔南州人民政府黔南政通9號文件轉(zhuǎn)報平塘、獨山、惠水三縣 關(guān)于佯債人共同體認定為毛南族的請示，報省人民政府審批。1990年7月27日，貴州 省人民政府以黔府106號文件批復，省人民政府同意將佯債人劃為毛南

6、族，批準把平塘縣 卡蒲鄉(xiāng)更名為卡蒲毛南族鄉(xiāng)，這是全省乃至全國唯一的毛南族鄉(xiāng)。佯債人有自己的語言佯債語，屬于漢藏語系壯侗語族侗水語支，沒有文字，文化都是口頭相傳。族源上，他們一致認同是被迫從江西遷徙而來，并把這一說法刻錄在族碑上。 佯債人信山神、土地神、水神、樹神，敬重牛。喪葬是佯債人最隆重的盛事，要請鬼師開喪， 把先人的靈魂送回江西，殺牛殺馬大祭，跳猴鼓舞。佯債人至今還保留四月八、七月半、九 月九、迎春節(jié)等傳統(tǒng)節(jié)日。本次田野點主要在卡蒲鄉(xiāng)甲壩村。二、佯債人的自我認同龔平列出了族群的認同要素，其一是自我認同，它是族群認同的基礎(chǔ)要素，主要表現(xiàn)在 對自我族群共同起源的身份認同和共同的歷史記憶、族源傳

7、說兩方面。其二是文化認同，它 是族群認同的又一重要構(gòu)成要素，主要從語言、宗教信仰、風俗習慣、居民建筑、服飾等方 面體現(xiàn)出來。筆者主要從這兩個方面分析佯債人的族群認同。（一）族源傳說與族群認同族源傳說反映一個民族的虛擬起源記憶，我們可以借此探索該族群的族群認同及其認同 變遷。族源傳說是構(gòu)成族群認同的核心內(nèi)容之一，它的意義主要在于，作為一種人群的集體 記憶，將一些群體凝聚起來，以這種選擇性的歷史記憶，強調(diào)他們部分的文化特征，設(shè)定他 們與另一些人的族群邊界?？匆粋€群體是否屬于同一族群，首先要確定他們是否有同一族源。關(guān)于平塘佯債人族源到底在哪？孟學華和劉世彬總結(jié)出5個說法：一是盤瓠后裔；二 是唐貞觀四

8、年貴州思州原住居民；三是唐代貴州播州楊氏土司后裔；四是從江西遷來；五是 佯債人是古越人的一支僚人后裔。當?shù)仄毡榱鱾鞯氖墙鬟w來說，缺乏其它幾個說法的史料證明。當然，關(guān)于江西遷來說， 也不能排除是漢文化侵入后重新建構(gòu)的集體記憶。以下是當?shù)厝说年愂觯骸拔覀儚慕鱽淼模?被繩子捆著趕來貴州，每個正宗佯債人的雙臂上都有兩條紋路，那是當時繩子留下的痕跡， 客家人（漢人）和布依人是沒有的?，F(xiàn)在老人去世，要請鬼師開喪，把老人的魂魄送回江西石銅山鄉(xiāng)白米街朱市巷?！薄＃?翁幺太公）“解放后跟著都勻叫彝族，后來又叫布依族。我們不愿意，派代表到中央查，翻檔案沒有佯債族。那時候廣西環(huán)江的方士兆來卡蒲搞 防疫站，他老

9、婆和孩子來看他，他們在商店那里說了一句bailang（回家去），語言和 我們有點像，但不完全一樣。也是因為這樣，中央才歸我們?yōu)槊献宓?。”。（甲翁組21太 公）可以看出，雖被劃為毛南族，但在族源傳說上，他們有共同的歷史記憶，盡管這種記憶 不排除是漢文化侵入后建構(gòu)出來的，但這種集體記憶起到內(nèi)聚外斥的作用，把佯債人與當?shù)?毛南族區(qū)分開來。（二）族碑與族群認同一般而言，最能體現(xiàn)族群認同及親疏關(guān)系的有族譜、祠堂、祖墳，筆者調(diào)查的寨子中， 都沒有這3樣，但有族碑，它和族譜的功能相同，不僅是宗族的象征和宗族組織的組成要 素，而且是一種記憶的載體，承載著個人和家庭的記憶，以及對宗族和村落的集體記憶。在卡蒲地

