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嵩《列寧注》學術(shù)思想探析

張嵩《列寧注》學術(shù)思想探析

一、《隋書經(jīng)籍志》的序文與“神品”的題注和背景《張湛史記》的研究始于唐永通對魏晉儒學的研究。到目前為止，它已經(jīng)取得了許多成就。然而，不無遺憾的是，對于這部東晉時留下的完整著作而言1，透徹的研究仍不多見。研究的困難在于：第一，對于張湛及《列子注》的歷史背景，鮮見于史籍記載，從而我們無從直接得知其創(chuàng)作目的；第二，張湛在《列子注》中運用了為數(shù)不少的生僻詞語2，準確掌握這些詞語的內(nèi)涵面臨很多困難；第三，《列子注》中的觀點、傾向，乃至行文，都十分曖昧，道、佛、儒家的內(nèi)容似乎都有，但卻沒有給予直接評述；第四，《列子》其書的來源與內(nèi)容，本身就存在很大爭論，因此導致我們對《列子注》的內(nèi)涵也難以考查。本文試圖就這些難點問題作一嘗試性探索。對于《列子注》的背景、主旨與目的，張湛在《注》序中是給予了表述的。但是，序文的交待，如其正文中的注一樣，非常玄奧。從其中我們知道，《列子》一書，是張湛的祖父————當時是王弼家王氏的外甥—————從王氏藏書中獲取來的，在“永嘉之亂”后，帶到了江南。張湛將散亂的諸篇，重新輯定而成3。但真正與《列子注》中內(nèi)容相關(guān)者，是他對于《列子》內(nèi)容的評述：其書大略明群有以至虛為宗，萬品以終滅為驗；神惠以凝寂常全，想念以著物自喪；生覺與化夢等情，巨細不限一域；窮達無假智力，治身貴于肆任；順性則所之皆適，水火可蹈；忘懷則無幽不照。此其旨也。然所明往往與佛經(jīng)相參，大歸同于老莊。屬辭引類特與《莊子》相似?！肚f子》、《慎到》、《韓非》、《尸子》、《淮南子》、《玄示》、《旨歸》，多稱其言，遂注之云爾4。本文的討論中心是《列子注》中題注的《周穆王第三》篇。選擇此章進行“突破”，是因為：第一，《列子注》中各章題注表明各章注文的中心思想，要得其“旨”，當從題注中著手；第二，第三章題注對多個概念進行了討論，這些概念在注文的各章中比比皆是5；第三，此章題注，篇幅最長，也便于我們把握張湛思想的邏輯聯(lián)系?！读凶幼⒅苣峦醯谌奉}注為：夫稟生受有謂之形，俛仰變異謂之化。神之所交謂之夢，形之所接謂之覺。原其極也，同歸虛偽。何者？生質(zhì)根滯，百年乃終；化情枝淺，視瞬而滅。神道恍惚，若存若亡，形理顯著，若誠若實。故洞鑒知生滅之理均，覺夢之途一；雖萬變交陳，未關(guān)神慮。愚惑者以顯昧為成驗遲速而致疑，故竊然而自私，以形骸為真宅。孰識生化之本歸之于無物哉6?由于下文大部分事圍繞對這段文字進行討論的，本文以“A文”來指代這段文字。二、“有靈則人情于化”在A文中出現(xiàn)了“稟生”一詞?！胺A生”一詞并不多見，但在當時同樣運用這個詞的慧遠，卻是正好出現(xiàn)在張湛生活的年代。通過后續(xù)的討論，我們會發(fā)現(xiàn)，張湛在整段文字中都是在與慧遠進行“對話”?！胺A生”見于《弘明集》中慧遠所作《沙門不敬王者論·求宗不順化第三》中：“凡在有方，同稟生于大化，雖群品萬殊，精粗異貫，統(tǒng)極而言，有靈與無靈耳?！?在該句話語中，同時出現(xiàn)了幾個為張湛作序及各章旨意所使用的語匯，其中包括“稟生”“化”“群品”“殊”，“靈”。