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詩中求色與食

早在詩中求色與食

食欲和欲望是人們發(fā)展的基本欲望，二者不可或缺。食欲是維持生命活動所必須的;色欲,是人類代代延續(xù)的根本。先賢對此早有論斷?！睹献印じ孀由稀分懈孀诱f:“食、色,性也?！薄抖Y記·禮運》:“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食與色還是儒家倫理觀念成立的前提條件。“先秦儒家禮義起源于飲食男女。飲食之道可以引喻個人與眾人生命的安穩(wěn)與否,男女婚配則可匹配天地五行之義,故所謂飲食男女,實又不僅僅止于飽食與性欲。儒家以血緣為基礎,以兩性生命之結合為開端,開展各種社群關系的價值,究其實則俱不離形體生命的繁衍;而價值觀念的形成,也都不離心氣心知合一的身體。自‘欲’至‘群’,人類社會始筒終大、始寡終眾,儒家倫理價值觀念由此而生。”在現(xiàn)實生活中,食與色同處于重要位置;在文學作品里,很多時候食欲和色欲被巧妙地視作一體,既有隱實示虛的效果,又給人一種別樣的感受。一、具有以嘴唇和則味,這4也是詩中所含之情將食欲和色欲結合起來、視為一體,這種方式在《詩經(jīng)》中多次出現(xiàn)。如《周南·汝墳》: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未見君子,惄如調(diào)饑。遵彼汝墳,伐其條肄。既見君子,不我遐棄。聞一多《風詩類鈔》解說《汝墳》中“調(diào)饑”為“朝饑”,并說“是性的饑餓。”吳世昌《<漢書·外戚傳>“對食”解》也視《汝墳》是以食欲比性欲的典型之作,“毛《傳》說:‘惄,饑意也;調(diào),朝也?！崱豆{》云:‘惄,思也。未見君子之時,如朝饑之思食。’《正義》云:‘此以思食比思夫,故《箋》又云“如朝饑之思食?！薄祆洹都瘋鳌芬烂秱鳌?也以‘惄’為饑意。并且說:‘婦人喜其君子行役而歸,因記其未歸之時,思望之情如此,而追賦之也?！者@些解說,《汝墳》一詩也屬于晦翁所謂‘女惑男之辭’。而以‘思食比思夫’,正是以食欲比性欲”。《詩經(jīng)》中《鄭風·狡童》也有類似語句: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聞一多解說道:“食,庾語?！眳鞘啦J為此詩中女子稱“與我食”為相好,因為和狡童鬧別扭,使她“不能餐”“不能息”,詩中的“食”“餐”便是以食欲比性欲。又如《王風·丘中有麻》:丘中有麻,彼留子嗟。彼留子嗟,將其來施施。丘中有麥,彼留子國。彼留子國,將其來食。丘中有李,彼留之子。彼留之子,貽我佩玖。聞一多解釋此篇說:“食,即有杕之杜篇‘曷飲食之’的食?！边@首詩中女子渴望心上人到來歡會,也用了“食”來形容。此外還有《唐風·有杕之杜》:有杕之杜,生于道左。彼君子兮,噬肯適我?中心好之,曷飲食之?有杕之杜,生于道周。彼君子兮,噬肯來游?中心好之,曷飲食之?這里的“飲食”同樣是用來比喻情欲。再如《曹風·候人》:彼候人兮,何戈與祋。彼其之子,三百赤芾。維鵜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稱其服。維鵜在梁,不濡其咮。彼其之子,不遂其媾。薈兮蔚兮,南山朝隮。婉兮孌兮,季女斯饑。