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國策》敘史方式的二重性

1、澄顯與遮蔽戰(zhàn)國策敘史方式的二重性 趙 楠(五邑大學(xué)中文系 , 廣東 江門 529020)摘 要 : 戰(zhàn)國策的敘史具有截面化的特征 , 將歷史展現(xiàn)于每一次詳細的對話 , 認為歷史不是時間自 然發(fā)展的結(jié)果 , 而由話語力量所催生 , 其目的在于澄顯 “人”之歷史本真 。這種生氣勃勃 、眾語喧嘩的敘 史是對春秋、左傳、國語等傳統(tǒng)史書模式化敘史 、敘史中道德獨裁的突破 , 改變了一語獨白 、預(yù) 言直線化的生硬狀態(tài) 。因而其敘史采用敘述者較為隱蔽的真實 “展示”的方法 , 人物具有話語時間的加速 、 視角盡力由限知向全知轉(zhuǎn)換等特點 。然而 , 這種對 “人”近乎偏執(zhí)的信任 , 使其極盡寵榮而放縱 , 這

2、一方 面是對歷史本真的澄明與敞開 , 一方面又是一種遮蔽 , 其敘史出現(xiàn)了似乎矛盾 , 但卻正適合它所出現(xiàn)的時 代 戰(zhàn)國的二重性格 。關(guān)鍵詞 : 澄顯 ; 戰(zhàn)國策; 人 ; 敘史 ; 遮蔽中圖分類號 : k062 文獻標(biāo)識碼 : a 文章編號 : 1000 - 5285 (2008) 01 - 0062 - 06一、澄顯本真歷史之本性 , 為歷代史書所極力探究的終極 目標(biāo) 。先秦史書 , 各緣己之道 , 試圖洞明真如 , 破解日月經(jīng)天春秋運行的要言妙道 。戰(zhàn)國策 敘史 , 以個我之鳴 , 對價值重估 , 力在澄顯歷史 之本根 , 展現(xiàn)了對歷史的獨特理解 , 亦是對先秦 敘史模式的一種突破 。春

3、秋、左傳是保持歷史事件的連貫性 、 穩(wěn)定性的線性敘史 , 而以國別敘史 、注重描寫對 話片段的戰(zhàn)國策恰好相反 : 在時間的縱向上 沒有清晰的連綴 , 將橫向的空間描述加倍放大 。 因此 , 其關(guān)注的重點是人物的話語 全書有一 定背景交代的篇章有 291 章 1 111 , 中心部分基本 表現(xiàn)了人物的對話 , 其余篇章則純粹就是話語的 記錄 。這就形成了 戰(zhàn)國策敘史的基本特點 : 將歷史展現(xiàn)于每一次詳細的對話 , 進行充分的描 述 。這種以點代線的做法 , 是對如何產(chǎn)生歷史的 另一種理解 。即認為歷史不是時間自然發(fā)展的結(jié) 果 , 而是由話語力量所催生的 。戰(zhàn)國策把歷史濃縮進每次對話 , 截面化是

4、其敘 史 的 根 本 特 征 。選 取 特 定 的 對 話 加 以 表現(xiàn) , 是 戰(zhàn) 國 策 區(qū) 別 于 其 他 史 書 如 春 秋 左 傳等 最 鮮 明 的 特 點 , 其 有 限 的 因 果 敘 述 , 基本上也是為這個中心來服務(wù)的 , 如 齊一靖 郭君 將 城 薛 2 , 在 展 開 客 與 靖 郭 君 的 對 話 之 前 , 僅以 “靖郭君將城薛 , 客多以諫 。靖郭君謂 無為客通”交代事情起因 , 主要的篇幅都讓給了 兩人的對話 。這樣的寫法當(dāng)然和戰(zhàn)國策一書 的主要功用 進言的摩習(xí)手冊有關(guān) , 但是其獨 特的表現(xiàn)角度 , 則緣于作者對歷史如何產(chǎn)生的全 新理解 話語 , 其力量是無窮的

