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出唐代墓志中的挽歌

新出唐代墓志中的挽歌

由于編纂時間短，清代的唐詩主要是結(jié)合在現(xiàn)有的唐詩中的。特別是胡振恒的《唐音約》和紀振義的《唐詩》，根據(jù)其他集，在一年多的時間里編纂而成。因此，金石的使用不足。后代的唐詩研究者運用石刻文獻來補輯唐詩,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盡管如此,由于石刻資料極為繁富,又散落各地,不易搜集,故還有一些遺佚的石刻唐詩有待輯集。筆者近年從事出土文獻與唐代詩學(xué)研究,閱讀了大量的新出石刻文獻,發(fā)現(xiàn)了一些重要的唐代佚詩,且與傳世詩作具有明顯的差異。如佚詩中有18首挽歌,大多刻在墓志蓋上,這對于研究唐代的哀挽文學(xué)及相關(guān)的社會習(xí)俗,都有重要的認識價值。在《全唐詩》和《全唐詩補編》中,留存的挽歌有二百余首,這些挽歌大都是文人的作品,與墓志中的挽歌無論在內(nèi)容上還是形式上都頗有差異,明顯呈現(xiàn)出文人之作與民間詩歌之別?？逃谀怪镜耐旄枧c墓志的序文、銘文所表現(xiàn)的情感一致,而又形式各異。既說明這種文學(xué)體裁是喪葬制度、文化與習(xí)俗的一個組成部分,也顯示了挽歌在文體上獨異的特點。因而通過新出土的挽歌與傳世文獻相參證,可以進一步了解唐代挽歌與喪葬制度、禮儀及習(xí)俗之間的關(guān)系,從而揭示挽歌作為詩歌獨特類別的主體特征。一、唐志蓋上所刻的層疊新出土墓志所載的唐代挽歌根據(jù)所刻部位的不同,可分為墓志志蓋上鐫刻的挽歌與墓志志文中所載的挽歌兩種類型。本文所輯挽歌以志蓋鐫刻者居多,而志文中所載者,目前僅輯得1首。墓志蓋上所鐫刻的挽歌是唐詩中較為特殊的題材,傳統(tǒng)的唐詩研究并沒有注意到這些。近來,陳忠凱、張婷根據(jù)西安碑林博物館征集的唐宋墓志,參以《隋唐五代墓志匯編》(山西卷),輯錄了唐代挽歌5首,宋代挽歌8首,并撰寫了《西安碑林新藏唐—宋墓志蓋上的挽歌》,始注意到唐宋時期墓志蓋上的挽歌情況,這對于我們進一步研究唐詩甚有啟發(fā)。筆者最近查閱了大量新出土文獻,對有關(guān)這方面的挽歌加以進一步補正,僅唐代墓志蓋上的挽歌就輯得17首,先抄錄于下。(1)墓主葬年,六月二十九日“劍鏡匣晴春,哀歌踏路塵。名鐫秋石上,夜月照孤墳?！卑?墓主葬于開元二十三年(735)十二月二十九日。墓志2005年11月入藏西安碑林295。(2)墓主天監(jiān),號各“明神無所鑒,貞良命不延。送終從此隔,號慟別墳前。”593按:墓主貞元十五年(799)十一月二十日葬。墓志2006年7月13日入藏西安碑林。(3)墓主葬于大中十年1263年,號“陰風(fēng)吹黃蒿,蒼蒼渡春水。貫哭慟哀聲,孤墳月明里?！?62按:墓主葬于大中九年(855)二月二十三日。墓志1990年10月山西省沁縣故縣鎮(zhèn)出土,石藏山西省沁縣文物館。(4)泉聲三年972年,主葬于咸通三年,擔(dān)保不當(dāng)之“陰風(fēng)吹白陽,蒼蒼度秋水。