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父吟》作者問題研究

《梁父吟》作者問題研究

根據(jù)《三國志》第35卷和諸葛亮的傳記，“亮勤勞，經(jīng)營龍游，唱梁父歌”。身長八尺,每自比于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元直與亮友善,謂為信然”?！傲焊敢鳌笔且皇讟犯呸o,宋郭茂倩《樂府詩集》卷四十一“梁甫吟”解題曰:《古今樂錄》曰:“王僧虔《技錄》有《梁甫吟行》,今不歌。謝希逸《琴論》曰:諸葛亮作《梁甫吟》?！蛾愇鋭e傳》曰:武常騎驢牧羊,諸家牧豎十?dāng)?shù)人,或有知歌謠者,武遂學(xué)《泰山梁甫吟》、《幽州馬客吟》及《行路難》之屬?！妒裰尽吩?諸葛亮好為《梁甫吟》。然則不起于亮矣。李勉《琴說》曰:《梁甫吟》,曾子撰?！肚俨佟吩?曾子耕泰山之下,天雨雪凍,旬月不得歸,思其父母,作《梁山歌》。蔡邕《琴頌》曰:梁甫悲吟,周公越裳?！卑戳焊?山名,在泰山下。《梁甫吟》,蓋言人死葬此山,亦葬歌也。又有《泰山梁甫吟》,與此頗同。在此解題之下,郭茂倩編入了五首同題樂府《梁甫吟》,作者分別為:蜀諸葛亮、晉陸機(jī)、梁沈約、陳陸瓊、唐李白。由此可知,在郭茂倩編輯《樂府詩集》之時已有多首同題樂府詩歌《梁父吟》,而題為諸葛亮的《梁父吟》(步出齊城門)是最早的一首。在現(xiàn)存的資料中,“梁父吟”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三國志·蜀志·諸葛亮傳》,但書中并未記載“梁父吟”的辭句,裴松之的注釋也沒有提及?！读焊敢鳌?步出齊城門)一詩最早出現(xiàn)在唐歐陽詢所編的《藝文類聚》(卷十九)中:“《蜀志》諸葛亮《梁父吟》曰:步出齊城門,遙望蕩陰里。里中有三墳,累累正相似。問是誰家冢,田強(qiáng)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絶地理。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誰能為此謀,國相齊晏子?！币弧⒘焊竾@優(yōu)化最先對《梁父吟》的作者提出疑問的是清代的何焯,何焯在《義門讀書記》(卷二十七)中提到:“《諸葛亮傳》:‘好為《梁父吟》?！讨欣伞肚夙灐吩?‘梁父悲吟,周公越裳?！溧l(xiāng)之志其有取于此乎,今所傳之詞,蓋非其作?！薄端?jīng)·沔水注》云:“沔水又東,徑樂山北。昔諸葛亮好為《梁父吟》,每所登臨,故俗以梁山為名?！币挕段飨獏舱Z》云:“《梁父吟》不知何義,張衡《四愁詩》云:‘欲往從之梁父艱’。注云:泰山,東岳也。君有德,則封此山。愿輔佐君王,致于有道,而為小人讒邪之所阻。梁父,泰山下小山名。諸葛好為此吟,恐取此義?！焙戊淘?“蔡中郎《琴頌》云:‘梁父悲吟,周公越裳?！溧l(xiāng)之志其有取于此乎!今所傳之詞蓋非其作?！卑?今所傳之詞見《藝文類聚》卷十九吟部引《蜀志》諸葛亮《梁父吟》云:“步出齊城門,遙望蕩陰里。里中有三墳,累累正相似。問是誰家冢,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理。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誰能為此謀,國相齊晏子?！卑创艘麟m傳自唐以前,而別無深意,諸葛公又何取此乎!何氏所疑殆不虛也。梁章鉅在此處再次強(qiáng)調(diào)了何焯的觀點(diǎn)并從詩歌的含義方面加以旁證,力證此詩并非是諸葛亮所作。除了在觀點(diǎn)上一脈相承的何焯和梁章鉅之外,有清一朝的四庫館臣、袁枚《山谷詩集注》中于《次韻無咎閻子常攜琴入村》一詩下有:“嘗見山谷寫此詩,且跋云:‘陳壽敘武侯躬耕隴畝,好為《梁父吟》。’