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春秋時期的善,德之建也

論春秋時期的善,德之建也

好好青年是中國古代的一個人才概念，在春秋時期非常流行。如今稱道春秋時期尊賢思想的文章屢見不鮮,而舉善思想則無人論及,未免失之偏頗。本文就春秋時期的舉善思想及其與親親、尊賢等思想的關系問題作初步探討。一、行為要符合統(tǒng)治的道德規(guī)范西周乃至春秋時期的人們對人類本質的認識尚比較膚淺,他們從重德的思想出發(fā),根據德行的善惡將人分為兩類,這就是善人和淫人。淫人即邪惡惑亂之人,也就是惡人。司馬遷稱孔子作《春秋》的目的之一是“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史記·太史公自序》),《三字經》亦言《春秋》一書旨在“寓褒貶,別善惡”,足見春秋時人對人們德行善惡的注重。及至戰(zhàn)國時期,又有孟子、荀子等的人性善惡之爭。春秋時人不僅將善人和惡人加以區(qū)別,而且還主張褒獎善人,貶責惡人。善人這個概念在人們頭腦中形成不遲于西周時期。“善”,《說文》釋為“吉”,與“義”、“美”意同。古代文獻中的“善”時而指善行,時而為善人的簡稱?！吧啤迸c“善人”見于我國最古老的典籍《書》和《詩》?！稌けP庚》曰:“世選爾勞,予不掩爾善”。又曰:“用德彰厥善”?！对姟ご笱拧ぐ濉吩?“威儀卒迷,善人載尸”。《書·盤庚》乃商周遺文,《詩·大雅》系史界公認的西周作品?？梢姟吧啤钡母拍钤谏檀呀洺霈F,“善人”這個概念的出現不遲于西周?！吧啤迸c“善人”在春秋時人的言辭中屢見不鮮。春秋時期被稱為善人而見于史冊的,有晉公子重耳、介子推、士會、伯宗、欒無忌,鄭子產,魯叔孫豹、季孫行父、公孫嬰齊,楚掩等?？计浔环Q為善人的原因,不外有二:一.其道德行為值得稱美;二.其人于民有恩惠、于國有貢獻?！秶Z·晉語四》載衛(wèi)寧莊子言:“善,德之建也?！蹦芰⒌抡呒礊樯迫恕Ｋ^立德,就是行為要符合統(tǒng)治階級的道德規(guī)范。什么是春秋時期統(tǒng)治階級的道德規(guī)范呢?春秋時期統(tǒng)治者對士人德行的要求是孝悌和信、智、勇。孝悌是士人處理家族關系的準則,信是事神、事上和交友的基本原則,有智有勇方可立功立事。晉郤至曾言:“人所以立,信、智、勇也”(《左傳·成公十七年》)。春秋時期的統(tǒng)治者認為信、智、勇及孝悌對士人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它們是士人立身的根本。而忠貞、敬恪、恭儉、禮讓等是春秋時期統(tǒng)治者對官吏行為的基本要求。晉荀息言:“昔君問臣事君于我,我對以忠貞”(《國語·晉語二》)。士亦言:“失忠與敬,何以事君?”(《左傳·僖公五年》)。齊晏子曰:“讓,德之主也”(《左傳·昭公十年》)。晉叔向言:“居儉動敬,德讓事咨,而能避怨,以為卿佐,其有不興乎?”(《國語·周語下》)周劉康公亦言:“敬恪恭儉,臣也。敬所以承命也;恪,所以守業(yè)也;恭,所以給事也;儉,所以足用也”(《國語。周語中》)?？梢?忠貞、敬恪、恭儉、禮讓等是春秋時官吏不可缺少的道德。要之,行為符合春秋時期統(tǒng)治階級的道德規(guī)范的士人和官吏就是善人。此外,西周盛行的敬天保民思想在春秋時期仍很流行。在這種思想影響下,春秋時人認為“恤民”是統(tǒng)治者的一種美德。隨季梁曰:“上思利民,忠也”(《左傳·桓公六年》).晉韓無忌言:“恤民為德”(《左傳·襄公七年》)。因此,能恤民,行善政,于國有貢獻、于民有恩德的人也被稱為善人。春秋時期的統(tǒng)治者對善人相當重視,主張舉用善人擔任官職。