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與信恕道──孔子的社會交換論

恕與信恕道──孔子的社會交換論

孔子的生活哲學和政治思想源于他對社會生活中復雜人際關(guān)系的洞察。他的邏輯基礎是支出和獲得的一般規(guī)律。付出與獲得,包括自我傳播(個體對環(huán)境)過程中的非社會性交換和人際傳播(個體對其它個體)過程中的社會交換。給予與回饋是人際傳播最主要的社會交換形式。從這個角度而言,孔子“為政以德”的思想,其實質(zhì)不過是要在社會生活中廣泛地實現(xiàn)給予與回饋的持久平衡。其核心概念就是“恕”。一、因果關(guān)系鏈的疏理—“恕”:是“仁”的必由之路,是推己及人,是正確的給予與回饋孔子認為自己的思想是完整而系統(tǒng)的,可以歸向或統(tǒng)一于一個邏輯起點。在一次師生談話中,孔子主動向曾參表明:“吾道一以貫之?！边@個一以貫之的“道”,在曾參對其弟子的解釋中被概括為一個詞:“忠恕”(“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薄墩撜Z·里仁》)在另一次談話中,子貢向孔子詢問可以終生奉行的教義,希望用一句話概括,孔子的回答是:“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衛(wèi)靈公》),其實也只講了一個字:“恕”。由此可見,“恕”在孔子思想體系中有著極為重要的地位?！凹核挥?勿施于人”,另一種表述是:“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論語·公冶長》)說明的是人我關(guān)系,即人與我的利害關(guān)系:“施”與“欲”的關(guān)系,也就是人我之間給予與回饋的關(guān)系?？鬃酉嘈?這種關(guān)系是一切社會關(guān)系的基礎,因而認明了“恕”就認明了“道”,就一通百通,放之四海而皆準,自然可以終生受用?？鬃诱f∶“君子有三恕。有君不能事,有臣而求其使,非恕也;有親不能報,有子而求其孝,非恕也;有兄不能敬,有弟而求其聽令,非恕也。士明于此三恕,則可以端身矣?！?《荀子·法行》)在這里,事君是給予,使臣是回饋;報親是給予,子孝是回饋;敬兄是給予,弟順是回饋。只有先給予才能求回饋。這是君子應該做到的“恕”的三個方面?？鬃舆€提出,君子有“三思”,即三種不可不加以考慮的情況:“少而不學,長無能也;老而不教,死無思也;有而不施,窮無與也。是故君子少思長,則學;老思死,則教;有思窮,則施也。”(《荀子·法行》)這里又是三種因果關(guān)系,三種給予與回饋的社會交換方式:一個人年輕時為獲取成年后的生活能力而用心學習,年老時將學識教給晚輩以換取死后的哀榮,富有時為可能的窮困到來時能獲得別人的援助而廣泛進行施舍。這里充分體現(xiàn)了孔子的思維方式,他一直在努力為人們理順因果關(guān)系,為解決一切問題提供他認為最有效的方法。無庸諱言,在因果鏈的疏理過程中,孔子最關(guān)心的是人際傳播領域中付出與獲得的關(guān)系問題,即給予與回饋的關(guān)系問題。他明確指出:“仁者,天下之表也;義者,天下之制也;報者,天下之利也?！?《禮記·表記》)“仁”是君子為天下所有人樹立的儀表,“義”是君子為天下所有人示范的合乎情理的行為準則,在此均有主動發(fā)出的含義,是一種愛的給予。而“報”,即人們對“仁”與“義”的正確回饋;有施有報,則為天下所有人提供了利益平衡的保障。因為“無言不讎,無德不報”(《詩經(jīng)·大雅·抑》)是人類社會生活的普遍規(guī)律。“報”作為社會交換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其重要性不可低估。因而孔子主張“以德報德”“以怨報怨”,理由是以德報德可以使“民有所勸”,能產(chǎn)生出勸勉為善、友好相處的社會效益,而以怨報怨則可以使“民有所懲”,能起到警戒為惡之心、遏制怨恨產(chǎn)生的作用(《禮記·表記》)。這兩種“報”都是以自己親身感受來體諒對方,孔子說∶“審吾所以適人,適人之所以來我也?！?《荀子·王霸》)當我們以什么樣的方式與別人相處,別人就以什么樣的方式回報我們。通過結(jié)果來觀察社會現(xiàn)象的原因,從行為起始考慮預后的效果。這是人類正常心理的自然反映,也是切實可行的現(xiàn)實的行為準則。至于“以德報怨”,孔子并不提倡,他認為這不過是“寬身之仁”即通過退讓容忍以求息事寧人而已;孔子說:“圣人轉(zhuǎn)禍為福,報怨以德?！?《說苑·權(quán)謀》)這是對“寬身之仁”的最好注腳:有人以“怨”加之于己,這當然是禍;在這種情況下,君子必須采用“以德報怨”的權(quán)宜之計以消除對方可能進一步加害的企圖,將禍轉(zhuǎn)變?yōu)楦?。而“以怨報德”明顯是罪惡,是在社會上主動制造怨恨,不僅應該譴責,而且應該通過刑戮加以懲處(《禮記·表記》)?？梢娍鬃又鲝埖摹皥蟆笔钦_的回饋,而正確的給予與回饋就是“恕”。所謂“恕”,從戒慎一面說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從激勵一面說就是以己之所欲布施于人。