語勢既不盡其意謂,又失載此詩,此蓋好簡之過。余觀武侯此詩,乃以曹公專國,殺楊修、孔融、荀彧耳,既作此詩,時時為客歌之,故云爾乎”;現(xiàn)代學(xué)者譚繼和先生在其《諸葛亮“好為梁父吟”考析》綜合正反兩個方面的諸家觀點(diǎn)來看,對《梁父吟》一詩作者的界定還是主要從詩歌的含義和詩歌的風(fēng)格著手?！霸姛o達(dá)詁”,對詩歌含義的精確界定本身就很困難,加之《梁父吟》作為一首古樂府其本身包含的某些典故如“梁父”的具體含義、“二桃殺三士”在詩中的表達(dá)等都有很大的解釋空間,故而通過詩歌的含義來界定詩歌的作者存在著很大的局限。通過詩歌的風(fēng)格來界定詩歌的作者同樣有類似的缺陷,難以形成比較確定結(jié)論。因而,兩派的意見可以說是彼此對立又難定是非。本文希望在諸位學(xué)者研究的基礎(chǔ)之上,從文獻(xiàn)學(xué)的角度入手來討論一下《梁父吟》的作者問題。二、文獻(xiàn)來源的規(guī)范要從文獻(xiàn)學(xué)的角度來探討《梁父吟》的作者問題,首先應(yīng)該從文獻(xiàn)的來源方面著手。文章開始已經(jīng)提到過:在目前所能見到的材料中,“梁父吟”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三國志·蜀志·諸葛亮傳》中,《梁父吟》的辭句最早出現(xiàn)在《藝文類聚》中。(一)《麻黃集》的編纂《三國志》中提到:“亮躬耕于隴畝,好為梁父吟”,但是沒有提到《梁父吟》辭句的具體內(nèi)容。裴松之在注釋《三國志》之時,同樣沒有提到這首樂府詩的具體內(nèi)容。但是在《三國志·蜀志·諸葛亮傳》中有關(guān)于陳壽整理《諸葛亮集》的情況:諸葛氏集目錄:右二十四篇,凡十萬四千一百一十二字。臣壽等言:臣前在著作郎,侍中領(lǐng)中書監(jiān)及北侯臣荀勖、中書令關(guān)內(nèi)侯臣和嶠奏,使臣定故蜀丞相諸葛亮故事……然猶存錄其言……輒刪除重復(fù),隨類相從,凡二十四篇,篇名如右?！睆闹形覀兛梢钥闯鲈陉悏圩珜憽吨T葛亮傳》之前,曾經(jīng)在荀勖、和嶠的推薦下編輯了《諸葛亮集》。關(guān)于《諸葛亮集》的編排體例,張澍在《諸葛武侯集·諸葛氏集目錄》的案語中提到:“陳壽《進(jìn)集表》有云‘刪除復(fù)重,隨類相從?！钠耸强偰?其詔、表、疏、議、書、教、戒、令、論、記、碑、箋,各以事類相附,不以文體次比也?！痹诖藯l件下討論《梁父吟》的作者問題,還要解決一個問題:陳壽所編《諸葛亮集》是否為諸葛亮的全集?關(guān)于這一問題,李伯勛先生在其《陳壽編<諸葛亮集>二三考──兼談?wù)碇T葛亮著作的一些做法》一文中辨之較詳,(二)《排放書》材料中本文和第2條材料有關(guān)于《梁父吟》的第二條原始材料,《藝文類聚》:“《蜀志》諸葛亮《梁父吟》曰:‘步出齊城門,遙望蕩陰里。里中有三墳,累累正相似。問是誰家冢,田強(qiáng)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理。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誰能為此謀,國相齊晏子?！薄端囄念惥邸纷鳛樵缙诘囊徊恐匾悤?保存了大量珍貴的文獻(xiàn)材料。那么此處的引文究竟是出自哪里呢?《藝文類聚》明確將出處確定為《蜀志》,那么此《蜀志》是指《三國志·蜀志》還是其他可以稱為《蜀志》的書呢?檢索《藝文類聚》一書,對“《蜀志》”的引用共有26條,其中除了《藝文類聚·卷十九·吟》和《藝文類聚·卷九十五·狌狌》所引的《蜀志》外,其他24條皆可以確認(rèn)出自《三國志》,現(xiàn)將這兩條異文列于下表1。