這里的“不遂其媾”和“季女斯饑”相映照,顯然是“以食欲之饑來比性欲之饑”。細心者可發(fā)現(xiàn),以上四首詩的中的主人公都是女性,正如吳世昌所說:“在某一些具體的例子上,用食欲來比性欲,則大都是指女子方面的?！辈贿^也有例外。《詩經(jīng)》中也有男性方面的,如《陳風·衡門》:衡門之下,可以棲遲?泌之洋洋,可以樂饑?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豈其娶妻,必齊之姜?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娶妻,必宋之子。這首詩中“樂饑”的也是指情欲的渴望。“男子思偶,也可以用‘如饑思食’作比喻”。《詩經(jīng)》中將食與色結合在一起的方式被后人沿用,在明代,這種以食欲比作性欲的文化進一步發(fā)展為把食物看作是人體、把人體看作食物。二、“色欲”與“欲望”的結合明代艷情小說中拿食物來形容人體的事例比比皆是?！拔覀兙C觀明清艷情小說里的飲食男女,看到作者們赤裸裸地‘把人體當食物’,發(fā)揮奇思妙想,可以去營造出一片‘暗藏玄機的飲食天地’,又善于創(chuàng)造各種理論,‘視男女如飲食’,既能以平常心看待,卻也容許情欲放縱,因此形成一個‘暴飲暴食的欲望世界’,讓人見識到原來食欲和色欲也可以如此結合,在特定人物和事件的表現(xiàn)上,以文學的形式去書寫丑惡?！泵鞔窀韬兔鞔G情小說在這點上可以說是相互呼應。詠物民歌中涉及到的食物有:饅頭、粽子、桃子、藕、瓜子、橄欖、甘蔗、香圓、面筋、荸薺、茨菇、茶、梅子、茄子、黃瓜、葫蘆和西瓜,為我們展示了別具“聲色”的飲食小天地。(一)女子皮膚“紫色”明代民歌中,食物的顏色常和人的膚色或者著裝聯(lián)系到一起。如《掛枝兒·桃子》:桃子兒生得多清秀,紅又紅白又白長在枝頭,幾番要采你不能勾。墻高人又矮,欲要偷一偷。等侍你熟時也,方才好下手。桃子成熟時水分多口感好,而且顏色喜人,“紅又紅白又白”。主人公幾次三番想去采,但是因為“墻高人矮”,偷吃不成。于是便想著再等些時候下手。這首民歌表面寫偷桃不成,實際寫偷人不得,以香艷欲滴的桃子來比喻美麗動人的女子。“紅又紅白又白”這讓人聯(lián)想到一個女子膚色白皙,臉頰緋紅,明眸善睞,唇紅齒白。這名男子蠢蠢欲動,可是未能得逞。其中原因不詳,或者因為女子心性高看不上男子,或者因為女方條件要求高達不到要求,他只得忍耐住心中“饑渴”。以食物顏色比膚色的例子還有三處:“藕兒好一個嫩白的肌體”(《掛枝兒·藕》)以藕色白寫女子皮膚細白?！敖銉荷鷣碜咸巧讼衩娼睢?《山歌·面筋》)以面筋的顏色寫女子臉色?！白馅Z色”,《詩詞今古韻大字典》“赯”條解釋說:“臉色紅中帶紫,叫紫赯色?！贝颂帯白咸巧奔词恰白馅Z色”。“結識私情像香圓,那了你面皮黃瘦皺漫漫”(《山歌·香圓》)用香圓外表的“黃”“瘦”“皺”來比喻人的皮膚特質。以食物的顏色比喻女子服裝顏色的例子有:“五月端午是我生辰到,身穿著一領綠羅襖?！?《掛枝兒·粽子》)粽子由綠色的荷葉或者葦葉包裹著,這首民歌便由此聯(lián)想到女子身穿著的綠色羅襖?！伴蠙靸捍┮活I綠羅裳半新半舊。”(《掛枝兒·橄欖》)橄欖的顏色不是那種青翠的綠,而是綠中透著黃色,恰似洗的褪色了的綠衣服,所以用以比作是“半新半舊”的“綠羅裳”。