冠哭送泉聲,孤墳月明里?！?22按:墓主葬于咸通三年(862)八月二日。墓志2006年10月入藏西安碑林。(5)周延甲道,染壤和生物固沙“篆石繼文清,悲風(fēng)落淚盈。禮泉彰孝道,幽壤萬年名?！?25按:墓主葬于咸通三年(862)十月十四日。墓志2006年7月13日入藏西安碑林。(6)趙氏遼墓志“篆石繼文清,悲涼落淚盈。禮泉彰孝道,幽壤萬年名。”929按:墓主葬年無考。墓志2006年7月13日入藏西安碑林1。(7)咸通十二年713年月713年墓主葬地“玄堂更不開,兒女□聲哀。秋風(fēng)悲垅樹,明月照墳臺。”842按:墓主葬于咸通十一年(870)九月二十一日。墓志2006年7月13日入藏西安碑林。(8)墓主葬地,歸城,孤墳月明里“陰風(fēng)吹□陽,蒼蒼度秋水。車馬卻歸城,孤墳月明里?！?48按:墓主葬于咸通十二年(871)七月十一日。墓志2005年9月入藏西安碑林。(9)咸通五年974年,主葬“灑淚別離居,孤墳恨有余。銘松春石上,殘葉半凋踈?！?63按:墓主葬于咸通十五年(874)二月七日。墓志2006年10月入藏西安碑林。(10)墓主咸通五年974年六月十二日“篆石記文清,悲風(fēng)落淚盈。哀哀傳孝道,故顯萬年名?！?71按:墓主咸通十五年(874)八月十日葬。墓志2006年10月入藏西安碑林。(11)龍紀元年979年《財產(chǎn)通政室》墓“人生渝若風(fēng),暫有的歸空。生死罕相逢,苦月夜朦朧?！卑?西安碑林新藏,墓主葬于龍紀元年(889)八月十三日。墓志2005年11月入藏西安碑林295。(12)聲散叫長鼓勵“冥寞夫人路,哀哥是宋鐘。目玄寒樹影,聲散叫長空。”926按:墓主天祐三年(906)十月二十九日葬。墓志2006年10月入藏西安碑林。(13)唐福侯墓志內(nèi)容如下“陰月吹黃蒿,挽歌渡西水。車馬卻歸城,孤墳月明里。”按:西安碑林博物館新征集墓志,墓志2005年10月入藏296。(14)唐李公墓志“兩劍匣青春,哀歌踏路塵。風(fēng)悲隴頭樹,月吊下泉人?！?74按:西安碑林博物館新征集墓志,墓志2005年10月入藏296。(15)生成月日:中和三年二月,松鎖九泉人“《哀歌》:片玉琢瓊文,用旌亡者神。云埋千陌冢,松鎖九泉人。”按:墓主葬于中和三年(883)二月二十九日。墓志1990年10月山西省沁縣故縣鎮(zhèn)出土,石藏山西省沁縣文物館2。(16)晉黎城縣843—《李行恭及妻陳氏合祔墓志》蓋:“墳樹草欺那日落,斷洪飛處長兄愁。云連樂慘哀聲發(fā),苦痛人和血淚流。”185按:墓主葬于后晉開運三年(946)十二月二十三日。墓志1986年山西省黎城縣東陽關(guān)村出土,石藏黎城縣縣文博館。另,據(jù)《全唐詩》體例,亦收入五代詩。(17)志蓋上的織物“殘月照幽墳,愁凝翠岱云。淚流何是痛,腸斷復(fù)銷魂?！?61按:墓主后周顯德二年(955)十一月八日葬。墓志2006年10月入藏西安碑林。唐代的墓志蓋,款式各異,形制多樣,除刻有墓志之名外,往往雕鏤花紋,達到了很高的藝術(shù)水平,這對唐墓的考古斷代等研究具有重要作用?！