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心》中的惡作劇者

《熊心》中的惡作劇者

杰出爾維茲諾是美國著名的藏族作家。作為混血少數(shù)族裔作家,他以獨特的視角和敏銳的洞察力呈現(xiàn)當代印第安人生存狀態(tài)及身份訴求。有評論家認為維茲諾“可能是美國印第安研究中最重要的人物”。也有人因為維茲諾與主流社會的密切聯(lián)系及他對民族主義的批評而指責他與主流社會共謀。但任何評論都不妨礙他成為一名偉大的印第安作家。維茲諾的第一部小說《熊心》出版于1978年,評論界對這部帶有科幻色彩的小說褒貶不一。本文之所以將書中描寫的旅行稱為印第安惡作劇者的朝圣之旅,是因為旅行者們在不同程度上具有印第安惡作劇者的特征。他們各自的身份背景和生活經(jīng)歷促使其踏上這次不尋常的旅行。旅行不僅是他們在瘋狂世界中的存在方式,更是一次精神上的朝圣之旅。途中,他們冷眼觀察世事,講述各自的故事,不時表達自己對身份和自我定義的理解。他們追求自由,努力尋找自我,經(jīng)受著信仰和精神上的滌蕩,從這個層面上說,他們更像是一群虔誠的朝圣者。印第安文化中的惡作劇者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許多印第安裔作家都將惡作劇者糅合到自己的作品中去,并加以改造和發(fā)揮,從而實現(xiàn)自己的創(chuàng)作意圖。正如塞萊特·斯蒂文所說:“文學中的惡作劇者是對文化偶像有意識的利用,旨在建立一種與其他話語抗衡的話語形式。一旦惡作劇者從口頭文學轉(zhuǎn)移至文學作品中,他就具有明確的文學功能?！焙翢o疑問,維茲諾筆下的惡作劇者也具備了這種明確的文學功能和政治意義。本文試以印第安口頭傳統(tǒng)中的惡作劇者為出發(fā)點,對照分析小說里的惡作劇者人物形象身上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融合,以體現(xiàn)作家對印第安人生存境遇的嚴肅思考。在契帕瓦族傳統(tǒng)中,“惡作劇者總是到處游逛,有關惡作劇者的故事總是以‘惡作劇者正在前行……’開始。《熊心》中的惡作劇者人物也是不斷前行的旅行者。維茲諾利用災難寓言式的未來主義題材展示文化沖突和混亂的世界觀”。小說背景設置在未來的美國,因為石油資源枯竭,美國陷入混亂,民主制度崩潰,文明社會消亡,取而代之的是無政府狀態(tài)。在這種混亂局勢下,身為杉林王國部落首領的普勞德無法繼續(xù)寧靜的生活。杉林家族一向以惡作劇者身份生存,用智慧抵御白人入侵者和腐敗的印第安頭領。普勞德相信政治和宗教間的相互依存可以保護杉林王國,他用沉默和微笑作擋箭牌,但這一策略并未給杉林王國帶來平靜和安寧,腐敗的保留地首領使用強硬手段征用杉林王國的雪松作為替代能源。為避免發(fā)生正面沖突,普勞德和妻子羅奇娜背井離鄉(xiāng),向西行進,踏上流亡之旅。途中,不同身份、不同背景的人不斷加入,朝圣的隊伍逐漸壯大。路上,匪夷所思的事情接二連三發(fā)生,朝圣者們遭遇到眾多黑暗勢力的阻撓,雖然有人放棄,有人送命,但最終一部分朝圣者穿越第三世界的層層阻礙,來到第四世界—自由之地新墨西哥,建立新的部落家園。維茲諾似乎向讀者表明,只有那些拋棄虛妄,克服自己精神上弱點的朝圣者才能突破其受害者身份的束縛,來到象征自由的第四世界?！缎苄摹穱@惡作劇者的旅行展開,整部小說就是一部游記式的敘事。