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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1我夢到了那個女孩星期天的晚上,按例是看電影,不過這次有點不同,這次不是我一個人,我約了人。我和她剛相識沒幾天,但我們就像已經(jīng)相識許多年的老摯友。我們在網(wǎng)上寫一樣的小說,看一樣的電影,連書評的語氣也差不多。趁著她來北京看音樂節(jié)的時間,我最終約到了她。正好我們都是喜愛看電影的人,而且是去看我們都喜愛的電影,雖然我已經(jīng)看過一遍,但《盜夢空間》這種片子多看幾遍也沒什么??赐觌娪盎貋?,已經(jīng)是10點鐘了。夜色中的路燈下,昏黃的淺光泛著霧氣,我們倆走在闃無一人的小路上,河邊草叢里有蟋蟀在叫。但她還是執(zhí)意要回去,回她寄宿的親戚家去。送她坐上車遠去,我一個人追上末班車,趕回寄住的蝸居。坐在一方光亮的臺燈下,我打開很久沒有動筆的日記本,寫下幾句話。不覺間,我模模糊糊睡著了。在夢里,我吃吃地笑起來,因為我夢到了那個女孩。1我們已經(jīng)戀愛了,她留在北京找工作,我?guī)退伊艘粋€和我工作相關(guān)的職位。我們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間或也能在一起,她做消遣新聞的記者,我做文化版塊的編輯。我們常常在各種新聞發(fā)布會上相遇。工作的時候沒人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我的同事不相識她,她的同事也不知道我,我們就像兩個偶然遇見的同行,溝通一些工作閱歷,相互談些業(yè)務(wù)上的事,甚至我們周末一起去參與各種沙龍的時候,看起來也像是兩個不謀而合遇到一起的文藝愛好者。只有小小的蝸居是屬于我們倆的。蝸居旁邊有一個小公園,隱藏在大河邊一座宏偉但被廢棄鐵橋下的小公園——它是那么不起眼,以至于路過的人們都不曾在意,平常也沒有什么人會特意在這里約會,公園里寧靜得就像悄無人煙的森林深處。這是我們的小世界,我們倆一起坐在樹林里的草地上,草叢很厚,時常有幾個小蟲亂飛。河面上間或會有幾只小船劃過,他們只顧著趕路,甚至都不往岸上看一眼。我坐在草地上寫小說,她坐在河邊畫畫。她最喜愛畫色調(diào),但是在河邊她通常只畫速寫。不知過了多久的某一天,天色陰沉,似乎要下雨的樣子。她突然扭過頭來看著我,問了一句:“咱們會結(jié)婚嗎?”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笑著說:“你說呢?”她緘默了一會,說:“其實我不想這么早結(jié)婚,但是我父母想,而且他們——”我聽了之后,臉色沉下來,接著說:“嗯,我知道,房子嘛,我現(xiàn)在什么也沒有,結(jié)婚簡直是天方夜譚?!闭f完之后,停了一下,緘默著看手中的本子。她也緘默了,靜默整理了畫筆和架子,對我說:“要下雨了,咱們回去吧。”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雷陣雨,窗外始終電閃雷鳴,我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想閉上眼努力讓自己入睡,卻怎么也睡不著??粗稍谏砼缘乃覞u漸進入了夢鄉(xiāng),在夢里我偷偷笑起來,因為我夢到了那個女孩。2我和她結(jié)婚了。在我家、她家和我們工作的北京,舉辦了三場婚禮,都是簡潔而喧鬧,雖然看起來不夠奢華,不夠氣派,但是來的摯友許多,每個人都很快樂。我們并沒有買房子。雙方父母各出了一部分錢,讓我們把錢存起來,接著過著在北京租房的日子,只是位置更好一些,房子更舒適一些。但是我們的生活漸漸地起了改變,兩個人之間多了一些隔閡。因為各種問題,因為工作、因為家人,因為瑣碎的細微環(huán)節(jié),因為稀里糊涂的誤會,因為各種意料之外的狀況。在我打算自己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她告知我她想要孩子了,她說自己想要的是一家人的感覺,不是兩個人一會吵架一會和好的感覺。但是我還沒打算好,我不想讓自己剛剛起步的事業(yè)就這樣戛然而止——或者說我還不想只顧著家庭,不去做一點自己夢寐以求的事業(yè)。她和我大吵了一架,然后告知我,她已經(jīng)懷孕了。那天我們第一次分開睡。我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陽臺上厚厚的積雪格外皎潔,屋外飄起了大雪,雪花翩然飄落,無聲無息。我頭枕著不知她什么時候偷偷放過來的枕頭,不知不覺盡然睡著了。雪停的時候,月光照進來,月光下的我斜躺在沙發(fā)上,笑得很快樂,因為我夢到了那個女孩。3