10、區(qū)，資源缺少或家族內(nèi)部矛盾，導致一個家族裂變成幾個分支，一個分支又裂 變成更小的分支，每一支都分布在不同的寨子，家族內(nèi)部禁止通婚，族碑以分支為單位設(shè)立。 以下是兩座族碑的部分信息：（甲翁上院）族譜流芳字輩：朝廷山榮耀/光友維其治正宗華開興定義永慶國恩隆吾先 祖籍貫江西，于洪武之年受遺遷黔，迄今歷六百余載。嚴禁族間通婚。（小寨）石氏族譜字輩：祥金友廷玉正昆云景暉，英才成科舉文明改榮華，興家邦世澤 長。我先祖原籍江西省吉安府水司石同三鄉(xiāng)白米街豬市巷，約于元末明初洪武年間，被迫背 井離鄉(xiāng)，遷移來黔，屬佯債人士。不準在五大族內(nèi)通婚亂偶。從族碑來看，兩大支在族源方面有統(tǒng)一的說法，即被迫從江西遷徙而來。上

11、院族碑沒有 具體地名，小寨族碑可以看出清晰地址，從江西省吉安府水司石同三鄉(xiāng)白米街豬市巷遷徙而 來。在族規(guī)方面，最能體現(xiàn)族群認同的就是“家族內(nèi)部不準通婚”，這條規(guī)定每個家族都認 可。在其他族碑上，關(guān)于族源和族規(guī)的說法也是一樣的，充分表現(xiàn)了佯債人具有很強的自我 認同感。三、佯債人的文化認同共同的文化淵源是族群的基礎(chǔ)，族群是建立在一個共同文化淵源上的，文化淵源是重要 的族群邊界和維持族群邊界的要素。如果說族群的自我認同是族群認同的前提，那么文化認同就是族群認同的核心要素，人 們往往會從文化比較中尋求異同，凝聚和隔離某一群人。筆者主要從比較明顯的語言、宗教 信仰和節(jié)日風俗中尋求佯債人的族群認同。（一）

12、語言與族群認同語言是族群文化的符號之一，一個族群可以來自一個語言群體，也可以由幾個語言群體 組成，族群雖然常常與語言相關(guān)，但并不等于語言群體。這兩種情況套用在卡蒲鄉(xiāng)再合適不過了。在佯債人心中，他們屬于兩個群體，一個是佯 債人，會說佯債話的人才是佯債后裔，屬于同一個語言群體；另一個是國家建構(gòu)的毛南族， 由幾個語言群體共同構(gòu)成。“我是客家來的，也是毛南族，聽不懂佯債話，我嫁過來的時候公婆也沒要求學，他們 和我都說客家話，所以我也一直沒學。現(xiàn)在，他們用“佯債話”擺白（聊天），我是聽不懂 的?！保ㄏ略浩吣蹋斑@邊只有石劉二姓是正宗佯債后裔，會說佯債話，其他姓氏都不會， 亮寨楊家是和我們交往多了才會說的

13、。我們現(xiàn)在也只是老一輩的人在說了，年輕人出去打工 或?qū)W習都要漢語，也沒時間學佯債話?！保ù笳h文化和其它文化的滲入，形成“我 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境況。在婚姻、貿(mào)易的沖擊下，佯債語作為最明顯的族群標志的存在 感越來越弱。但是，無可厚非的，佯債語是判斷是否佯債后裔的首要考慮因素，是族群認同 的重要標志。（二）宗教信仰與族群認同從信仰上看：佯債人祭拜山神、土地神，每個寨子都有特定的祭拜地點。某些寨子拜樹 神，每年用豬頭、雞鴨、請鬼引婆祭拜；佯債人有“新娘三朝去挑水”，祭拜水神的習俗； 敬重牛，每年的四月八就是牛的節(jié)日，傳統(tǒng)的斗“地牯?！币彩怯纱搜苌鰜淼牧曀?。材料一：“房背后山上的樹是守寨樹

14、，不能砍，據(jù)說有一年倒了七棵，那年相繼死了七 個人，寨子里年輕人去世一般都埋在那里。神仙屁股（據(jù)說有位神仙路過此處，飛行勞 累，就坐下來休息，恰好就坐在這座山上，留下了屁股印，這里就成了福地，每年“迎春節(jié)” 就在這里舉行。）也在山頂山?！保孜绦≌┎牧隙骸斑@邊幾乎每個寨子都有一個土地 廟，文革后國家打擊迷信，很多寨子的廟都拆了，現(xiàn)在還有人帶著東西去那里祭拜?！保ㄐ≌瘯洠┭饌擞?個重要的神職:其一是鬼師，佯債人葬禮要開喪，請鬼師，主要把死者的靈魂送回江西。據(jù)甲翁鬼師幺 太公敘述：“寨子就我一個鬼師，有個老輩傳給我的，拜師不簽訂協(xié)議，只舉行拜師儀式， 殺只雞做桌好菜請師傅吃。鬼師要具備兩個