材料1在《三國志》中還能找到依據(jù),即“亮好為《梁父吟》”;而材料2則完全沒有依據(jù)。因而,我們可以斷定材料2絕非出自《三國志》,可能是在傳寫過程中引用書名出現(xiàn)了訛誤。那么,題為“《蜀志》曰”的第2條材料應(yīng)該出自何處呢?又“封溪縣”大約在今越南北境,屬于三國蜀的版圖。因此這一材料最有可能為有關(guān)蜀國書目的一種,在傳寫中訛為《蜀志》。在《藝文類聚》編纂成書之前,已有許多關(guān)于蜀地的著作,如:蜀漢譙周的《蜀本紀(jì)》、西晉常寬的《蜀后志》、西晉王崇的《蜀書》、東晉王隱的《蜀記》、東晉常璩的《華陽國志》、東晉孫盛的《蜀世譜》等。那么,是否存在著這些書被誤寫作《蜀志》可能,或是習(xí)慣上寫作《蜀志》而被后人誤解為《三國志·蜀志》呢?在《藝文類聚》的引書體例中,同名異書者往往會標(biāo)注作者姓名來加以區(qū)別,如《后漢書》首先,此《蜀志》不可能是指《華陽國志》、《蜀本紀(jì)》、《蜀世譜》等。第一,這三本書的書名誤寫為《蜀志》的可能性很小;其次,《華陽國志》尚存,沒有找到與《藝文類聚》引文相同的部分;其三《蜀世譜》在《藝文類聚》中沒有引用過的痕跡,且這兩部書在《隋書·經(jīng)籍志》中沒有著錄,說明在編撰《藝文類聚》之時已經(jīng)失傳。而關(guān)于王隱的《蜀記》,《藝文類聚》有:《蜀志》曰:馬忠為人寛濟(jì)有度量,但大笑而已,忿怒不形于色……《蜀記》曰:譙周字允南,體貌素樸,無造次辯論之才。此《蜀記》應(yīng)是指王隱之《蜀記》,《藝文類聚》引用此書時書名不與《三國志·蜀志》同?！妒癖炯o(jì)》和《蜀王本紀(jì)》在《藝文類聚》中也直署書名。因而,《藝文類聚》所引《蜀志》兩條不符的材料書名若有誤寫,最有可能是常寬的《蜀后志》。原因如下:一是《隋書·經(jīng)籍志》有:《蜀志》一卷,東京武平太守常寬撰。二是《華陽國志·后賢志》曰:常寬……撰《蜀后志》及《后賢傳》。從以上兩則材料出發(fā),就很容易找出《藝文類聚》在引用《蜀志》時書名出現(xiàn)錯誤的緣由:《隋書·經(jīng)籍志》中作《蜀志》的常寬的著作,最早應(yīng)是寫作《蜀后志》的?！端囄念惥邸肪幾胫踉谝么藭畷r應(yīng)是寫作《蜀后志》,以區(qū)別于《蜀志》。但是,后來因《隋書·經(jīng)籍志》將其寫作《蜀志》,在傳寫過程中就有人依據(jù)《隋書·經(jīng)籍志》中寫作《蜀志》的《蜀后志》,將《藝文類聚》所引之《蜀后志》書名改為了《蜀志》,又沒有加注作者名來加以區(qū)別,故而出現(xiàn)了訛誤。從這個角度來說,上述兩則關(guān)于《蜀志》的材料極有可能是引自常寬的《蜀后志》。惜此書不傳,《唐志》已無著錄,難以直接證明。(三)《亮集》和《隋書經(jīng)籍志》前文表格中關(guān)于《蜀志》的兩條材料中,材料1與《蜀志·諸葛亮傳》還是有一定關(guān)聯(lián)的。而第2條材料完全與《三國志·蜀志》完全沒有關(guān)聯(lián),雖然沒有直接的傳世材料作為佐證,但可以基本肯定第2條材料應(yīng)是出自常寬的《蜀后志》,而第1條材料是否來自《三國志·蜀志》還是有可討論的空間。在前文討論陳壽《諸葛亮集》的過程中,曾經(jīng)做過這樣一個假設(shè):如果《梁父吟》確實(shí)是諸葛亮所作,那么在陳壽所編的《諸葛亮集》中應(yīng)屬“雜言篇”。而陳壽的《三國志》和裴松之的注釋都沒有提到這一首詩,是因?yàn)樗凇吨T葛亮集》中有著錄,《三國志》與《諸葛亮集》并行,顯而易見,故而沒有列出。那么,如何來證明《梁父吟》出現(xiàn)在陳壽所編得《諸葛亮集》中呢?從文獻(xiàn)目錄的著錄來看:《隋書·經(jīng)籍志》著錄:蜀丞相《諸葛亮集》二十五卷,梁二十四卷。