我們的第一個孩子誕生的時候,我已經(jīng)回老家半年了。她和我一起回了我的老家,我們住在新建的房子里,離父母家步行五分鐘的路程。我們住在村子的南頭,記得我小時候這里是種著五棵大柳樹的灣子。每天早上,母親都要早早走過來,叫我們?nèi)ダ霞依镆黄鸪燥?。我們幾個人一起走在田野里。有意繞遠幾步,走過一塊熟透了的麥田旁邊,沿著小河邊的草地,漸漸走到老家的房子里。田野里氤氳著早晨的霧氣,整個村子像隱隱隱約浮在海面上的小島。我把原先安排的事業(yè)搬回了老家。首先在鎮(zhèn)上開了第一家書店,半年之內(nèi)在縣城開了三家分店,現(xiàn)在正在聯(lián)系省城那邊的負責(zé)人。假如一切順當(dāng)?shù)脑挘甑字?,會有十家書店同時運營。當(dāng)然,賣書是賺不到錢的。我的概念是生活書店,露天電影,閑聊會,名人沙龍,針對學(xué)生的講座,還有一些比較好用的技術(shù)論壇。我們聯(lián)系印刷廠做了自己的簡報,通過廣告盈利的模式推廣發(fā)行,我們的分社已經(jīng)開遍了旁邊幾個縣城的中學(xué)。可是,新的問題出現(xiàn)了。她已經(jīng)厭倦了鄉(xiāng)村的生活,想要重新回到城市去。她想去見見曾經(jīng)的老摯友,和他們一起閑聊,吃飯,喝茶,閑扯,總之不要過這種日出日落炊煙裊裊的日子了??墒俏疫€想在農(nóng)村呆下去。我還有許多想法沒有實現(xiàn),許多故事沒有寫完,我還沒有打算好重新回到城市去,接受熙熙攘攘熱喧鬧鬧的生活。最終,她再一次不戰(zhàn)而勝。她帶著孩子回娘家的那天,我一個人睡在鎮(zhèn)子上的書店里。剛剛下過一場小雨,整個路面上泛著瑩白的光亮,誰家的狗間或叫幾聲,除此之外萬籟俱寂。我躺在一堆書架之間,身下的藤椅吱吱呀呀,我不知道該想些什么,只是覺得太累了,不知什么時候就睡過去。我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因為我夢到了那個女孩。4她已經(jīng)有點老了,帶著眼鏡,雖然還不到五十歲,但是耳鬢的幾絲花白證明,她比我老得快。孩子今年剛二十歲,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高校,談不上多好,但也不差。大一放暑假回來時,他說要跟一個女孩子結(jié)婚。這真是個大新聞,對一個二十歲的學(xué)生來說。我知道那個女孩子,她是我們老家鄰居的孩子。我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喜愛過她媽媽,但是后來因為長時間不聯(lián)系,關(guān)系斷了,等我回來的時候發(fā)覺她已經(jīng)嫁人了。當(dāng)然,后來我對她始終很好,因為我始終把她當(dāng)作自己的家人。她的女兒小時候始終在農(nóng)村,可愛的樣子簡直跟她小時候一模一樣。十歲的時候,我把那孩子接去了城里上學(xué),寄宿在我的一個同學(xué)家。我兒子跟她接觸不多,只是后來分到了一個班里,我曾經(jīng)讓老師多照看他們倆。至于他們是怎么好上的,我盡然始終都不知道??墒墙Y(jié)婚的事,他媽媽極力反對,說這個婚事顯得太倉促,至少要等到高校畢業(yè),或者事業(yè)有成能夠獨立生存了再說。剛剛起先上高校,就想著結(jié)婚,那以后還能有什么作為?可是誰也勸服不了誰,趁著中秋節(jié)回家的機會,我們開了一個簡潔的家庭會議。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我兒子,大家一起探討他的婚事。最終的結(jié)果是不歡而散,兒子賭氣回了學(xué)校,媽媽生氣回了娘家。我不知道該去勸慰誰,只得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待了幾天。晚上吃完飯,跟他們聊起來,突然覺得還是我們更像一家人,至少我們不會相互生氣。那天晚上,我回到自己初中時候的書房里。破舊木架子上的舊書,都落滿了灰塵,窗簾拉開之后,月色如水。我一個人佇立在窗前,久久緘默。翻了幾頁以前寫的日記,不禁啞然失笑。日記本掉到地上的時候,我已經(jīng)進入了夢鄉(xiāng)。我不知道我的表情,因為我夢到了那個女孩。5我已經(jīng)不敢叫她女孩了,她自己也聽不慣。我們的兒子早就結(jié)了婚,跟那個我曾經(jīng)喜愛過的女孩的女兒。他們倆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有了孩子,不過才剛剛誕生沒多久,連名字都還沒起好。雖然我早就預(yù)備好了名字,但是他們都嫌太文氣,聽起來像是老前輩。好吧,隨意了,反正我也問不了那么多了。喝完孫子的滿月酒,我和老伴確定出去旅行,把幾十年前的蜜月補回來。詳細路途是我設(shè)計的,把我曾經(jīng)到過曾經(jīng)喜愛過的地方,都一起算了進來。其實她不知道,我也始終沒敢跟她說,這些地方都有過我曾經(jīng)喜愛的女孩——當(dāng)然,也包括她在內(nèi)。臨動身的晚上,我們倆一起睡在當(dāng)年離開北京之后,回家開書店時住的房子里。

院子里長滿了蔓草,爬山虎糊滿了半墻。那夜清風(fēng)陣陣,卻沒有月亮,只有幾聲蟋蟀叫,唏唏簌簌,就似乎在哪里聽過一樣。我望著窗外無盡的黑夜,在她的微微鼾聲中睡去。我的眼角有一滴淚水,我知道,我夢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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