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恥與尚榮一個社會問題的道德思考

知恥與尚榮一個社會問題的道德思考

一個人如何實現(xiàn)道德自律，隱藏心理轉(zhuǎn)化的機制是什么？一個人為什么能“知恥知勇”？正如所見，恥辱是一種否定的情感。只有這種情感和我們的理解才能實現(xiàn)這一水平，才能使意識得到充分利用。我們認為悔恨是人從知恥走向明榮的內(nèi)在機緣。如果沒有這樣一個心理轉(zhuǎn)化的關(guān)節(jié)點,我們所提倡的知恥明榮就是一句空話。一、重恥輕恥,以恥感論來反對主體的失從恥與惡是同等意義的概念。恥本身所指稱的是這樣一類社會現(xiàn)象,這類社會現(xiàn)象不合乎、乃至違背了社會以善所指稱的那些肯定性價值標準。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一方面,恥從否定性的方面規(guī)定了善,另一方面,恥本身又是要被否定的內(nèi)容。這樣,可恥的現(xiàn)象本身并無值得肯定的內(nèi)容。恥感不同于恥。恥感是行為主體依據(jù)內(nèi)心所擁有的善的標準,對特定行為、現(xiàn)象所做出的否定性評價而形成的主觀感受。這是行為主體對這種不合乎善的行為、現(xiàn)象的自覺把握。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舍勒認為,所謂恥感是在人身上所存在的靈與肉、永恒與暫時、本質(zhì)與生存之間的內(nèi)在緊張。這也就是說,它存在于人自身的欲望與能力之欠缺之間的緊張與對峙。舍勒說:“羞感是一種提示;我們的存在不是為那個生物學的目的之世界,而是為一個更高世界而確定的。只要一種已經(jīng)給定為更高的使命在那些與之對立的傾向上遭受挫折,就會出現(xiàn)羞感?！?1)恥感不同于罪感。罪感是以人如何面對上帝,如何面對自己為前提,以內(nèi)省的方式審視有沒有違背自己的原則。如果有的話,即使是自己的行為而沒有涉及別人,也會心中不安(2)。而恥感則正相反。恥感是以別人的評價為主,這即是說,它是依靠外在的強制性力量,使主體意識到自己本不該如此,從而在內(nèi)心產(chǎn)生一種內(nèi)疚、不安、懊悔。這種懊悔可能非常強烈,以至于無法像罪感一樣,可以通過懺悔、贖罪而得到解脫。一個人雖然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感到羞恥,即使他已經(jīng)意識到了自己行為的欠缺之處,僅僅通過恥感意識,無法使他得到真正的解脫。因為,對他來說,只要其行為還沒有公之于眾,就沒有必要懊悔,坦白只會自尋煩惱。所以,“真正的恥感文化依靠外部的強制力來做善行。真正的罪感文化則依靠罪惡感在內(nèi)心的反映來做善行。羞恥是對別人批評的反應(yīng)。一個人感到羞恥,是因為他或者被公開譏笑、排斥,或者他自己感覺被譏笑,不管是哪一種,羞恥感都是一種有效的強制力。但是,羞恥感要求有外人在場,至少要感覺到有外人在場”(1)。中國文化是一種典型的恥感文化。作為倫理本位的社會,道德倫理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當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因為,“唯一能超越具體化的世俗關(guān)系的`天理'也是理念化的`心',因此`羞恥感'在`良知系統(tǒng)'中的比重也就遠遠地壓倒了`罪惡感'”(2)。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由于缺乏自我人格觀念,因而人始終是在“二人”當中得到規(guī)定的,這即是說,“人”只有通過他所處的社會關(guān)系、社群才能得到實現(xiàn)。