另有,“姐兒光頭滑面好像茄子能,愛穿青襖紫羅裙”(《山歌·茄子》)既借茄子表面的光滑表現(xiàn)出女子的面部皮膚光滑喜人,又巧妙地把茄子的綠把紫身和女子的青襖紫裙聯(lián)系在一起。(二)女子在現(xiàn)代社會中的性形象食物的形狀常給人以最直觀的感受,當某種形狀和身體某些部分相似時,人們會不自覺地將二者聯(lián)想到一起。正如現(xiàn)代人們?yōu)槟程幘坝^,尤其是自然景觀命名,常從其形態(tài)所引發(fā)的聯(lián)想入手。這類詠物民歌的巧妙之處正在于其從直接的視覺沖擊生發(fā)開來。如《山歌·饅頭》:姐兒胸前有介兩個肉饅頭,單紗衫映出子咦像水晶球,一發(fā)發(fā)起來就像錢高阿鼎店里個主貨,無錢也弗肯下郎喉?！鞍l(fā)”,饅頭在蒸熟的過程中會因蒸汽而膨脹。“錢高阿鼎”,馮夢龍注釋中說是“吳中饅頭店之有名者”?！皞€主”,《明清吳語詞典》解釋說與“個注”同義,意思是這種、那種。乳房是女性非常重要第二性征,是女性成熟與否的標志。它們頗能吸引異性的眼球,勾起男子的性沖動和性聯(lián)想。這首民歌中女子因衣衫單薄,所以胸前隱隱映出了乳房圓圓的像水晶球似的形狀。這種富有視覺沖擊的場景讓男人們想入非非。他們將女子的乳房比作是店里的肉饅頭,香噴噴、白亮亮、松軟可口。通過這種比喻,將食欲和色欲成功地融合在一起。民歌最后,“無錢也弗肯下郎喉”,點名了女子的身份。原來她是名青樓女子,或者說這首歌唱的場合一般正是在青樓,嫖客用以和妓女打趣調(diào)情。他們再“饑餓”,也必須花錢才能滿足欲望。如《山歌·荸薺茨菇》:郎替嬌娘像荸薺,荸薺要搭茨菇兩個做夫妻,茨菇葉生來就像姐兒兩膀當中個主貨,荸薺心透出也像情哥郎個件好東西?！鞍颉?同“髈”,指大腿。茨菇即茨菰。其葉似箭頭,上部尖,下部分為雙翼。荸薺中心是凸起的尖。這首民歌根據(jù)茨菇葉和荸薺心的形狀,分別把它們和女陰、男陰聯(lián)系到一起。這樣,荸薺要和茨菇做夫妻,就有了要盡享云雨之歡的意思。如《掛枝兒·甘蔗》:甘蔗兒是奴心所好,猛然間渴想你其實難熬,喚梅香是處都尋到。愛他段段美,喜他節(jié)節(jié)高,只怕頭兒上甜來也,梢兒又淡了。劉瑞明對這首民歌的講解是:“甘蔗也隱喻男陰。正面詳寫各意都是掩護性的,‘梢兒又淡了’才實點正題。由此知‘段段美,節(jié)節(jié)高’也是言在此,又意在彼?！敝档米⒁獾氖沁@里不止以甘蔗的形態(tài)喻男陰,而且用了“渴”字,這樣就有了兩層意思,即看似要尋甘蔗解口中之渴,實是要找男子滿足性欲。正是繼承了《詩經(jīng)》中以“饑”形容性欲的傳統(tǒng)。又“我嫩蕊經(jīng)湯把旗槍兒來放倒”(《山歌·茶》),“旗槍兒”一詞劉瑞明注解說“經(jīng)開水沖后,葉已展者如旗,尚未展者如槍?！边@種說法不準確?！吨袊枋麓蟮洹?“歷代茶名。指茶樹長有一芽一葉的嫩尖。早春之茶,茶芽未展曰槍,已展曰旗。芽尖細如槍,葉展開如旗,十分形象真切。今猶呼一芽一葉的春茶為旗槍。”這首民歌就是依據(jù)這種茶葉的形態(tài),用旗槍暗指男陰。又如“小腳兒裹得尖尖趫”(《掛枝兒·粽子》)由粽子的尖角,聯(lián)想到女子尖尖的金蓮。(三)機理二:將“剝得條條”打造成“推”字氣形。這又一次又說,描述前面兩種不管是食物的顏色還是形狀,都是直觀的?；谝曈X感受把食物和人身體相聯(lián)系是最常見的。而在明代民歌中,還有一類頗為特別的,即把食物的吃法和性事聯(lián)系到一起。