蜀丞相《諸葛亮集》二十五卷:《唐·經(jīng)籍志》:《諸葛亮集》二十四卷。《藝文志》同?！端问贰に囄闹尽?《諸葛亮集》十四卷?！队窈！肺迨濉吨信d書目》曰:《亮集》十四卷,后二卷錄傳及碑記,其前十二篇章句頗多,字?jǐn)?shù)乃少。(愚案(姚振宗案語):梁時《亮集》二十四卷,即陳編《亮集》二十四篇,《隋志》所錄二十五卷,蓋以目錄為一卷所致。由《宋史·藝文志》及《中興書目》所錄《亮集》十四卷看,約在南宋初,陳壽所編《亮集》就已篇目散佚,殘缺不全了。)從這段敘述中可知,在唐和北宋時期,陳壽所編之《諸葛亮集》基本保持了原貌,流傳不絕。而經(jīng)過兩宋之交的變亂,此書已篇目散佚,殘缺不全了?！端囄念惥邸芬粫幵诟咦嫖涞挛迥?622年),歷時七年是書編成。而《隋書·經(jīng)籍志》原為唐貞觀年間(627—650年)《五代史志》的原稿,后并入《隋書》。從編書時間來看,《藝文類聚》和《隋書·經(jīng)籍志》基本同時,故而兩書在編撰的過程中所能參考的書目也基本相同。對于上文列表中的材料1,它可能的出處有兩個:1.該條材料來自其他書中,但在傳寫的過程中被人誤寫作《蜀志》,與《三國志·蜀志》混淆了。2.這一條材料確實(shí)是出自《三國志·蜀志》,原文作:亮躬耕隴畝,好為《梁父吟》。關(guān)于第1個出處,前文已經(jīng)分析過,這一材料最有可能出現(xiàn)在西晉常寬的《蜀后志》中?！妒窈笾尽吩凇端鍟そ?jīng)籍志》中尚有著錄,《藝文類聚》編纂過程中不可能出現(xiàn)誤寫,即使出現(xiàn)誤寫,在《蜀后志》尚存的有唐一代也應(yīng)有人指出其錯誤。加之,《諸葛亮集》在唐代基本保持原貌,如果其中沒有《梁父吟》這樣一首詩也應(yīng)有人提出質(zhì)疑。關(guān)于第2個出處,《藝文類聚》在引這一材料是在卷十九“吟”這一條下的:《說文》曰:吟,嘆也?！夺屆吩?吟,嚴(yán)也。其聲本出于憂愁,故聲嚴(yán)肅,使聴之凄嘆也?！睹娦颉吩?吟詠情性,以風(fēng)其上?！尔}鐵論》曰:曾子傍山而吟,山鳥下翔?！稏|觀漢記》曰:梁鴻常閉戸,吟詠書記?！段褐尽吩?管輅隨軍西行,過毋丘儉墓下,倚松樹哀吟,精神不樂。人問其故,輅曰:林木雖茂,無形可久;碑誄雖美,無后可守?！蛾愇鋭e傳》曰:陳武字國本,休屠胡人,常騎驢牧羊。諸家牧豎十?dāng)?shù)人或有知歌謡者,武遂學(xué)《太山梁父吟》、《幽州馬客吟》及《行路難》之屬?！段氖總鳌吩?李康清廉有志節(jié),不能和俗,為鄉(xiāng)里豪右所共害,故宦途不進(jìn),作《游山九吟》?！妒裰尽分T葛亮《梁父吟》曰:步出齊城門,遙望蕩陰里。里中有三墳,累累正相似。問是誰家冢,田強(qiáng)古冶子。力能排南山,又能絶地理。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誰能為此謀,國相齊晏子。晉潘尼《逸民吟》曰:我顧傲世自遺,舒志六合,由巢是追。沐浴洪池,奮迅羽衣。陟彼名山,采此芝薇。朝云叆叇,行露未晞。游魚群戲,翔鳥雙飛。逍遙博觀,日晏忘歸。嗟哉,世士從我者誰。從這類“吟”的材料可以看出:《藝文類聚》的編撰者將有關(guān)“吟”的內(nèi)容羅列了出來?！段褐尽分械摹耙鳌?表達(dá)一種情感;《陳武別傳》中的《太山梁父吟》、《幽州馬客吟》及《行路難》乃是當(dāng)時的民間樂歌,世已不傳其辭句;《文士傳》中的《游山九吟》亦不傳;而《梁父吟》和《逸民吟》還可見原文,故而將原文錄下?？梢?在《藝文類聚》的編輯過程中,若辭句與所屬門類相關(guān),辭句尚存則照錄于下。這也就是《藝文類聚》所創(chuàng)造的“事”與“文”一體的類書編纂新格局?！读焊敢鳌返霓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