究其原因,大約有三:首先,就天道觀而言,他們認為賞善舉善是上天的意志,不可違抗。周單子曰:“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賞善而罰淫’”(《國語·周語中》)。鄭裨諶曰:“善之代不善,天命也”(《左傳·襄公二十九年》)。晉士文伯亦曰:“國無政,不用善,則自取謫于日月之災”(《左傳·昭公七年》)?？傊?他們認為賞善舉善乃上天的命令,違之不祥,會召致災異。這不完全是迷信,而是借助上天來增強賞善舉善主張的權威性。其次,就人事方面言,他們對善人推崇倍至,認為善人是天地的綱紀,民眾的主干,國家的棟梁,善人是否在位,關系著國家的興亡。晉欒書曰:“夫善,眾之主也”(《左傳·成公六年》)。韓厥曰:“善人,天地之紀也,而驟絕之,不亡何待?”(《左傳·成公十五年》)蔡歸生曰:“刑濫,則懼及善人?！瓱o善人,則國從之?！对姟吩弧酥仆?邦國殄瘁’,無善人之謂也”(《左傳·襄公二十六年》)。楚申無宇亦曰:“善人,國之主也。王子相楚國,將善是封殖,而虐之,是禍國也”(《左傳·襄公三十年》)?？傊?春秋時期的統(tǒng)治者認為善人是否在位對國家政治而言是至關重要的,善人不可失、不可棄、不可虐,善人不在位,則應舉用之。其三,就教化方面言,他們認為善人是民眾的表率,其美德善行可以勸人向善,而勸善是治理國家的主要途徑之一。春秋時期主要以禮治國,統(tǒng)治者非常注重教化。他們認為善政不如善教。《管子·小稱》曰:“天下者無常亂,無常治。不善人在則亂,善人在則治。在于既善,所以感之也?！彼麄冋J為善人的行為可以感化民眾,這是善人在位而國家治理的根本原因。春秋時期的統(tǒng)治者認為善人的德行不僅可以感化民眾,也可以感化統(tǒng)治階級,善人的行為是所有人的行動準則。晉叔向曾言:“無寧以善人為則,而則人之辟乎?匹夫為善,民猶則之,況國君乎?”(《左傳·昭公元年》)可見,不僅民眾要效法善人,連國君也要以善人行為為行動準則。而對于統(tǒng)治階級中的少年而言,接受善人的教育猶為重要。晉韓獻子曰:“成人在始與善。始與善,善進善,不善蔑由至矣;始與不善,不善進不善,善亦蔑由至矣”(《國語·晉語八》)。因此,國君往往選用善人輔導太子。晉文公曾問胥臣:“吾欲使陽處父傅也而教誨之,其能善之乎?”(《國語·晉語四》).楚莊王使士亹傅太子箴,亦曰:“賴子之善善之也”(《國語·楚語上》)?？浊鹪?“舉善而教不能則勸”(《論語·為政》)?？梢?春秋時期的統(tǒng)治者是相當重視善人在教化方面的作用的?；谏鲜鲈?春秋時期存在著舉用善人的政治主張。晉羊舌職曰:“吾聞之:‘禹稱善人,不善人遠。’”“善人在上,則國無幸(倖)民”(《左傳·宣公十六年》)。鄭裨諶曰:“擇善而舉,則世隆也”(《左傳·襄公二十九年》)。魯孔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庇衷?“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論語·子路》)?？鬃右仓鲝埳迫藞?zhí)政。里革曰:“用善不肯專,則不能使”(《國語·魯語》)。他們不僅主張舉用善人,而且主張專任善人。舉用善人的目的在于實行德政和德教?？鬃釉?“為政以德,譬若北辰”(《論語·為政》)。春秋時期統(tǒng)治者主張“以德撫民”(《左傳·僖公二十四年》),實行于民有惠利的政治,并以善教化民眾,因而主張舉用善人。舉用善人在春秋時期不僅作為一種思想在各諸侯國中流行,而且已經成為一種政治實踐。始霸諸侯的齊桓公實行管仲提出的“三選”制度,舉善就是其內容之一。史稱實行“三選”制度,“匹夫有善,可得而舉也”,于是“民皆勉為善”(《國語·齊語》)。