疤拼怪揪哂忻黠@的藝術(shù)特征,一般很容易與其他朝代的墓志區(qū)分開來。主要是由于大部分唐代墓志的志蓋與志側(cè)上的花紋裝飾相當(dāng)豐富,尤其是唐代早期的墓志紋飾,雕刻精細,種類繁多,具有較高的藝術(shù)水平?！?志蓋上雕鏤花紋,是唐代墓志志蓋的普遍情況。而在志蓋上既刻有花紋,又鐫刻文字,則是頗為特殊的現(xiàn)象。所鐫刻的文字有兩種類型:一是在志蓋的四周鐫刻天干地支名稱,或者與干支相關(guān)的十二生肖名稱,并與十二生肖花紋相匹配;二是在志蓋的四周鐫刻挽歌。鐫刻挽歌的志蓋也大多以雕鏤花紋作為背景,挽歌較干支、生肖等文字更為罕見。唐代墓志中所載的挽歌,目前僅見一例?！逗勇迥箍淌傲恪匪奈宥短茦酚呈沂姟?“《唐樂知君自靖人君室石詩并序,自撰》,樂知,自謚也。自靖人,自予也。名映,字韜之。玄晏十七代孫。祖父兄皆二千石。貞元癸酉秋生于蜀。映年七十二,太歲甲申終于洛。十歲而孤,母兄育訓(xùn);長為儒業(yè),無所成名;壯而納室,竟無嗣續(xù)。因緣從事,僅十五載。邴曼容之賢,祿不過六百石,吾已及之;鄧伯道之哲,皇天尚使無兒,何足嘆也。依釋不佞,奉道不諂,與朋以澹,事長以恭,如斯而已矣。今日幸免毀傷,歸全泉下,預(yù)于先大夫北廿步,先妣東十三步,兄西十五步,鑿深九尺,筑高一尋,旁蔭故柏,上植三株,祔塋不敢具三代官諱。詩曰:三樂道常,九思不惑。六極幸免,百行慚德。四大無有大患息,一丘樂化永無極?！?二、唐代的補救措施吳承學(xué)先生曾對挽歌的性質(zhì)作過論述:“挽歌便是一種哀祭文體,它通常是用于為死者送葬之歌曲,大致是生者表達對于死者的懷念和哀悼之情。挽歌通常表達人生強烈的悲哀之情,表現(xiàn)詩人對于人生的體悟之感,在重視悲歌傳統(tǒng)的中國,挽歌自然得到詩和讀者的青睞。”59挽歌起源很早?！蹲髠鳌ぐЧ荒辍吩羞@樣的記載:“將戰(zhàn),公孫夏命其徒歌虞殯。”1774杜預(yù)注:“虞殯,送葬歌曲,示必死?！?776孔穎達疏云:“蓋以啟殯將虞之歌謂之‘虞殯’。歌者,樂也;喪者,哀也。送葬得有歌者,蓋挽引之人為歌聲以助哀,今之挽歌是也。舊說挽歌漢初田橫之臣為之,據(jù)此挽歌之有久矣。”2166《晉書·禮志》云:“漢魏故事,大喪及大臣之喪,執(zhí)紼者挽歌。新禮以為挽歌出于漢武帝役人之勞歌,聲哀切,遂以為送終之禮。雖音曲摧愴,非經(jīng)典所制,違禮設(shè)銜枚之義。方在號慕,不宜以歌為名。除不(‘不’字疑衍)挽歌。摯虞以為:‘挽歌因倡和而為摧愴之聲,銜枚所以全哀,此亦以感眾。雖非經(jīng)典所載,是歷代故事?！对姟贩Q:‘君子作歌,惟以告哀。’以歌為名,亦無所嫌。宜定新禮如舊?！t從之。”626-627可知在漢魏時,挽歌就成為喪葬禮儀的組成部分。到了南北朝時期,挽歌更引起了文學(xué)家的重視,成為詩歌創(chuàng)作的重要部分,也形成了獨立的哀祭文體。這一方面已引起了當(dāng)代學(xué)者的重視,盧葦菁、齊天舉、范子燁、何立慶、王宜瑗、吳承學(xué)、杜瑞平等都曾撰有專文論述5,可以參考。