掛枝兒·粽子五月端午是我生辰到,身穿著一領綠羅襖,小腳兒裹得尖尖趫。解開香羅帶,剝得條條。插上一根梢兒也,把奴渾身上下來咬。馮夢龍對這首民歌的評價是:“字字肖題,卻又自然,詠物中最為難得?！焙髢删?將食用粽子前剝?nèi)ヴ兆油馊~子的動作和男女性事前脫去女子衣服的動作視為一體,將吃粽子的方式和男女性事的動作視為一體。句句不偏離粽子,又句句在說性事?！渡礁琛兆印防砣づc這首相似:結識私情像個粽子能,濟楚衣裳到是糯米心,姐道郎呀,撞你介個饞癆捉我剝得精出子,一連兩個正救子肚饑人。這首民歌中也是用“饑”雙關食欲和性欲。山歌·黃瓜黃瓜生來像姐兒,只為你聰脆清香括暴子渠。一碟兩碟,千絲萬絲。蒜來伴你,想是愛吃醋的。姐道郎呀,吃你一連幾括直括到小阿奴奴子宮里,如今水流流軟倒做一堆。劉瑞明注說:“括:此指摩擦。暴:擊。這兩個動詞已暗轉為言性事?！秉S瓜調(diào)拌后細胞里的水分會流出,黃瓜會變軟。以此喻女子性交時的生理反應。三、食與色的互通由上文可以看出,在明代民歌中,時而視食物為人體,時而視人體為食物,食欲和性欲巧妙地結合在一起。這種思維模式從古就有,也并不僅限于我國。前些年日本盛行的“女體盛”就是直接將“食”與“色”融合在一起的典型。為什么會把食欲和色欲結合在一起呢?這個問題并不止是二者同為生存必須那么簡單。劉毓慶、李蹊在《詩經(jīng)·狡童》的評析中認為“這種觀念實源自玄鳥之卵而有孕;禹母有莘氏,吞月精而生禹。在今之諸多少數(shù)民族中,也有祖先因食鹿肉、食朱果等而生人的傳說。這里謂吞、食、含于口中的動作,實際上都是性交的隱語。因為男女性交與口吞食甚為相似,故有此隱語。今俗間開玩笑,仍有‘吃雞’之謔?！睆牧硪唤嵌葋砜?食和色一方面都隸屬于動物性的本能,另一方面在社會中兩者也是難解難分,俗語有“飽暖思淫欲”,食與色的交易從古至今都存在。在現(xiàn)今光怪陸離的環(huán)境下,食物和色情的結合進一步擴大化明朗化,很多先鋒藝術更是將人們心中這種隱秘古怪的思想赤裸裸地展現(xiàn)出來。馮珠娣在論述當代中國的食與色時說:“性交和關于性的閱讀都不僅僅是生物體自然功能的體現(xiàn)。相反,我們對于這些活動的經(jīng)歷與生活中的其他因素密不可分。話語和實踐在身體這一場所相互交織、理順或打亂、激發(fā)、闡釋以及阻斷著經(jīng)驗的各個層面。這些話語和實踐既是全球性的也是地方性的,既具有隨意性也具有特殊性,既讓人愉快又拘泥于細節(jié);它們相互作用,構成了我們的欲望、限制了我們的想象力。甚至在現(xiàn)代多少有些色情的大量意象中,只有一些蔓延于我們的日常生活,其多樣的形式公開涉及到性欲。但是它們不斷變化的部分和持續(xù)存在的片斷為性的欲望和滿足在世俗生活中為我們帶來驚喜創(chuàng)造了條件?！蔽覀儾荒芎唵蔚匕褜⑹秤托杂诤显谝黄鸬奈幕F(xiàn)象看作是人生理本能的體現(xiàn)。正如在明代民歌中,民歌的語言和表述技巧同真正意義上的性行為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而且聯(lián)系方式多種多樣,并不拘泥于直接的視覺感受。有時候,我們看來沒有任何聯(lián)系的食物竟然也同樣能和性相聯(lián)系。這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