由此,當一個人無法在這些規(guī)定中達到做人的標準,那么,恥感就產(chǎn)生了。通過“面子”、他人的評頭論足激發(fā)出一個人的恥感來。“丟臉”、“留下話柄”、“不把別人放在眼里”等等都形象地說明了中國文化中恥感發(fā)揮作用的內(nèi)在文化機制。正如我們所熟知的,西方文化是一種罪感文化。原罪在宗教的作用下,成為西方文化當中對人的行為發(fā)揮制約作用的另外一種機制。但這并不意味著在西方文化當中恥感對人的行為不產(chǎn)生影響。相反,西方文化中包含著豐富的關(guān)于恥感的文化資源,舍勒、薩特等人的著作就是典型代表,恥感也在其文化系統(tǒng)中對人的行為發(fā)揮著特殊的作用,只不過在這里,恥感發(fā)揮作用是借助于罪感而得到體現(xiàn)的。知恥,表明行為主體對自身內(nèi)部欠缺的一種自覺意識。這也正是人之為人,人超越其獸性,人比動物高貴之處。孟子說:“恥之于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不恥上若人,何若人有?”(3)人雖然還有著從動物界進化而來的自然屬性,但人之可貴之處在于他已經(jīng)超越這種自然的本能,把它變成人的生活方式。人已經(jīng)從動物式的本能中解放出來,動物的所有活動只受本能驅(qū)使,而人不同于動物、人高于動物之處在于人有意識、有理性,能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乃至行為之可能結(jié)果進行利弊權(quán)衡。所以梁漱溟說:“本能生活,行乎其所不得不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不須操心自不發(fā)生錯誤。高等動物間亦有錯誤,而難于自覺,亦不負責。惟人類生活處處有待于心思作用,即隨處皆可致誤。錯誤一經(jīng)自覺,恒不甘心。不有錯誤不足貴;錯誤非所貴;錯誤而不甘心于錯誤,可貴莫大焉?！?4)人不可能不犯錯誤,而人之可貴之處正在于他對于錯誤的自覺認知。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說,知恥表明行為主體身上那可貴的自我反思能力,對自己行為的一種自覺意識。二、人之網(wǎng)與國家意識知恥,只是說明主體對已往行為的反思,認識到自己和某種理想的善相比較而存在的某種欠缺。這種意識雖然是自覺的,但無法充分說明人如何把握善,如何自覺地踐履善,也就是說,還無法說明人為什么能從知恥而達至明榮。在恥與榮之間過渡的關(guān)節(jié)點是什么?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認為,悔恨是個體主體知恥明榮的中介?；诤奘紫纫馕吨黧w對自身生命一段過去的反思,通過反躬自問,這一段歷史在其生命歷程中獲得嶄新的意義,構(gòu)成個人生命之流中的一個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但人們往往對悔恨持有誤解。有些人把悔恨當作無益的負擔,一種特殊的自我欺騙,它使人們回避過去的現(xiàn)實,不敢承擔已往行為之后果。更重要的是,它并沒有通過悔恨這種心理體驗和行為使我們看到人之自我完善的內(nèi)在機緣,也人為地斬斷了人的這種自我完善的內(nèi)在機理,或者說它把人們禁錮在不可改變的過去之中。這種誤解的影響非常深遠。悔恨既不是靈魂的累贅,也不是自我欺騙;既不是靈魂不和諧的明顯征兆,也不是靈魂對不可改變的往事的徒勞干預(yù)。相反,悔恨“是靈魂自我治愈的一種形式,甚至是重新恢復靈魂失去的力量的唯一途徑”(5)。