唐代喪葬禮儀中的挽歌制度,杜佑《通典》卷八六《挽歌》云:大唐元陵之制:“屬三繆練紼于辒辌車為挽,凡六紼,各長三十丈,圍七寸。執(zhí)紼挽士,虎賁千人,皆白布袴褶,白布介幘。分為兩番,挽郎二百人,皆服白布深衣,白布介幘,助之挽兩邊,各一紼。挽歌二部,各六十四人,八人為列,執(zhí)翣。品官左右各六人,皆服白布衣,白布介幘。左右司馬各八人,皆戴白布武弁,服白布,無領(lǐng)緣,并執(zhí)鐸。代哭百五十人,衣幘與挽歌同。至?xí)r,有司引列于辒辌車之前后。其百官制,鴻臚寺司儀署令掌挽歌。三品以上六行三十人,六品以上四行十六人,皆白練褠衣,皆執(zhí)鐸帗?！?340杜佑的這段話非常清晰地交代了唐代自皇帝到百官喪葬時有關(guān)挽歌的制度,反映出唐代喪葬對于挽歌的重視。唐代中央有專門的掌管挽歌機構(gòu),即鴻臚寺司儀署;其儀式的組織也有定制,有挽車、挽士、挽郎、品官、代哭等各司其職的人員。這里所說的挽歌是指負責(zé)挽樂的機構(gòu)編制,不是狹義層面的詩歌,故稱“挽歌二部,各六十四人,八人為列,執(zhí)翣”。唐代宗崩駕,顏真卿為禮儀使,為治喪事之需曾作《元陵儀注》,將唐代宗安葬時的禮儀敘述得非常詳盡,其喪葬過程有:(1)初喪復(fù);(2)沐浴;(3)含;(4)小斂;(5)小斂奠;(6)大斂;(7)大斂奠;(8)設(shè)銘旌,懸重;(9)殯;(10)將葬筮宅;(11)啟殯朝廟;(12)薦明器;(13)祖奠;(14)遣奠;(15)葬儀;(16)虞祭;(17)祔廟;(18)小祥變;(19)大祥變;(20)禫變。其奏挽歌是在“葬儀”這個環(huán)節(jié)舉行的:山陵日,依時刻,吉兇二駕備列訖,尚輦帥腰輿傘扇入詣神座前,內(nèi)侍捧幾,內(nèi)謁者捧香爐,各置輿上。中官帥其屬舁衣箱以出。神輿至玉輅后,內(nèi)常侍捧幾置輅中,輿等退就列。中官以衣箱傳授尚衣奉御,置于玉輅及副車中。神駕動,警蹕如常,千牛將軍夾輅而趨。至侍臣上馬所,禮生贊侍臣上馬,侍臣上馬訖,夾侍于前,禮生在供奉官內(nèi)。諸侍衛(wèi)之官,各督其屬,左右翊神駕動,鹵簿官以黃麾麾之,鼓吹振作,警蹕如常。當(dāng)陵門,以赤麾麾之,鼓吹不作。侍臣下馬,步導(dǎo)于前,駕至吉帷宮,回車南向。尚輦帥腰輿傘扇至輅后,內(nèi)常侍奉幾置輿上,傘扇侍奉至帳殿下,內(nèi)侍捧幾置座上,內(nèi)謁者捧香爐置座前……奏請靈駕發(fā)引,俛伏,興,退。司馬執(zhí)鐸,挽郎執(zhí)紼,挽歌振作,及挽以進,內(nèi)外哭從,以赴山陵……挽郎執(zhí)紼,奉引龍,左回北首。禮官贊司徒前導(dǎo),白幰弩、素信幡、大旐及翣,皆依次而引,近伏近侍夾進如禮官導(dǎo)。通事舍人引太尉先導(dǎo)于龍之左。主節(jié)官帥持節(jié)者脫節(jié)在太尉之前,差退。代哭者及挽歌皆序立門外之西,重行東向,押官排比以俟?；视H、諸親、群官等哭從。6通常意義上的挽歌就是挽歌詞,大多由文人所作,又由挽士在葬禮上所唱的?！缎绿茣こ刑旎实蹅剛鳌吩?“(李)泌為挽詞二解,追述倓志,命挽士唱,泌因進酹,乃行,觀者皆為垂泣。”