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養(yǎng)浩然之氣新解

孟子養(yǎng)浩然之氣新解

孟子的“浩然之氣”理論在儒家道德教育理論中發(fā)揮著非常突出的作用。“氣”作為中國古代哲學的基本范疇,歷來是研究者所關注的問題之一。先秦以來,中國古代的思想家總是將“氣”同自然觀聯(lián)系在一起。從《國語》講“天地陰陽之氣”,到宋尹學派講“精氣”,從孔子的“血氣”,到荀子的自然之氣,都把“氣”理解為充盈于天地之間及人體內(nèi)的物質存在。這對豐富古代樸素唯物主義理論,有著非常重要的理論價值。孟子“養(yǎng)浩然之氣”的獨到之處,就在于把氣的概念引入到倫理道德教育的領域之中。孟子把道德教育和道德修養(yǎng)的本質看成是“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他說:“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yǎng)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這是他對浩然之氣的描述性定義。這一定義包含以下三層意思:首先,孟子認為“浩然之氣”就其存在方式來說,難以用語言做形象的描述。有人認為孟子將“氣”神秘化,這未免有些偏頗。朱熹說:“難言者,蓋其心所獨得,而無聲形之驗?！边@個理解是大致接近孟子本義的。在孟子看來,作為道德范疇的“氣”,是觀念形態(tài)的東西,只有通過思維機制的運行去體會、去認識,才能得到,而無法在外部找到聲形的驗證。其次,“氣”就其屬性來說,是“至大”而無限量,“至剛”而不可屈撓。所謂“至大”,形容精神力量的廣深?！兑讉鳌氛f:“大哉,乾元,萬物之始。”《詩經(jīng)·魯頌》有“大賂南金”,其中的“大”都是指廣而深的意思。所謂“至剛”,乃堅毅強勁之意?！吨芤住るs卦》有“乾剛坤柔”之說,《論語·子路》有“剛、毅、木、訥近仁”之據(jù)?！盾髯印げ黄垺氛f:“剛強猛毅,靡說不信,非嬌暴也?！比寮业倪@些傳統(tǒng)解釋,與孟子說的“至大至剛”有著一脈相承的聯(lián)系。在這里,孟子賦予“浩然之氣”以至大、至剛的特性,是對高尚的道德情操的充分肯定。這與先秦以來對“氣”的解釋是完全不同的。再次,就“氣”的特征而言,孟子斷言,只要專一修養(yǎng),氣就會塞于天地之間。程顥認為“浩然之氣,乃吾氣也。養(yǎng)而無害,則塞乎天地”。呂祖謙提出“心由氣而蕩,氣由心而出”。這些觀點,顯然是源于孟子“充塞于天地之間”一說,可以引為孟子觀點的注腳。由此可以看出,孟子所講的“浩然之氣”絕不是物質之氣充盈于宇宙之間,而是指堅強的精神力量。有了它,人就不會為私意所蔽,就有了頂天立地的道德情操,就會容廣闊天地于博大的胸懷之中,從而臨危不懼,遇暴不驚。孟子正是從這一理解出發(fā)去評價北宮黝、孟施舍和曾子的,指出他們?nèi)藢碗s的社會矛盾,激烈的軍事斗爭雖采取不同的方式去處理,但都是以守氣為基礎的。所謂守氣,就是堅持高尚的道德情操。另外,“氣”還表現(xiàn)為對客觀事物的個人情感。如“見儒子將入于井中,皆有怵惕側隱之心”(《公孫丑上》),怵惕,畏懼之貌;惻隱,同情之意,都是人的情感表現(xiàn)形式。趙岐在《孟子注》中以“直怒之矣”解釋“求于氣”。可見,他把“氣”解釋為感情意氣。綜上所述,孟子所講的“浩然之氣”是一個融道德認識、道德情感和道德意志于一體的崇高的內(nèi)心狀態(tài),它是一個獨特的情感與意志相協(xié)調(diào)的倫理、心理學范疇。具體地說,“浩然之氣”是指正義的道德情操?，F(xiàn)代心理學認為,情緒、情感體驗的發(fā)生,在機體內(nèi)生理產(chǎn)生一系列變化。這種生理變化,在一般人看來,仿佛體內(nèi)充滿著一種氣流。大概正是這種原因,孟子才說:“氣,體之充也?！焙迫恢畾?正是以道德感情為核心的高尚品德境界,它會給人帶來情感的升華,使人產(chǎn)生擁抱整個世界的勇氣。