張湛在《列子注》第一章中言：“夫巨細舛錯，修短殊性，雖天地之大，群品之眾，涉于有生之分，關(guān)于動用之域者，存亡變化，自然之符。”A文中又言：“夫稟生受有謂之形，俛仰變異謂之化?！迸c慧遠的該句形成了一個語匯使用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而且在含義上也形成了對話關(guān)系。那么，他們之間的對話關(guān)系是怎樣的？慧遠認為“凡在有方”，“同稟生于大化”；張湛認為“稟生”“受有”并不是“化”，而是“形”，即“稟生受有謂之形，俛仰變異謂之化?！币布?，“俛仰變異”才是“化”。那么，“化”又是什么呢？張認為“群品之眾，涉于有生之分者”，他們的“存亡變化”，都是“自然”的“符”（表征）。這樣，張湛不僅否定了慧遠文中“化”的意義，而且將“稟生”作了自己的闡述。慧遠繼續(xù)指出：“有靈則有情于化。無靈則無情于化?！睂τ凇办`”，張湛則有自己的討論，在《列子注》第七章《揚朱》中，他討論“夫生者，一氣之暫聚，一物之暫靈，暫聚者終散，暫靈者歸虛?！比绻@句話語是在討論中作出的話，那么無疑是消解了慧遠的論述。因為“靈”是“歸虛”的，“有靈”“無靈”都是“暫”的，再談?wù)摗坝星橛诨?，“無情于化”，在張湛的“回應(yīng)”中，似乎是無必要的?；圻h接著論述了“有情”與“無情”的分別，“無情于化，化畢而生盡；生不由情，故形朽而化滅。有情于化，感物而動，動必以情，故其生不絕。其生不絕，則其化彌廣而形彌積。情彌滯而累彌深，其為患也。焉可勝言哉”！這里有幾個基本觀點：（1)如果萬物沒有靈氣了，沒有情欲施加于變化中，那么變化也就結(jié)束，生命也就終結(jié)了；沒有情欲施加于生命之中，那么形體也就會腐朽而變化也就消失了。所以，“生”是暫時的，是情欲帶來的；（2）生命的情欲積累越多，其滯累就越深重，因此“有生”比不上“無生”“無情”。而張湛的文句則與之相對：（1）“生質(zhì)根滯,百年乃終”：生命的本質(zhì)像生命之樹的根那樣牢固，歷經(jīng)百年才會終結(jié)。“生命”既不是“有情”帶來的，也不是“無情于化，化畢而生盡”或“形朽而化滅”這樣隨時而去的。（2）“化情枝淺,視瞬而滅”：情欲的變化就像生命的枝葉那么膚淺，轉(zhuǎn)眼間就消失不見，是與“百年乃終”的“生質(zhì)根滯”大大不同的。在這幾句“對話”中，雙方關(guān)于“生”“靈”“情”“化”“形”概念的理解，以及判斷推理，形成了明晰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三、慧遠：化情，價張湛的論述和慧遠的論述是相對的。前文從微觀角度考查了二人的邏輯推理，進一步的理解，則需要從文章整體來看待慧遠的意思，亦即《沙門不敬王者論·求宗不順化》的主旨。原來，慧遠的意思是，“生”是由“情”帶來的，而“情”是“禍害”是“滯累”，所以為了消除禍害，“滅”與“不生”才是世間萬物追求的最高價值。而帝王的作用是在于“生生”，在于治理萬物；僧侶的作用是在于“不生”，是為了追求萬物更高價值，所以，沙門應(yīng)當不敬王者，只有追求沙門的更高境界，才能為萬物帶來更高福祉。而張湛《列子注》的論述，則沒有直接地否定其后面的推斷，相反，他巧妙地把僧侶尤其是慧遠論斷的基礎(chǔ)，給消解了?