3619《舊唐書·后妃傳》下:“華陽公主先葬于城東,地卑濕,至是徙葬,祔于莊陵之園。故哀詞云:‘招帝子于北渚,從母后于東陵?！嗽t常參官為挽歌,上自選其傷切者,令挽士歌之?！?193有時在墓地設(shè)置帳幕,以唱挽歌。唐王建《北邙行》詩云:“高張素幕繞銘旌,夜唱挽歌山下宿?！?375任半塘先生的《唐聲詩》第八章,專門有《挽歌》一節(jié)。該節(jié)論唐代挽歌云:“唐承前代習(xí)尚,而多所演變。于主文之挽章外,確有主聲或合樂之‘挽歌辭’在。自宮庭、閥閱以至民間社會之喪祭殯葬中,皆有挽歌之制。其歌辭之繁者為五律聯(lián)章,簡者為七絕或七言二句通用之‘挽歌’。歌調(diào)情況不詳,唯知有單純飾哀者,亦有帶娛樂性者。后者甚至廣邀名手,曲盡新奇,開音樂大會。市上有兇肆之設(shè),兼儲職業(yè)歌者,曰‘挽郎’,專習(xí)其技,以俟雇用。普通人于唱挽歌,亦有優(yōu)為之者?！?22唐代著名的傳奇小說《李娃傳》描述滎陽生受妓女李娃之騙后流落民間以唱挽歌為生的情況,頗能反映唐代葬禮的社會習(xí)俗:初,二肆之傭兇器者,互爭勝負。其東肆車輿皆奇麗,殆不敵。唯哀挽劣焉。其東肆長知生妙絕,乃醵錢二萬索顧焉。其黨耆舊,共較其所能者,陰教生新聲,而相贊和。累旬,人莫知之。其二肆長相謂曰:“我欲各閱所傭之器于天門街,以較優(yōu)劣。不勝者,罰直五萬,以備酒饌之用,可乎?”二肆許諾,乃邀立符契,署以保證,然后閱之。士女大和會,聚至數(shù)萬。于是里胥告于賊曹,賊曹聞于京尹。四方之士,盡赴趨焉,巷無居人。自旦閱之,及亭午,歷舉輦輿威儀之具,西肆皆不勝,師有慚色。乃置層榻于南隅,有長髯者,擁鐸而進,翊衛(wèi)數(shù)人,于是奮髯揚眉,扼腕頓顙而登,乃歌《白馬》之詞。恃其夙勝,顧眄左右,旁若無人。齊聲贊揚之,自以為獨步一時,不可得而屈也。有頃,東肆長于北隅上設(shè)連榻,有烏巾少年,左右五六人,秉翣而至,即生也。整衣服,俯仰甚徐,申喉發(fā)調(diào),容若不勝。乃歌《薤露》之章,舉聲清越,響振林木。曲度未終,聞?wù)邭[欷掩泣。西肆長為眾所誚,益慚恥,密置所輸之直于前,乃潛遁焉。四座愕眙,莫之測也。3988這段文字生動地描述了唐代社會中營業(yè)出喪儀仗之事的兩家相互競爭的情況,最后以挽歌動人的一方取勝。這里所說的《薤露》之章,即是古代的挽歌。唐崔豹《古今注》云:“《薤露》、《蒿里》,并喪歌也,出田橫門人。橫自殺,門人傷之,為作悲歌,言人命如薤上露,易晞滅也;亦謂人死魂魄歸于蒿里。故有二章,其一曰:‘薤上朝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fù)滋,人死一去何時歸?’其二曰:‘蒿里誰家地,聚斂精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列⑽涞蹠r,李延年乃分二章為二曲,《薤露》送王公貴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使挽柩者歌之,世亦呼為挽歌。