從加入旅行隊伍的那一刻起,朝圣者們就不可避免地成為流浪著的惡作劇者。但維茲諾筆下的惡作劇者的生活背景及行為選擇都被賦予鮮明的時代特征和歷史烙印。換句話說,維茲諾的惡作劇者形象傳承印第安傳統(tǒng)文化,并體現(xiàn)出時代特色。一方面,惡作劇者沿襲文化傳統(tǒng),以模式化狀態(tài)進入讀者視野,其游蕩者特征很容易讓讀者聯(lián)想起口頭文學傳統(tǒng)中的惡作劇者;另一方面,驅(qū)使朝圣者踏上旅途的起因又與美國當今社會現(xiàn)狀密不可分。惡作劇者不再是毫無目的地游逛。維茲諾開篇即向讀者表明,在危機和災難發(fā)生時,印第安人的基本生活和利益無法得到保障,他們總是首當其沖成為受害者和犧牲者。旅行如同一面鏡子,朝圣者一路上的見聞再現(xiàn)了印第安人慘遭白人壓迫、凌辱甚至殘害的社會現(xiàn)實。傳統(tǒng)惡作劇者的故事具有強烈的說教色彩,勸誡聽故事的人對周圍世界進行哲理性思考,反思怎樣成為一個合格的部族成員。維茲諾也在向讀者講述惡作劇者的故事,只不過他的聽眾不再局限于印第安族裔,他的惡作劇者具有時代特色。維茲諾“借惡作劇者,通過諷刺,模仿等手法批判殖民主義”?！耙詯鹤鲃≌叩匿J氣與荒謬、不公正對抗”。傳統(tǒng)印第安惡作劇者,大多缺乏明確的道德規(guī)范的約束,他們是善和惡的統(tǒng)一體,即使有時作出有益于他人的舉動,也可能出于無意識,只是其行為的一個副產(chǎn)品。然而,維茲諾的惡作劇者具有明顯的自主意識,他富有責任感和使命感;他崇尚自由,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不受條條框框的限制;不僅如此,如果有誰自由受到限制,無論是動物還是人,他都會充當起解放者的角色,將其解救。“他是敘事中的解放者,是拯救者,是一個喜劇符號……”《熊心》中的普勞德和其他朝圣者不僅解救自己,也解救其他受困者。例如,途中朝圣者來到一家專賣人肉食品的餐館里,發(fā)現(xiàn)三個“女巫”被吊在天花板上,將被肢解。朝圣者們制定解救計劃,冒著危險將其中兩名“女巫”救出。傳統(tǒng)惡作劇者被小說家賦予鮮明的是非觀念,其行為不再是盲目性和隨意性。印第安傳統(tǒng)惡作劇者的另一個重要身份是改變者。他們對自然界、人類的文化進行操縱﹑改造。他們具有改變世界的能力,無論扮演什么角色,他們都對現(xiàn)狀產(chǎn)生一定影響。普勞德和其他朝圣者,也有意或無意地以某種方式對他們面對的世界進行改造。旅途中,朝圣者們遇到邪惡賭徒,他是現(xiàn)代社會罪惡的代表,他身上體現(xiàn)出“美國白人文化最惡劣的特征”。他的心“被邪惡占據(jù)”。邪惡賭徒從小被養(yǎng)母拐騙,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更糟糕的是,養(yǎng)母對他進行反社會教育,向他灌輸極端自私的自我中心主義思想,教育他去做讓自己高興的事,即使犯下殺人這樣的罪行,也不要有負罪感。邪惡賭徒相信“邪惡是最終勝者,因為善與惡交織在一起,達成一種奇特的平衡狀態(tài),這時任何事物都不會改變”。和邪惡賭徒的無根性相反,普勞德身上凝結(jié)了深厚的印第安傳統(tǒng)。他一直“小心翼翼不去打破善與惡的平衡……他從來不傷害別人”。但是,當這種相互制約的平衡面臨威脅時,他不能對邪惡視而不見,他必須有所作為,改變現(xiàn)實,即使這是以他的生命為代價。