；圻h認為“稟生”來自“大化”，張湛則認為“稟生”是“形”，“俛仰變異謂之化”；慧遠認為“生是短暫的”，張湛認為“生質(zhì)根滯，百年乃終”；慧遠重在談“化”，而張湛認為“化情枝淺，視瞬而滅”不值一提；慧遠認為“滅”的價值高于“生”，“生”是“情”這種禍害帶來的，張湛則認為“故洞鑒知生滅之理均”，也即“生滅”的原理是均等的；慧遠認為“天地雖以生生為大，而未能令生者不化”，張湛則認為“孰識生化之本歸之于無物哉”？二人的論斷均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張湛更是巧妙地避開論戰(zhàn)，似乎不僅要拆了對方理論的根基，而且要在邏輯意義上消解對方的高樓。慧遠的“高樓”是什么呢？是“不敬王者”，是認為僧人的價值高于王權(quán)。如果張湛的目標是在于對方這座“高樓”的話，我們就能明白張湛的措辭用意了。也就是說，張湛認為，“生滅之理均”，“生化之本歸之于無物”，僧人的價值不應(yīng)當高于王權(quán)。當然張湛也同時認為，盡管高樓和基礎(chǔ)都有問題，但是對方的“建筑藝術(shù)”和“建筑技術(shù)”還是有價值的，可以構(gòu)建“真宅”，而不像某些放浪形骸者那樣以“自私”為真宅。另外，還需要對慧遠的文題與張湛中對概念的使用進行關(guān)注?；圻h“求”的是“不順化”；而張湛注文則多次提起“順”“化”，并且是在強調(diào)其積極意義。如“存亡變化，自然之符?！保ā读凶幼ⅰぬ烊鸬谝弧罚┐司湟馑际牵喝f物的存亡與變化，都是“自然”的符號，“故應(yīng)理處順，則所適常通。”（《列子注·黃帝第二》）此句意思是：所以順應(yīng)“道”理，順應(yīng)自然，那么就無往不利。“俛仰變異謂之化?！保ā读凶幼ⅰぶ苣峦醯谌罚┐司湟馑际牵荷纳?、轉(zhuǎn)變與異化稱為“化”。特別是“俛仰變異謂之化”，如果我們?nèi)绱死斫狻盎?，也就是“死謂之化”的話，那么“不化”也就是“不死”了，那么慧遠的理論（求“滅”）也就是走入困境了，這的確是張湛行文在曖昧中的高明處。四、《隋書》張用“美”字作對應(yīng)張湛在《列子注》中所要表達的，是希望不要在中央朝廷之外，樹立慧遠教團8那樣的，凌駕于是朝廷之上的勢力，無論是文化勢力、社會勢力，還是政治勢力。而《列子注》之所以要表達得如此曖昧，一方面是希望能夠拉攏社會士人，遠離對方佛教文化陣營；另一方面是，在兩個理論陣營———“道”與“佛”之間，本身也有合作和相處的一面———無論是張湛《列子注》還是慧遠的《不敬王論》，都表達了對擅權(quán)者“愚惑者以顯昧為成驗遲速而致疑，故竊然而自私”（張湛），“于是靈轡失御，生涂日開，方隨貪愛于長流，豈一受而已哉！”（慧遠）的批判，這也是合乎于當時掌握大權(quán)的桓沖與謝安的政治主張的?；笡_與張湛的交往甚至可能是同一陣營的上下級關(guān)系，見于《世說新語·任誕》第四十五篇：張麟酒后挽歌甚凄苦，桓車騎曰：“卿非田橫門人，何乃頓爾至致？”張湛好于齋前種松柏。時袁山松出游，每好令左右作挽歌。時人謂“張屋下陳尸，袁道上行殯”。愛好“松柏”這種自示高潔與不滿現(xiàn)實的態(tài)度與“挽歌甚凄苦”的現(xiàn)實態(tài)度是一致的。這也提供了如下信息：（1）桓沖與張湛之間親密的上下級關(guān)系（“卿”字）；（2）張湛對不滿現(xiàn)實的態(tài)度是以隱昧而非直白的語言來表達。