亦謂之長短歌,言人壽命長短定分,不可妄求也?！?2當(dāng)然,滎陽生所唱者非必就是古代的《薤露》之詞,也可能是以《薤露》作為挽歌代稱的,而實際內(nèi)容則是當(dāng)時流行的挽歌。本段文字所記載的《白馬》,是《神白馬》的省稱?！渡癜遵R》為《涼州曲》的一種,是胡地傳來的歌曲,當(dāng)時很流行卷一四六,2340。這一歌曲既不是漢魏遺曲,也不是特定的挽歌,故《李娃傳》記載長髯者在挽歌賽中所唱此歌,實際上也可能不是唱這首歌的曲調(diào)和歌詞,而是以此借代流行的挽歌。作者是以長髯者歌《白馬》與滎陽生歌《薤露》加以比較,來表現(xiàn)滎陽生唱挽歌的本領(lǐng)。有時候,挽歌還一唱眾和。宋錢易《南部新書》也有記載李佐之父于安史之亂中為殯葬徒的情況:“市善《薤》歌者百人至。初則列堂中,久乃雜謳,及暮皆醉,眾扶佐父登榻,而《薤露》一聲,凡百皆和。”卷癸,171這里的《薤露》也是挽歌的代稱。以《李娃傳》和《南部新書》的記載,參以前面敘述的唐代從皇帝到百官喪葬時所用挽歌的情況,可以窺見唐代喪葬禮儀中使用挽歌的不同社會層面的情況。三、《文選黨組織》第583首為《新冠子》的第二樂章,其又作《黃粱夢》新輯唐代挽歌,包括墓志蓋上所鐫刻的17首挽歌和墓志中的1首挽歌,這些挽歌與墓志一起成為唐代喪葬儀式的重要組成部分。對這些挽歌加以考察,并與傳世的挽歌比較參證,就能夠揭示出這些挽歌頗為特殊的文化價值與文學(xué)意義。宋人李昉所編《文苑英華》于卷八六專有“挽歌”一類,共收挽歌86首,除盧思道2首外,其余84首都是唐代挽歌。清人所編《全唐詩》所收挽歌則更多。任半塘先生曾對《全唐詩》中的挽歌加以統(tǒng)計曰:“得各體之挽歌約254首。名稱不外‘挽歌’、‘挽辭’、‘傷辭’、‘挽歌辭’四種。其中稱‘挽歌辭’者,可信為直接歌辭,僅72首,占28%而已。論體裁,不外五古(7首)、五絕(3首)、七絕(2首)、七言二句(1首)、七言六句(1首),又五律共5種;而五律一體,竟有237首之多,占93%強?！?24下面從挽歌的作者、哀挽的對象、挽歌的內(nèi)容與形式諸方面加以考察。(一)收錄結(jié)合本詩的作者《全唐詩》中所收的挽歌,除了一首出自無名氏殘句之外,其他都是文人士大夫所作。其中有李百藥、張說、張九齡、蘇颋等位至宰相的高官,也有宋之問、沈佺期、王維、杜甫、元稹、劉禹錫、白居易等大詩人,甚至有的是皇帝自制。《新唐書·諸帝公主傳》:“衛(wèi)國文懿公主……咸通十年薨,帝既素所愛,自制挽歌,群臣畢和?！本戆巳?3674有些還是受詔所作?！杜f唐書·懿宗紀》載:咸通十二年(871)春正月,“辛酉,葬衛(wèi)國公主于少陵原。先是,詔百寮為挽歌詞,仍令韋保衡自撰神道碑”卷一九,677。新出土墓志蓋上所鐫刻的挽歌,一般刻于志蓋題額的四周,每邊一行,每行一句,四面對稱,因為這種形體所限制,無法署明作者。因而我們輯錄這些詩歌,也就將其作為無名氏詩對待。這些詩歌的來源大致有以下三類:一是抄錄文人的詩作并加以改動。有些文人詩歌,在社會上流傳既久,產(chǎn)生了較大的影響,成為挽詩中的典范之作,故而鐫刻墓志時,就利用這些詩作。如新出土《唐故府君夫人墓志銘》蓋:“陰風(fēng)吹黃蒿,挽歌渡西水。