維茲諾筆下的惡作劇者具有明確的是非觀念,不再是恣意妄為、搗蛋戲謔的小丑,他不是字面意義上的惡作劇者,而是一種存在方式。他最終打敗邪惡賭徒,使現(xiàn)實恢復暫時的平衡與穩(wěn)定。維茲諾小說中的惡作劇者“雖然有時其嘗試出于偶然,但幾乎所有行為的后果都是有益的。這正是惡作劇者的存在功能”。印第安神話故事中的惡作劇者集神﹑人和動物的特點于一身,具有神秘的超自然力量,尤其是隨心所欲的變形能力。維茲諾的惡作劇者人物也具有神秘的力量。普勞德與動物建立了密切的關系,跟他一起上路的狗,烏鴉是他親密的伙伴。他能和動物交流,會經(jīng)常發(fā)出熊的叫聲。途中,朝圣者們搭上一列“自由專列”,到達目的地后卻被建立的新政府施以高壓統(tǒng)治。新政府的所作所為讓人聯(lián)想起美國政府對印第安土著施行的內(nèi)部殖民統(tǒng)治。白人統(tǒng)治者用欺騙、暴力等手段將印第安人土地和其他資源無情掠奪,以獨裁手段統(tǒng)治、迫害印第安人,卻冠之以保護等冠冕堂皇的借口。雖然這一章節(jié)看似描寫的是未來世界里專政集團的獨裁統(tǒng)治,但我們可以讀出小說家維茲諾對社會現(xiàn)實和歷史的嘲諷及批判,他創(chuàng)造出“whitesavage”,“whitworkingpeople”“whiteruler”等寓意明顯的詞語。然而,維茲諾并沒有止步于再現(xiàn)歷史真實,作為一個極具責任感的印第安族裔作家,他在作品中以一種獨特的方式指出印第安部落應該以何種方式面對壓迫。朝圣者們喝下幻想藤蔓液,擁有了惡作劇者穿越時空的超能力。他們共享意識,甚至能通過動物的聲音和鳥兒的鳴叫表達自己的意思,他們可以看到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發(fā)生的一切。他們和七只烏鴉一同飛出天井,逃離專制者的統(tǒng)治?；孟胩俾合笳髦〉诎膊孔宓膫鹘y(tǒng)文化,也是印第安人的精神支柱和醫(yī)治傷痛的良藥。小說結(jié)尾,普勞德變成一頭熊,進入第四世界。維茲諾認為這種變形象征印第安土著為了生存必須經(jīng)歷的改變,是“精神和文化上的新開端”?？v觀全書,雖然作家使用了科幻小說常用的一些元素,如飛躍時空,變形等等。其實,這是小說家在創(chuàng)作中賦予部族文化傳統(tǒng)生命力的體現(xiàn),他將對現(xiàn)實的諷刺和印第安惡作劇者傳統(tǒng)結(jié)合起來,融入現(xiàn)代主義元素,“將美國文化中的趨勢夸張化,加以諷刺”。大衛(wèi)·摩根認為身陷兩個世界是美國印第安小說最普遍的主題,而這一主題通常是由惡作劇者的生存故事表現(xiàn)的。主人公同時面對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們具有融合的能力,創(chuàng)造性地將矛盾轉(zhuǎn)化,踏入“新世界”。維茲諾在作品中探究主人公的身份問題,以此反思并引導讀者重新審視生活在多元文化的美國社會的印第安人在身份定位過程中的困擾。與小說中的人物一樣,維茲諾在傳統(tǒng)文化和現(xiàn)代主流文化的交集中完成“創(chuàng)造性的轉(zhuǎn)變和文化適應”。與莫馬迪,韋爾奇等印第安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