孟子“養(yǎng)浩然之氣”之說,具有豐富而復雜的內(nèi)涵,具體包含著三個方面的關系。一是氣與心的關系。孟子在和公孫丑討論告子理論時對告子“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氣”的理論持相違態(tài)度。他認為:“不得于言,勿求于心”,就是抽掉了氣的認識論基礎。無論從哲學還是心理學來講,情感和道德情操都是人處理與外界關系的一種感情反應狀態(tài)。離開了對事物的認知過程,就不可能對事物產(chǎn)生是非、惻隱、羞惡、恭敬、辭讓之情,更不可能在言語上清楚地表現(xiàn)出來。情感的淡漠,言語的模糊則反映了認識上的差距。認知的主要器官是心。孟子說:“心之官則思?！彼季S的作用就在于通過對客觀事物關系的探求和分析,達成對事物規(guī)律的掌握,從而使人產(chǎn)生正確的情感與行為反應,進而使之升華為博大精深,堅毅剛強的浩然之氣。因此,當言語不能將人的情感意氣表述清楚的時候,就只有從思維機制的運轉上尋求原因。這一點與現(xiàn)代心理學的研究結果是一致的。心理學實驗表明,認知過程是影響情緒情感的主要原因,在情緒情感的發(fā)生發(fā)展中起著重要的作用。二是氣與志的關系。孟子說:“夫志,氣之帥也”,“夫志至焉,氣次焉”。志是什么呢?在中國傳統(tǒng)倫理學中,志是標志道德意志的,它主要是指行為的目標?！睹献印じ孀酉隆放u宋钘:“先生之志則大矣,先生之號則不可”,孟子在《藤文公》中也指出:“子何以其志為哉,其有功子,可食而食之矣?！睂嶋H上所謂志即人的目標指向和為實現(xiàn)目標的意志調(diào)適力。志的含義搞清楚了,志與氣的關系也就一目了然了。在孟子看來,人的道德情感和道德行為都要受主觀意志的調(diào)控。他說:“夫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夫志至焉,氣次焉;故日:‘持其志,無暴其氣’。”把志置于指導的地位,這是符合人的情感與意志運轉規(guī)律的。當人的感情激動的時候,人的行為往往發(fā)生傾斜,這就需要依靠正確意志加以制約和調(diào)控,同時也不要糟蹋感情的力量。這就是所謂的“持其志,無暴其氣”。值得注意的是孟子并沒有將“氣”看作消極被動的東西。他認為,志與氣是相互作用的?！爸疽紕t動氣,氣壹則動志”,“氣”雖然處于次要地位,它對志又起著能動的反作用。專一的摯愛會使人的意志變得更加堅定;明確的好惡觀念會使人產(chǎn)生一種樹德務滋、除惡務盡的志向。因此,孟子把二者看作是對立面的統(tǒng)一。孟子的這種見解是非常深刻的。三是氣與義的關系。孟子認為浩然之氣的養(yǎng)成是“集義所生”,“非義襲而取之”。足見“義”在養(yǎng)氣中的作用?！傲x”是指思想行為符合一定的道德標準?！抖Y記·中庸》說:“義者,宜也,尊賢為大”。儒家把義作為最高的道德標準之一?？鬃幼钤缣岢隽x,他在《論語》中說:“君子喻于義”(《里仁》),“見利思義”(《憲問》)。孟子進一步發(fā)展了“義”,把它提到與仁并列的地位。他說:“仁,人心也;義,人路也”(《告子上》),“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離婁上》)。他還把義作為信和果的前提,提出“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義所在”(《離婁下》)。由此可見,在整個儒家理論中義有其特殊地位。在氣與義的關系上,孟子認為,義是氣產(chǎn)生的基礎和前提,沒有長期的“義”的積累,僅靠在客觀現(xiàn)實中做一兩件善事是不能達到目的的。必須連續(xù)不斷,持之以恒。他一方面認為義從根本上說是存在于人的內(nèi)心的主觀意識,即相當于正確的道德信念。他說:“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告子上》)。另一方面把在人的內(nèi)心的善念支配下所產(chǎn)生的行為也稱之為義。