車馬卻歸城,孤墳月明里?！贝嗽妼嶋H上是抄錄于鵠的《古挽歌》,僅將“秋水”改為“西水”。于鵠的這首詩見載于《全唐詩》卷三一○,為《古挽歌》四首之四。新出土《張懷清妻石氏墓志》蓋上的挽歌:“陰風(fēng)吹黃蒿,蒼蒼渡春水。貫哭慟哀聲,孤墳月明里。”也是來源于于鵠的《古挽歌》,而在第二、第三句改動較大?！豆磐旄琛分小肮聣炘旅骼铩币痪?更為志蓋鐫刻挽歌時常用,如咸通三年(862)《唐故劉府君(讓)墓志銘》蓋:“陰風(fēng)吹白陽,蒼蒼度秋水。冠哭送泉聲,孤墳月明里?！庇窒掏ㄊ?871)《張國清及其妻杜氏墓志》蓋:“陰風(fēng)吹□陽,蒼蒼度秋水。車馬卻歸城,孤墳月明里?！庇邬]是大歷、貞元間詩人,而張國清妻石氏葬于大中九年(855),相距半個世紀以上,由此可見于鵠的詩作在中晚唐之際的傳播情況。二是利用社會上流傳的挽歌,刻之于志蓋。如咸通三年(862)《大唐故任府君(素)夫人李氏之墓志銘》蓋:“篆石繼文清,悲風(fēng)落淚盈。禮泉彰孝道,幽壤萬年名。”又咸通十五年(874)《李公素妻王氏墓志》蓋:“篆石記文清,悲風(fēng)落淚盈。哀哀傳孝道,故顯萬年名?！眱墒淄旄枇⒁馀c基本結(jié)構(gòu)都是相同的,只是文字稍有差異?？梢酝浦@是社會上頗為流行的挽歌。三是切合墓主的身份所作的挽歌。這類挽歌是當(dāng)時所撰寫的,或許有的與墓志作者是同一人。如《唐故宋府君墓志銘記》蓋:“冥寞夫人路,哀哥是宋鐘。目玄寒樹影,聲散叫長空?！边@是擬宋府君夫人的口吻而作的挽歌,故稱“冥寞夫人路,哀哥是宋鐘”。(二)長安劉所作悲詞無論是《全唐詩》中所收的挽歌,還是墓志蓋上鐫刻的挽歌,哀挽的對象都非常明確。前者是通過詩題表現(xiàn)的,后者刻在墓志蓋上,哀挽的對象就是墓主本人。與《全唐詩》所載不同的是,刻在墓志蓋上的挽歌大都沒有詩題。從挽歌的對象而言,《全唐詩》所收的挽歌大多是文人士大夫為皇帝或達官貴人所寫的挽詞,因而針對性很強,其內(nèi)容完全切合哀挽的對象;而墓志蓋上的挽歌則有不少是流行于民間的,其文字較為通俗淺顯,可以視為民間文學(xué)的一部分。唐人孫棨的《北里志》記載長安劉所作哀詞的情況,可與新出土墓志蓋上的挽歌相參證:顏令賓,居南曲中,舉止風(fēng)流,好尚甚雅,亦頗為時賢所厚……及卒,將瘞之日,得書數(shù)篇,其母拆視之,皆哀挽詞也,母怒擲之于街中曰:“此豈救我朝夕也?！逼溧徲邢睬贾駝?聰爽能為曲一詞,或云嘗私于令賓,因取哀詞數(shù)篇,教挽柩前同唱之,聲甚悲愴。是日瘞于青門外,或有措大逢之。他日召使唱,尚記其四章,一曰:“昨日尋仙子,車忽在門。人生須到此,天道竟誰論?？椭两赃B袂,誰來為鼓盆。不堪襟袖上,猶印舊眉痕?！倍?“殘春扶病飲,此夕最堪傷。夢幻一朝畢,風(fēng)花幾日狂。孤鸞徒照鏡,獨燕懶歸梁。厚意那能展,含酸尊一觴。”三曰:“浪意何堪念,多情亦可悲,駿奔皆露膽,麏至盡齊眉。花墜有開日,月沉無出期。寧言掩丘后,宿草便離離?！彼脑?“奄忽那如此,夭桃色正春。捧心還動我,掩面復(fù)何人。岱岳誰為道,逝川寧問津。臨喪應(yīng)有主,宋玉在西鄰。”自是盛傳于長安,挽者多唱之。