從《晉書·桓沖傳》來看，桓沖所任用的部下，大多是“處士”類具有道家愛好的人，這加深了我們對桓沖與張湛的共同道家背景的判斷。謝安與慧遠之間由于文化背景的近同，而具有深刻的交往關(guān)系，這一點也記載于《高僧傳》中：習鑿齒與謝安書云:“來此見釋道安，故是遠勝，非常道士，師徒數(shù)百，齊講不倦，無變化伎術(shù)，可以惑常人耳目，無重威大勢，可以整群小之參差。而師徒肅肅，自相尊敬，洋洋濟濟，乃是吾由來所未見。其人理懷簡衷，多所博涉，內(nèi)外群書，略皆遍觀，陰陽算術(shù)，亦皆能通，佛經(jīng)妙義，故所游刃。作義乃似法蘭、法道，恨足下不同日而見，其亦每言思得一敘?！逼錇闀r賢所重，類皆然也9。道安是慧遠的師傅，慧遠在去廬山前時刻陪伴。道安對謝安“其亦每言思得一敘”。足見他們之間所存在的共同文化圈，也表明慧遠與謝安之間的應(yīng)當存在的相互支持關(guān)系，這一點，大概也提供了慧遠能夠提出“不敬王者論”的社會與政治力量條件。從《晉書·桓沖傳》與《晉書·謝安傳》來看，桓沖與謝安在政治上也是既有對抗又有合作的。有時候，他們對抗得很激烈，有時候，他們又攜手到一起。這樣的政治行為，看起來比較詭異，但是如果結(jié)合本文對張湛《列子注》的文辭特色的分析來看，他們的行為是有著深層而微妙的考慮的?？梢赃@樣判斷，他們的對抗，是道家與佛教文化與政治背景間的對抗；而合作，則是在對皇室與社會的維持上；而共同抵抗的，是流行于魏晉時的篡權(quán)者。由于慧遠的《不敬王者論》是應(yīng)桓玄之問難而作，其年代應(yīng)為晉元興三年（404年）。而這時，桓沖在淝水之戰(zhàn)后去世，謝安也不再掌權(quán)。但是他們背后的家族，以及由文化背景所結(jié)成的社會力量之間還在不斷力爭。因此，文化上的“論戰(zhàn)”仍在繼續(xù)，而《列子注》的創(chuàng)作，則可判斷為404年以后的一段時間?？紤]到這一創(chuàng)作年代，如果張湛要批判的篡權(quán)者也具有佛教背景（如會稽王司馬道子）的話，我們就不難理解《列子注》中所具有的這些文辭特色：（1）張湛對慧遠的曖昧式的“異論”；（2）張湛對慧遠同樣指責了的對象———“貪愛”者的共同批判?！读凶幼ⅰ分械膬?nèi)容非常豐富，內(nèi)容絕不僅如此，但是，對于與慧遠教團之間的文化論戰(zhàn)，特別是對《不敬王者論》的應(yīng)對，是該作思想最為重要的部分。五、“群有至上虛為宗，萬品以終滅為驗”讓我們回到張湛《列子注》中的書序：“此其旨也。然所明往往與佛經(jīng)相參，大歸同于老莊。屬辭引類特與《莊子》相似?！边@個“然”字用得耐人尋味。原來，張湛是要我們通過閱讀《列子》和他作的“注”明白其中的內(nèi)容以及部分論述材料和語言，僅僅是與佛經(jīng)“相參”，在根本旨意上，還是“同于老莊”的。如張湛所述，“其書大略明群有以至虛為宗，萬品以終滅為驗”。“至虛”是張湛在《列子注》中提出的修行方法，目的是使心靈保持虛空同一的狀態(tài)，他正是以這種修行觀來引導讀者閱讀《列子·天瑞第一》的?！爸撂摗笔恰叭河小钡母尽！叭f品”與“終滅”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