15、條件，一是會說佯債話；二是記憶力好，我們沒 有經(jīng)書和科書，都靠口頭相傳。我們佯債人也可以請道士，但鬼師必須是首選，請完鬼師之 后才可以請道士?！逼涠枪硪牛饌私泄硪?。在卡蒲，鬼引婆很常見，趕場的時候擺攤子算命的特 別多。有的寨子就一個鬼引，有的寨子沒有。大寨甲翁的鬼引是莫家人，從關(guān)上搬過來的。 據(jù)其他人闡述：“莫家原先住我們寨子里，地理先生說是我們寨子住不了鬼引，所以她就搬 到溝邊（小河對岸）去了。她時準時不準的，有小事（給孩子立橋、找保爺?shù)龋┎湃フ埶?她兒子三十好幾還沒媳婦，賺的錢全被莫老奶收著，誰愿意嫁給一個鬼引婆做媳婦啊！”。其三是地理先生，也叫地理公，一般是幾個寨子共用一個，

16、主要是算風水和良辰吉日的， 據(jù)小寨前書記闡述：“我們寨子沒有，拉壩有一個，七十歲，才學了三年，郎基坡和上院的 搬到平塘去住了，擺榜和課寨也有，只是有點遠。我們一般找拉壩那個，比較近。請一次要 一百多塊錢，走后還要送雞、肉給他。”可以看出，地理公和鬼師或者鬼引可以共事，但鬼引婆和鬼師只能取其一。鬼引婆所做 法事一般都與婦女和孩子相關(guān)，鬼師一般參與大型的祭祀活動，相互之間分工明確。而且只 有石劉兩姓有這3個神職，其他姓氏的都是請道士，道士身兼3職，很明顯把正宗佯債人 與其他人群區(qū)分開來。（三）節(jié)日風俗與族群認同佯債人的節(jié)日很多，據(jù)麻散石興華老師提供的資料：“以前我們佯債人還興火把節(jié)，附 近三四個寨

17、子一起過，后來都去打工，沒人組織就沒過了；端午節(jié)青年男女會到亮寨對歌， 現(xiàn)在只過節(jié)不對歌。我們現(xiàn)在還過的節(jié)日有四月八、七月半、九月九、迎春節(jié)。四月八吃黑糯米飯，就是幫 牛吃染了木葉汁的糯米飯，牛干活才會有勁，吃紅糯米飯牛會得紅眼?。黄咴掳氤约t糯米飯， 用竹竿插著橙子，橙子上插香，在路邊燒紙錢給孤魂野鬼；九月九是老人節(jié)，國家和鄉(xiāng)政府 會給一些錢，然后周圍幾個寨子六十歲以上的老年人聚在大寨吃一頓飯；迎春節(jié)是婦女的節(jié) 日，到山上過節(jié)祭拜并聚餐；解放后才有的六月六，也稱母親節(jié)，在這一天，都要帶著粽子， 有錢的帶衣服去看老外婆，并給老外婆煮一頓飯”。最能體現(xiàn)佯債人族群認同的有以下 幾個風俗。喪葬：按照傳

18、統(tǒng)，家族內(nèi)部有老人去世，家族內(nèi)部的所有人都要參加。寨子每家必須交 一定數(shù)量的柴火；須有一個有勞動力的男性在場，即使你外出打工，也要回來。喪事必須要 殺牛殺馬來大祭，如果去世的是女性，女兒殺豬祭拜，男性則殺馬。在紙扎中，去世的是女 的話，必須要扎一個鍋灶燒給她，男的則要一個大鵝。此外，在佯債人的喪葬中還有特有的 猴鼓舞。這些習俗幾乎在每個佯債人的寨子都是通用的。喪葬是佯債人最隆重的盛事，其在 族群認同中的作用不言而喻。進家堂：佯債人還規(guī)定“男子不滿36歲，去世之后，牌位是不能進宗堂，和祖先牌位 放一起的”。因為在佯債人的意識中，男子36歲才算真正的成年，即使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的男 子，去世的時候沒滿36歲，牌位也不能和祖先放在一起。但是，滿了 36歲，即使意外死 亡，也可以進宗堂，只是不能從正門進，而從側(cè)門。排位：佯債人一直保留著家族排位的傳統(tǒng)。以家族次級分支來分，在這一分支內(nèi)，婚后 根據(jù)其年齡給予排位，男方稱呼某公，其妻子就叫某奶；入贅家庭的女兒婚后根據(jù)女婿來排， 一個家族內(nèi)最多排到四十幾位。四、關(guān)于佯債人族群認同的反思關(guān)于佯債人的族源，雖說一致認為是從江西遷來的，但由于沒有文字記載，祖先的集體 記憶也是口頭傳承，再加上遷徙原因及遷徙路線不明，所以無法考證。由此，他們長期申請 未果，最終違背意愿成為了毛南族的一支。由于沒有共同的族源和歷史記憶，風俗習慣、宗 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