30-31這里記載劉所唱的四首挽歌,實則上就是應(yīng)用范圍較廣的哀詞,故而能在長安流行。四首詩都語言淺俗,又能道哀情,故易于流行。以此與新出土墓志蓋上的挽詩如《唐故李公夫人墓志銘》蓋“兩劍匣青春,哀歌踏路塵。風(fēng)悲隴頭樹,月吊下泉人”,以及《鄭寶貴墓志》蓋“人生渝若風(fēng),暫有的歸空。生死罕相逢,苦月夜朦朧”相對照,可以發(fā)現(xiàn)它們的風(fēng)格基本是一致的。(三)第二,補虛置事,在第二樂章就挽歌的形式而言,各種挽歌的功用也不相同。任半塘先生說:“挽歌與普通之挽詩、挽章、哀辭等異,因后者主文,皆無聲,而前者乃循曲哀歌之詩,主聲而不主文也?！?19《全唐詩》中所收的挽歌大多是五言律詩,極少數(shù)為五古或五絕,更少是七言詩。墓志蓋上的挽歌則一律為四句的古詩或絕句,五言占絕大多數(shù),亦見兩首七言詩。因而兩者的形式差異很大。蓋不同的場合,功用有所不同。有些挽歌是供喪葬時演奏的,如《全唐詩》收錄的官僚士大夫所作的挽歌即是如此。有些僅是表現(xiàn)哀悼之情的,如呂溫《順宗至徳大圣大安孝皇帝挽歌詞三首》,順宗卒時,呂溫尚出使吐蕃,他得到消息,就作了挽歌。因其特殊的經(jīng)歷,他所作的挽歌自應(yīng)無緣在順宗的喪葬禮儀上供挽士或挽郎演唱。有些是鐫刻在墓志蓋上或墓志中的。上面所錄的詩作就是這種類型。挽歌是以死亡作為歌詠主題,表現(xiàn)生人對死者的哀悼之情。故新出土的墓志蓋上的挽歌明確出現(xiàn)“哀”、“哭”等字眼者即有不少:“哀歌踏路塵”、“號慟別墳前”、“貫哭慟哀聲”、“冠哭送泉聲”、“哀哀傳孝道”等等。挽歌中所表現(xiàn)的意象也都帶有哀傷的情調(diào),所選景物也都涂上灰暗的色彩。如“風(fēng)”,選用的詞語是“陰風(fēng)”、“秋風(fēng)”、“悲風(fēng)”、“風(fēng)悲”;“月”,選用的詞語是“夜月”、“月明”、“明月”、“殘月”、“苦月”;“水”,選用的詞語是“春水”、“秋水”,且其色“蒼蒼”。此外,還有“寒樹”、“孤墳”、“泉聲”、“幽壤”、“黃蒿”、“九泉”,無不是引發(fā)人們哀傷的意象。因為新出墓志的墓主都沒有顯赫高貴的身份,加以墓志蓋上鐫刻的特點所限,其挽歌的內(nèi)容與形式都與傳世的挽歌有所不同。傳世的挽歌有很大一部分是有關(guān)皇帝與達官貴人的挽詞,故而除了哀傷之外,往往加上政治與身世的內(nèi)涵,其風(fēng)格上也有雅俗之別。我們舉溫庭筠《莊恪太子挽歌詞》二首之二為例:“東府虛容衛(wèi),西園寄夢思。鳳懸吹曲夜,雞斷問安時。塵陌都人恨,霜郊赗馬悲。唯余埋璧地,煙草近丹墀?！本砣?259-260詩中“東府”,本為晉簡文帝為會稽王時的甲第,“西園”是曹丕集文人游賞之地,“風(fēng)懸”句用王子晉吹笙典故追懷從太子游樂事,“雞鳴”句用周文王典喻太子不善于取悅皇上,“埋璧”用楚恭王埋璧擇子典,謂莊恪立為太子是天意,而其死則是人為的。另《舊唐書·韋溫傳》云:太子侍讀韋溫,“每晨至少陽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