繼霸的晉文公也曾推行“舉善援能”(《國語·晉語四》)的選官政策。晉中行穆子曾言:“賞善罰奸,國之憲法也”(《國語·晉語九》)。可見賞善舉善在晉國已經作為制度法令規(guī)定下來。吳王闔廬也“聞一善若驚,得一士若賞”(《國語·楚語下》),非常注意舉用善人。二、親親貴等宗法觀念淡薄舉用善人的思想是在宗族奴隸制社會的基地上出現的,它難以擺脫親親貴貴等宗法思想的影響。但它作為一種新興的人才思想,又是親親貴貴等傳統(tǒng)思想的對立物,它形成的前提條件就是親親貴貴等傳統(tǒng)思想的動搖。春秋時期的兼并和篡弒十分激烈?！啊洞呵铩分?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史記·太史公自序》)。在這種動蕩變革的時代,各國統(tǒng)治者都存在著一種現實的危急感,時常為宗廟社稷擔憂。“覆巢之下,無有完卵?！币坏┌顕茰?宗廟社稷不存,宗族自然難以保全。因此產生了邦國重于宗族、社稷重于親親的觀念。這種邦國重于宗親的思想的形成導致親親觀念發(fā)生動搖。春秋時期各國為謀富國強兵,要求加強集權和提高行政效力,世卿世祿制度正在破除,官僚制度正在形成,這也導致親親貴貴觀念的動搖。當時宗族組織開始受到沖擊,血緣紐帶已有所松動。晉國表現得最為突出。曲沃武公以旁支取代大宗,作為公室枝葉的公族接連受到沉重打擊,竟然在晉國政治舞臺上銷聲匿跡。異姓的卿族取代公族,掌握了晉國的政權。于是親親貴貴等宗法觀念逐漸淡薄。貴族的繼統(tǒng)原則在春秋時期也發(fā)生了變化。西周乃至春秋初期繼統(tǒng)的主要原則是親親、貴貴和長長,德行僅處于從屬的地位。而周富辰曰:“臣聞之,太上以德撫民,其次親親以相及”(《左傳·僖公二十四年》)。他將德行作為繼統(tǒng)的首要條件,將親親放在次要地位。在魯國也出現了不分長幼、擇才而立的現象(見《左傳·囊公二十三年》)。這種變化反映了春秋時期已開始重視人的德行和才能。在傳統(tǒng)的親親貴貴觀念發(fā)生動搖的同時,出現了親眾因民的思想。如晉驪姬言:“長民者無親,眾以為親?！薄白曰甘逡詠?孰能愛親?唯無親,故能兼翼”(《國語·晉語一》)。公子重耳亦言:“夫固國者,在親眾而善鄰,在因民而順之”(《國語·晉語二》)。舉用善人的思想主張正是在親親貴貴等宗法觀念發(fā)生動搖、親眾因民的政治思想興起的思想基礎上出現的。春秋時期在處理舉善與親親的關系方面,出現了唯善是舉、不別親疏的主張。晉成言:“夫舉無他,唯善所在,親疏一也”(《左傳·昭公二十八年》)。這是對親親觀念的否定,在當時是一種相當可貴的先進思想。傳為千古佳話的“祁奚之舉”就是唯善是舉、不別親疏的典范。祁奚不以私仇而掩善。他認為私情與公事是互不相干的。舉薦人時既不能從被舉者同自己關系的親疏出發(fā),也不能從自己感情的好惡出發(fā)。為自己所愛不能文過飾非,為自己所惡不能掩善蔽賢。個中體現著一種尚公精神,它是舉善的重要保證。舉善的主張和舊的貴賤等級思想也是相抵牾的。春秋時期貴賤等級思想已開始受到沖擊。當時的統(tǒng)治者承認庶民工商也可以有善行,這就是“匹夫之善?！碑敃r還出現了不以人的出身貴賤而以行為的善惡定賞罰的主張。如魯藏文仲曾言:“臣聞之曰:‘善有章(彰),雖賤賞也。惡有釁,雖貴罰也。’”重館人因發(fā)一善言而辟境,魯國就以賞善的名義,出之于隸,爵為大夫(見《國語·魯語上》)。這種事例在當時尚屬鳳毛麟角,但它說明貴賤等級思想已開始動搖。舉善的思想是在親親貴貴等傳統(tǒng)觀念發(fā)生動搖的前提下出現的,它的流行和付諸實施反過來又促使親親貴貴觀念的進一步破除。但是春秋時期宗族組織并未被打破,宗法仍在起作用,因此親親貴貴等宗法觀念仍然頑固地存在著。