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詞人隱逸性詞探析

南宋詞人隱逸性詞探析

南渡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在全國各地爆發(fā)，抗金救國成為時代的榜樣?？犊瘧K的英雄之詞在語言學(xué)界成為“主調(diào)”。也有一些獨特的詞，無論是血液、火、哭、恨和恨的時代潮流之外，都是由朱敦儒、項子軒、蘇翔、楊無澤、周子志等代表的含糊不清的詞。社會苦難的濃重陰影、時代的悲慘命運、百姓輾轉(zhuǎn)流離的生活,似乎都與他們毫不相干,他們只是一味躲進自己“虛無”的方舟中,忘懷世事、吟詠自樂、自命清高。如果說蘇軾、黃庭堅、晁樸之等人的曠達超塵中有著努力堅守人格操守、努力營造個體價值的勁拔之氣的話,那么朱敦儒等人則是消解了這一努力,柔弱的心態(tài)使他們不敢“直面慘淡的人生”。他們或隱身避世、遁跡山林,或隨緣自任、消極頹廢。蘇庠(1065-1147),字養(yǎng)直,自號眚翁,高宗紹興間,受征召,固辭不赴,隱居以終老。終生隱而不仕的經(jīng)歷與志向影響了他的詞作,描寫閑適恬淡隱居生活的隱逸詞貫穿其全部詞作。其詞《臨江仙·席上贈張建康》云:“本是白頻洲畔客;虎符臥鎮(zhèn)江城。歸來猶得趁鷗盟。柳邊依約鶯聲。水秋鱸熟正關(guān)情。只愁宣室召,未許釣船輕?！睂﹄[逸生活的愛戀,對隱逸情趣的謳歌溢于筆端。朱敦儒向來以“世外希真”的隱逸詞名聞名于世,黃升稱許他“天資曠逸,有神仙風(fēng)致”。朱敦儒(1081-1159),字希真,號巖壑老人,一生中有兩次隱居生活。早年在北宋生活了45年(1081-1126),一直隱居洛陽。靖康難起,激于世變,應(yīng)召而起,從政為官達14年(1135-1149)。紹興十九年,退隱嘉禾(今浙江嘉興),直至紹興二十九年(1159)卒。其隱逸詞的創(chuàng)作也相應(yīng)地分為早、晚兩期。早年的朱敦儒隱居故里,“志行高潔,雖為布衣而有朝野之望?！彼栽S清高,不屑與世人一樣過平庸無為生活。他在洛陽的林壑名園中侶漁樵盟鷗鷺、閑飲酒、醉吟詩,斥功名富貴于一鼻。如《鷓鴣天》:“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懶慢帶疏狂。曾批給露支風(fēng)敕,累奏留云借月章。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玉。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睔v代的隱逸作品對隱逸自由生活的歌頌,大多率以正筆,直筆寫實,而朱敦儒的這首詞卻以狂譎荒誕出之,上闋自稱是天帝所封的清都山水郎官,因而可以盡情享用天下的山光水色,這本是個令人垂涎的美差,但下闋,詞人卻逆入一筆,“玉樓金闕慵歸去”,天國的玉樓金闕他都懶得去,那么對世間的那些王侯貴族們,詞人更不屑“著眼看”了。疏狂的生活態(tài)度、高潔的品性使他卓然于一般士人之上,頗有詩仙李白的遺風(fēng)余韻。他早年的這段隱居生活可以說是一種風(fēng)流才子式的隱。他沒有像一般隱士那樣,擺出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肅穆莊嚴面孔,而是在都市與山林之間來往穿梭,既有“射麋上苑,走馬長楸”、“向伊川雪夜,洛浦花朝,占斷狂游”(《雨中花·嶺南舊作》)公子哥的狂放不羈,又有對歸隱享樂的歌詠:“碧潭明月水中天。誰閑如老子,不肯作神仙?！贝藭r,朱敦儒的隱逸之樂中更多地帶有紈褲子弟的氣息。陸侃如、馮沅君曾對朱敦儒做過這樣的評價:“在南北宋之交的詞人中,朱敦儒應(yīng)是個巨擎?！敝於厝逶谠~史上的這一位置主要是因為他的第二次隱逸和留下的大量表現(xiàn)隱逸情趣的詞篇所致。這些詞篇約占《樵歌》總數(shù)的五分之三。題材包括漁父、田園、飲酒、游仙和日常生活等。雖然激于南渡國難,朱敦儒也曾一度“幡然而起”,但投降派“專立異論”的誣陷使他再次歸隱。對他寓居嘉禾十年的隱逸生活,宋人曾有記載。但歷經(jīng)了輾轉(zhuǎn)逃難、應(yīng)征出山、官場失意的希真再次歸隱時,卻褪盡了先前的“風(fēng)流”與“輕狂”,多了幾分沉重與滄桑。如果說他前期隱逸詞中已流露出了“自樂閑曠”的消極情緒,那么后期隱逸詞則更是充滿了曠達自適、浮生若夢的頹廢情調(diào)。