他說:“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告子上》)。這說明,孟子“集義”的內(nèi)涵不是別的,就是強調(diào)要有正確的道德信念,并使之不斷地轉化為道德行為,這種行為又反過來強化內(nèi)心的意識。如此不斷反復,從而形成客觀上的臨危不懼,直言仗義的凜然之氣。孟子還特別強調(diào)了“道”在“養(yǎng)氣”中的作用。所謂道,本義是路,后引申為道理,即事物的規(guī)律、法則?！暗馈迸c具體事物的功能“器”相對?！兑住は缔o》說:“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泵献舆@里所說的道,是指養(yǎng)氣必須遵循一定的規(guī)律。即“持其志,無暴其氣”,直養(yǎng)無害,集義不慊,循序漸進,持之以恒。如果企圖“揠苗助長”,其結果必然是“非徒無益,而又害之”。換句話說,道德情操的產(chǎn)生發(fā)展絕不是孤立的、單純的,它同認知、行為、意志都有著密切的關系,而且要有一定的過程和量的積累。只有把各有關因素有效地統(tǒng)一起來,循序漸進,才能形成“浩然之氣”,即達到道德修養(yǎng)的最高境界。這就實現(xiàn)了儒家道德教育的最高宗旨。弄清了“心”、“志”、“義”、“道”與“氣”的關系和它們在道德品質形成中的作用之后,我們不妨把“養(yǎng)浩然之氣”同孟子其它幾種道德教育方法聯(lián)系起來,加以比較,就可以發(fā)現(xiàn)孟子的道德教育方法是一個比較完整的體系。].反求諸己。這是嚴于責己的原則。孟子說:“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發(fā),發(fā)而不中,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公孫丑上》)“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離婁上》)這與《中庸》所說的修養(yǎng)方法是一致的,就是要求自我反省,自我監(jiān)督,自我評價,強調(diào)了道德主體的作用。在反求諸己的過程中,有意志的努力,情感的體驗,行為的矯正,其結果則偏重于自我認識。通過反復的自我檢查,人們對正確的信念會更加明確和堅定,并把這種道德認識自覺轉化為個人的道德品質。2.刻苦勵志。孟子很重視意志的鍛煉,他認為人的道德和才智都是在艱苦中磨煉出來的,如大舜、傅說、膠鬲、管夷吾、孫叔敖、百里奚等之所以能成為舉世皆知的圣賢或顯赫一時的著名君相,都是刻苦鍛煉的結果。從而提出了“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的著名論點。這里有道德情感的滲透,有道德行為的參與,也伴隨著道德認識的深化,因而可統(tǒng)一為道德意志的鍛煉。他這種肯定道德意志在道德品質形成中的重要作用的觀點,是符合道德教育的規(guī)律的。3.改過遷善。孟子鼓勵人們積極改過自新,學習別人的善行。他說:“雖有惡人,齋戒沐浴,則可以祀上帝?！?《離婁上》)他特別贊揚“聞過則喜”,見善則遷。提倡“與人為善”。同樣,改過遷善的過程是一個意志努力、情感積累、認識發(fā)展共同參與的過程,但從強調(diào)的重心看,則是道德行為習慣的培養(yǎng)。這說明,孟子把道德行為習慣的培養(yǎng)作為道德教育的一條重要途徑。以上三種方法同“養(yǎng)浩然之氣”的精神是完全一致的,它們一起構成了孟子特有的、對后世影響甚大的道德教育模式。這種模式所表現(xiàn)出來的思想從不同的方面反映了孟子對道德認識、道德情感、道德意志和道德行為在人的道德品質形成過程中的地位和作用的認識,表明孟子的道德教育思想是一個比較完整的體系。這一思想體系概括起來就是,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