作為理性的動物,人之存在始終有三個時間維度:背依過去,體驗現(xiàn)在,期待未來。過去、現(xiàn)在、未來這三個方面通過時間之維統(tǒng)一于個體的生命之流。在這個意義上,過去對人來說并非可有可無。過去在個體生命之流中,對個體生命意義會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發(fā)生影響。而過去發(fā)生影響是通過人之悔恨來實現(xiàn)的?！鞍没谛袨槭聦嵣蠞B透到個體生命的過去之域,并有效地介入到其中。它其實消除了道德上的無價值和有關(guān)行為的`惡'之價值特征,解除了由這種惡向一切方向擴散的罪過壓力”(1)。所以,悔恨是對恥感的克服,是知恥的進一步內(nèi)化。由于人之二重性,即現(xiàn)實與完滿之間的距離,只有當個體意識到自己無法企及絕對善,重新把自我歸于其應(yīng)該的位置,人之悔恨之心由此產(chǎn)生。人之生命也并非一成不變?；诤奘谷恕皵[脫過去的生命之中的罪過和邪惡所具有的持續(xù)不斷和源源而來的沖擊力,擺脫懊悔之前牢不可破的效應(yīng)關(guān)聯(lián),它始終從舊的罪過中繁衍出新的罪過,使罪過的壓力像雪崩一樣急速增長。不是被懊悔的罪過,而只是未曾懊悔的罪過對生命的未來構(gòu)成了決定性的阻力。懊悔斬除了罪過賴以繼續(xù)肆虐的要害。它將罪過的動機和行為以及罪過行為之根從個體的生命中心驅(qū)逐出去,以此促成了一種新的生命系列的自由和自發(fā)的開端”(2)?；诤奘且环N否定,它使人意識到自身過去行為之欠缺,并且使這種行為之不完滿,或者使這種不道德的行為戛然而止。悔恨“徹底消滅并根除作為罪行在人的靈魂中的后續(xù)作用和罪過,并以此斷絕了新的罪行和新的罪過的無限繁衍”?！鞍没谑堑滦允澜绲膹姶蟮淖晕以偕?它抗拒著德性世界的不斷衰亡”(3)。悔恨并不僅僅是破壞,也不僅僅是毀滅,它同時也是為了創(chuàng)造。懊悔并不僅僅是為自身過去行為而陷于深深的自責當中,如果悔恨僅僅是對自己過去行為的自責,只是這種所謂的否定,悔恨也就無法凸顯其在整個道德主體生成中的樞紐作用。它是知恥與明榮之間的中介與過渡,是一個中間環(huán)節(jié)。盡管它只是一種否定性的情感,但它卻具有重要的意義。沒有這一環(huán)節(jié),主體無法對自身進行理性的反思,也無法更明確、更有效地引導自己的未來行為。懊恨更重要的地方在于它著眼于未來。“懊悔不僅僅具有否定的譴責性作用,它也具有肯定的解放性的建構(gòu)作用”(4)?；诤奘欠N自責,但它又不僅僅是自責。它既是對恥感的克服,是知恥的進一步深化,同時也是明榮的前提與關(guān)鍵。無悔恨之心,也就沒有知恥而后勇的勇氣,也無以明了善之為善是何物。那么,隨之而來的一個問題是,人何以從悔恨走向尚榮,何以自覺自愿地踐履善行?答案就在悔恨當中。這就是說悔恨并不僅僅是否定,它同時還是建構(gòu),悔恨自身中包含著人自覺向善的種子。人們從行為悔恨走向存在悔恨。所謂行為悔恨指人們對自身行為欠缺的某種心理體驗與反思;存在悔恨則因?qū)δ硞€行為的反思而對生命的意義反躬自省,意識到自己生命流中的某種欠缺。在從行為悔恨走向存在悔恨中,人們能夠體察到自身欠缺的根源,并且將這種欠缺從自我中驅(qū)逐,從而使個體獲得新的自我?；诤蕖霸绞怯赡硞€具體行為帶來的痛苦演變?yōu)槟欠N徹底的`心靈悔恨',它本身具有的重生力量將由此再造一顆`新心'和一個`新人'。就此而言,懊悔具有真正的皈依懺悔的特征,它從獲得新的向善的決心開始,通過更深刻的觀念改變,最終發(fā)展到真正的觀念轉(zhuǎn)化———`重生'”(5)。在悔恨當中,人們完成了對生命本真意義的追問,獲得了對生活真諦的體悟。