紹興二十四年,希真在他生日那天作《如夢令》:“生日近元宵,占早燒燈歡會,歡會,歡會,坐上人人千歲。”此時已七十四歲的他似乎已成為名副其實的隱士了,完全融入了生活的淡泊中,安于生活現(xiàn)狀,以平常之心過平淡生活,疏狂的秉性、痛楚的經(jīng)歷、不甘的掙扎,此時已慢慢淡化開去,一位天資曠遠、頗具神仙風(fēng)姿的隱士毫無掩飾地坦露著他蕭散沖淡的隱逸情懷。如果希真的一生就此作結(jié)的話,那么后人對他的評價遠不會像今天這么低,所有的一切,都肇始于紹興二十五年的復(fù)出。秦檜以任用希真之子作敕令所刪定官,迫使他重新出仕。于是已七十五歲的朱敦儒:“老懷舐犢之愛,而畏避竄逐”,不得不做了鴻臚少卿,成為秦家的“上客”。十七天后,秦檜死,他也遂之被廢。雖然奔走秦檜門下僅十幾天,但這卻是關(guān)系品節(jié)操守的大問題,再讀原先那些所謂高潔的隱逸詞,便有了“假惺惺”的嫌疑。當時就有人作詩嘲笑他:“少室山人久掛冠,不知何事都長安?如今似插梅花醉,未必王侯著眼看?！焙笕藢λ差H有微詞。高潔的隱逸光環(huán)在世人的噓嘆中頓時黯淡下來,對朱敦儒來說,這一打擊是很沉重的,在此后的歸隱生活中,他流露出強烈的悔恨之情。朱敦儒始終沒有找到自己的位置,也永遠失去了重新定位自己價值的機會,在無法掌舵自己命支的苦悶徘徊中,走向了生命的終點。如果說朱敦儒的隱逸詞作還只是暴露了封建士大夫的軟弱心態(tài),那么抗金名臣向子湮一步步走向以隱為樂、心如死灰的境況卻是一出英雄被毀滅的悲劇。在南北宋之交的政壇上,子湮志大氣剛,臨事不懼,置生死于度外,可以稱得上一時名臣。建炎四年初,金人移兵湖南,敵勢洶洶,略城如破竹。有人勸子湮棄城避之,子湮慨然曰:“是何言之不忠也!使向之諸郡有一二能為國家守,敵其至此耶?”親自登城誓眾,激勵軍民死守孤城八日。失守后又退守子城,與金人巷戰(zhàn)兩日。金兵焚燒州舍,子湮仍屹立譙樓督戰(zhàn)。后部屬擁其突圍,“軍于湘西,郡人咸從,公以忠義自奮,無一降者?！笨上н@一悲慨豪壯之舉隨著紹興九年向子湮的致仕歸隱而消失殆盡。張元干在《薌林居土贊》中稱他:“雖日守節(jié)仗義,而遠跡危機;雖日正色立朝,而獨往勇決。殆將明哲以保身,優(yōu)游以卒歲歟?”子湮最終走向徹底歸隱,“掛冠神武,來作煙波主”(《驀山溪》),并非一朝之變,既有反對和議而與秦檜不合之近因,亦有長期仕途坎坷、世事多舛之遠因。早在紹興三年,子湮就“罷帥南?！?在江西清江,開始了第一次歸隱生活。至此,他已在宦海浮沉了三十余年。其間忠而見謗、屢起屢挫使他對政壇的險惡、官場的黑暗望而卻步,此次隱居,有遠害全身之慮,充滿著苦澀的被動和無奈。紹興四年,退居中的他與僧人唱和了一組《點絳唇》,詞中表露了他強烈的歸隱意緒。所以紹興五年,他又被起知江州時,曾寫《卜算子》:“重陽后數(shù)日,避亂行雙源山間,見菊,復(fù)用前韻。時以九江郡懇辭,未報。時菊碎榛叢,地僻柴門靜。誰道村中好客稀,明月和清影。天地一蘧廬,夢事慵思省。若個知余懶是真,心已如灰冷?！背錾綇?fù)仕并未給他驚喜,他依然把天地看作寄身的客館,把紛繁往事視為一場幻夢,懶與世爭,心如死灰。然而也就在同年冬季,他又寫下了“天可老,海難翻,消除此恨難!頻聞遣使問平安,幾時鸞輅還?”(《阮郎歸》)此詞與岳飛的“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滿江紅》)有著同樣的悲憤,令人握拳透爪,為之扼腕。同一時間出現(xiàn)的兩種截然相反的情感反映出他出處進退思想矛盾的激化。對這一矛盾,蘇軾、黃庭堅等人以出世情懷做入世之事,以超曠胸襟做了很好的平衡,向子湮則以出世之情沖決了入世之懷,最終完全遁入“水云間”。從紹興九年辭官到紹興二十二年辭世,子湮一直過著“逍遙徜徉,高視宇內(nèi),遐觀物表,自適其適”的優(yōu)游自足生活?！笆篱g萬事轉(zhuǎn)頭空,個里如如不動”(《西江月》),“而今我老薌林,世間百不關(guān)心”(《減字木蘭花》),“誰似薌林老,無喜亦無憂”(《水調(diào)歌頭》)。在國運惟危的時代,一位浴血苦戰(zhàn)的精忠大臣義無返顧地遁入“薌林”“冷宅”中優(yōu)游卒歲。其《酒邊集》“江南新詞中的隱逸之作完全歸于曠達與平淡。胡寅指出其“枯木”之詞心,頗具識見。朱敦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