無論哪個方面,其中都隱含著“克己”的因素。作為個體的人,人與我“欲”是相同的,都希望對方將所欲求的東西“施”給自己,將所不欲求的東西拿走?！凹核挥?勿施于人”可以保證不傷害他人;以己之所欲布施于人,是主動援助他人。不傷害他人,需要對自我擴張的欲求加以克制;援助他人,需要對自我占有的欲求加以克制。可見“恕”從心念到行為都需要實踐者對自身欲求加以有效的克制,這正是孔子所謂“克己”之意?！翱思簭投Y為仁。”(《論語·顏淵》)“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能做到“恕”,能做到“克己”,已經(jīng)非常接近君子之“仁”了。從這個意義上說,“仁”者正是“恕”的成就者。也許正因為如此,對于能做到“恕”的人,孔子由衷地贊美他們,授記他們的未來,為他們美好的前程祝福,他如是說:“以富而能富人者,欲貧不可得也.以貴而能貴人者,欲賤不可得也;以達而能達人者,欲窮不可得也?！?《孔子家語·六本》)富、貴、達都是己之所欲,也是人之所欲。以己之所欲施與人,讓別人也富、貴、達起來,這正是“仁者愛人”的具體表現(xiàn)。但“仁”并不等于“恕”。孔子認為,如果將“仁”比做器物,這個器物之重是一般善舉之人都無法抬舉得起的;如果將“仁”比做道路,這條道路之遠是一般善走之人都無法走到終點的(《禮記·表記》)?！叭手y成久矣,惟君子能之”(《禮記·表記》),的確是非豪杰不能為。而“恕”是設身處地,是推己及人,是君子健全人格樹立的基石;是修己成德的起點。由“恕”而“仁”,可以走向極高明而道中庸的圣境。二、“直”的內(nèi)在要求是“仁”有人曾請教孔子“以德報怨”好不好的問題,孔子反問說:如果以德來報怨,那又用什么來報德呢?然后指出:應該“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論語·憲問》)“以直報怨”就是“以怨報怨”(《禮記·表記》)可見“恕”中包含著“直”的成份?！墩撜Z》中有很多討論“直”的文字,可以看出孔子對“直”的肯定和重視:“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論語·泰伯》)“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論語·雍也》)“夫達也者,質(zhì)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在邦必達,在家必達?！?《論語·顏淵》)……孔子說:“惡訐以為直者。”(《論語·陽貨》)就是告誡人們不要把那些喜歡發(fā)人陰私的行為當成是“直”?！爸薄敝员蝗藗円暈槊赖?是因為“直”的本質(zhì)是真誠。世人的表現(xiàn)有許多貌似“直”的行為,不一定都是真正的“直”,其中不免有假裝的“直”。這種假裝出來的“直”背后藏著不可告人的動機,其本身就是虛偽,就是“直”的反面。從“德”的角度而言,孔子的看法不無道理。越是高尚的人越能在日常生活中體現(xiàn)出其內(nèi)蘊的美質(zhì)。從一件件小事往往可以看出一個人一貫的品行。微生高如果真正“直”的話,就應該如實告知自己家沒有醋,并讓要醋的人到別人家去求助。而自己去鄰居家討醋送給向他要醋的人,這就是“曲意殉物,掠美市恩”,的確不能稱為“直”。然而,“直”既然發(fā)自個體天性,就有它的局限性?？鬃又赋?“直而無禮則絞?！?《論語·泰伯》)“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論語·陽貨》)意思是僅有“直”是不夠的。如果不努力自覺進行修養(yǎng),不遵從“禮”的約束,“直”就會變成愚魯倔強甚至尖酸刻薄。在孔子看來,正常的社會交換,應該是正常的給予與回饋,應該是自然的給予與回饋,更應該是正確的給予與回饋。要維持給予與回饋的平衡,個體與他人的關(guān)系應該是相互信任的責任關(guān)系。這就要求每個個體首先必須反求諸自身,孔子說:“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論語·學而》)在孔子眼里,人不知己與己不知人也可以構(gòu)成交換關(guān)系,只有首先做到己知人,才能換回人知己。自己對別人負起了責任,才能換回別人對自己的責任,正如有債必還,有償必報。以自己所追求的“義”這個最高標準來評估他人、要求他人,這不是設身處地;以自身作為普通人的正常需求來衡量他人、體諒他人,這才是推己及人。對君子而言,由于對自己和他人都有充分的了解,真正做到知己知彼,“直”就不再是簡單的任性而行,更不是一意孤行,而是順時而動,量力而行。小結(jié)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印證,曾子對孔子“一以貫之”之道的理解是正確的?！八　钡拇_反映了孔子“修己成德,以德化人”的實際過程:在“直”的基礎上實踐“恕”,在“恕”的基礎上實現(xiàn)“仁”?！爸薄?是發(fā)自個體內(nèi)心真實感受的給予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