三、存在恥感,存在嘆嘆人因其擁有知恥之心而幡然悔悟。伴隨著強烈的悔悟之心,一個人才會深刻地認識到行為之恥,才會真正地體悟到正確行為之價值。榮是對某一價值的肯定,而辱則是對某一價值的否定(6)。知恥、悔恨、明榮則說明了主體如何經(jīng)過這一特殊的心路歷程,實現(xiàn)對某一行為價值的本真把握。羞恥不僅是人身體的遮蔽物,而且是人靈魂的天然罩衣(7)。羞恥是一種克制力,正是因為有了羞恥之心,人才能克制自己的本能沖動,從而有助于實現(xiàn)個人的完滿。羞恥心是人類良知的來源之一,或者說,羞恥心是人類善之根源。沒有羞恥之心,沒有對自身行為的這種否定性的反思,沒有對自己的理性反思,沒有這種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自我觀照,也就沒有個體的完善。“正是羞感首先阻止并排除了高貴的生命與卑賤的生命相混合,從而間接地`保護'了性本能和生殖本能,使其盡可能在生物學上發(fā)揮最高效能。故就效果而言,只要羞感有所損失和減輕,就必然意味著人的類型的退化”(1)。舍勒曾區(qū)分了行為恥感與存在恥感、行為懊悔與存在懊悔。行為恥感與行為懊悔可在相同的意義上來理解。這即是說對個體自身過去某一行為之欠缺的體悟。相應(yīng)地,存在恥感與存在懊悔也大體上可以在相同意義上來理解。存在懊悔是說在行為懊悔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體悟到人自身存在的不完滿性,因為這種不完滿,而成就了對完滿人生的追求。所以,舍勒更強調(diào)存在懊悔和存在恥感。存在恥感“是整個生物體及其最內(nèi)在的生命對有關(guān)行為的一種反抗,即對自己的生命存在的一種機體上的譴責。也許可以說,這種事后為自己感到害羞,以及其次為自己的行為或某種特性感到害羞,構(gòu)成了特殊的性良知本身,并以此構(gòu)成了一個不同于其他道德良知的活生生的法官”(2)。榮譽是對主體道德行為社會價值所做出的社會評價與個人主觀意向的一種肯定。這種肯定具體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其一,榮譽是德行的標準。榮譽是對人之道德行為的肯定性評價,當人們?nèi)〉脴s譽時,也就意味著道德行為價值得到了證實,同時,他在內(nèi)心會體驗到人生目的與價值實現(xiàn)時的滿足感。洛克曾指出:“嘉賞或不悅、稱贊或懲責,就是決定一般所謂德性或失德的一種尺度。這些稱、譏、毀、譽,借著人類的隱秘的同意,在各種人類社會中、種族中、團體中,便建立起一種尺度來,使人們按照當?shù)氐呐袛?、格言和風尚,來毀譽各種行動。”(3)榮譽得以調(diào)控人們道德行為的秘密,就在于隱藏于人內(nèi)心深處的幸福感的認同。其二,榮譽是良心的要求。榮譽是個人良心中知恥心、自尊心的體現(xiàn),是道德行為主體對自身行為價值的自我意識。人的道德行為不是為了取悅別人,有時也未必能使別人獲得歡樂,此時他所作的只不過是求得一種內(nèi)心寧靜。其三,榮譽是人生價值的揭示。由于榮譽是社會、他人及自我對道德行為的肯定,這種肯定即是對人生價值的肯定。自我榮譽感是自我對人生價值的肯定。個體榮譽不純粹是個體的,是個體與社會的一種統(tǒng)一形式。恥感作為一種內(nèi)在約束,是促使人向善的強大心理動力。斯賓諾莎在談到羞恥時曾說到:“羞恥正如憐憫一樣,雖不是一種德性,但就其表示一個人因具有羞恥之情,而會產(chǎn)生過高尚生活的愿望而言,亦可說是善的……因此,一個人對于他感到的羞恥,雖在他是一種痛苦,但比起那毫無過高尚生活的愿望的無恥之人,終究是圓滿多了。”(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