舉善的思想同親親貴貴等傳統(tǒng)觀念并存,而且難以擺脫傳統(tǒng)觀念的約束和影響。在舉善思想最為流行的晉國也不例外。晉文公在實行“舉善援能,官方定物”的同時,也實行“昭舊族,愛親戚”和“尊貴寵”的用人政策。復霸諸侯的晉悼公在“選賢良”“薦積德”的同時,也實行“育門子,興舊族”的制度。至于經濟政治比較落后的周、魯、宋、鄭、衛(wèi)諸國,舉善的思想影響不大,傳統(tǒng)思想更加濃厚。而且春秋時期被稱為善人的主要是貴族中的人物,庶人工商雖可以有“匹夫之善”,但既難以獲得善人的稱號,也難以被舉用。三、賢字、明賢、善舉善與尊賢是在春秋時期流行的兩種不同的人才思想。舉善的思想之所以未引起史界的注意,是因為人們忽略了它同尊賢思想的區(qū)別,將二者混同為一。事實上二者是有明顯區(qū)別的?！豆茏印しǚā吩?“聞賢而不舉,殆。聞善而不索,殆?！彼抉R遷言:“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可見,古人視二者為并列關系,不認為是一種思想。讓我們首先劃清這兩種思想的界限。春秋中期齊桓公正式提出了“尊賢”的主張。在葵丘之會上,齊桓公再命諸侯曰:“尊賢育才,以彰有德”(《孟子·告子下》),得到了諸侯的認可。春秋未期孔子又提出了“舉賢”的主張。仲弓為魯季氏宰,問政?？鬃釉?“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論語·子路》)。這就是春秋時期的“尊賢”思想。下面我們首先說明“賢”的含意?！百t”未見于今文《書》,而見于《詩》?！对姟ば⊙拧ば腥敗吩?“舍矢既均,序賓以賢”。此賢字言射箭多中。《詩·大雅·北山》云:“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贝速t字表示多勞?？梢姟对姟分械馁t字多用于比較的場合,表示多、勝、愈,含有出類拔萃的意思?！对姟分械摹洞笱拧泛汀缎⊙拧肥方绻J為西周作品,可見西周時賢字尚不表示才能,也沒有形成賢人的概念。春秋時期賢字開始表示人的才力?！秶Z·齊語》記載:“桓公又問焉,曰:‘于子之鄉(xiāng),有拳勇股肱之力秀出于眾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蔽賢’。”《國語·晉語九》亦載:“少室周為趙簡子之右,聞牛談有力,請與之戲,弗勝,致右焉。簡子許之,使少室.周為宰,曰:‘知賢而讓,可以訓矣’?！笨梢娙掠辛φ呒礊橘t者?！豆茏印しǚā吩?“使賢者食于能,志士食于功?！闭f明有才能者也被稱為賢者。故《說文》云:“賢,多才也?！辟t的反義詞是不肖,不肖就是不才。春秋時人根據才能將人們分為賢者和不肖者。賢字的含意在戰(zhàn)國以后又有變化,此處不贅。可見,“善”與“賢”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吧啤毕稻腿说牡滦卸?表示德高行美,“賢”系就人的才能而言,表示才多能高。因而善人表示有德者,賢人表示多才者,二者也不是一個概念。善人的概念出現于西周時期,賢人的概念見于春秋時期。舉善的思想可能在春秋初期已經出現,尊賢的思想則出現于春秋中期。因此我們認為,舉善的思想比尊賢的思想出現的時間要早些。舉善與尊賢這兩種人才思想在春秋時期是并行不悖的。齊桓公實行“三選”制度,既舉“拳勇股肱之力秀出于眾”的賢者,也舉“居處為義、好學、慈孝于父母、聰慧質仁”的明者。(《國語·齊語》)。何謂明者?《國語·魯語上》載夏父弗忌言:“我為宗伯,明者為昭,其次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