5、 , 是創(chuàng)辟時代 的核心所在 , 是成敗利鈍的關(guān)鍵所在 , 靖郭君因 此放棄城薛只是其力量之下產(chǎn)生的一介纖塵 。從 紛亂的事件中間 , 戰(zhàn)國策的作者們試著整理 出所謂的真理 , 努力澄顯歷史的本真 : “故衛(wèi)鞅 之始與秦王計也 , 謀約不下席 , 言于尊俎之間 , 謀成于堂上 , 而魏將以禽于齊矣 ; 沖櫓未施 , 而 西河 之 外 入 于 秦 矣 ”( 齊 五 蘇 秦 說 齊 閔 王) 歷史的轉(zhuǎn)折源于有效的話語 , 這個是 他們極力表現(xiàn)的中心 。這樣不能不讓人聯(lián)想到 國語。同為記言體史書 , 是否有不同之處 ?收稿日期 : 2007 - 04 - 30作者簡介 : 趙楠 (1977 ) ,

6、女 , 陜西西安人 , 五邑大學(xué)中文系講師 , 文學(xué)博士 。研究方向 : 古代文學(xué)和先秦散 文 。第 1 期趙 楠 : 澄顯與遮蔽63國語敘事 , 以國別為區(qū)分單元 , 雖然也 為記言 , 但是由于多為對事件道德化的評論 , 因 而人物 多 顯 得 平 淡 無 奇 , 隱 沒 道 德 的 長 篇 大 論 中 , 只淪為了傳聲筒 。象周語上中密康公母 論小丑備物 :恭王游于涇上 , 密康公從 , 有三女 奔之 。其母曰 : “必致之于王 。夫獸三 為群 , 人三為眾 , 女三為粲 。王田不取 群 , 公行下眾 , 王御不參一族 。夫粲 , 美之物也 。眾以美物歸女 , 而何德以堪 之 ? 王 猶

7、 不 堪 , 況 爾 小 丑 乎 ? 小 丑 備 物 , 終必 亡 ?！笨?公 不 獻 。一 年 , 王 滅 密 3 。密康公母從道德的角度認為密康公不應(yīng)具有美物 , 以為 “王猶不堪 , 況爾小丑乎”, 將自己 的兒子以小丑稱呼 , 固然顯示了這位母親的深明 大義 , 但是從人性的角度 , 卻未免失之親切 , 對 比戰(zhàn)國策中寵愛長安君的趙太后 , 可以說面 目模糊 。再如同一卷的樊穆仲論孝 , 宣王和樊穆 仲僅僅就 “孝”能訓(xùn)治其民之事作出一番論述 , 沒有任何動作 、表情 , 記事也極其簡略 , 看不出 任何關(guān)于個人的信息 , 只能了解到象訓(xùn)話一般的 言論 。國語這種平淡質(zhì)樸的風(fēng)格 , 使

8、其看起 來就象是一部賢人語錄的驗證史 , 往往是某人就 某事發(fā)表了一番道德評論后 , 在結(jié)尾簡要交代此 事的結(jié)果 , 以證明此人言論不誣 。密康公母論小 丑備物就是如此 , 她認為 “小丑備物 , 終必亡”, 果然 , “一年 , 王滅密”。這種特性 , 仍是和其以 道德為中心相聯(lián)系的 , 也就是 , 任何符合道德規(guī) 范的言行將會得到好的結(jié)果 , 反之亦然 。因此 , 雖然國語中不乏對話甚至多人討 論 , 但是本質(zhì)上可以認為是一種聲音的獨白 , 它 通過多個歷史人物之口 , 從不同的渠道 , 以不同 方式 , 不同的事件表現(xiàn)出來 。其本質(zhì)是道德以獨 裁的 方 式 , 對 歷 史 進 行 的 切

9、 割 。它 以 道 德 的 霸 權(quán) , 取消 了 生 動 , 取 消 了 有 可 能 沖 淡 “重 民 ”、“忠恕”等道德核心的細節(jié)描寫 , 為的是讓道德 毫無遮攔地表現(xiàn)出來 。這樣 , 國語就或多或 少地處于一個框架之中 , 或者說被限制在一個道 德的模式之中 , 因而具有一定的封閉性 , 這是因 為和道德比起來 , 人總是更多樣化 , 而在此人不 得不依附于道德 , 依附于內(nèi)容雷同的話語 , 因此 就不得不簡單化 、平淡化 , 因而也是被封閉起來 了 。人成為道德的空間標(biāo)志 , 和活的時間載體 ,并且攜帶它隨時間前進 , 沒有變化 , 人物的性格 在道德的壓負下毫無進展的可能 。因此 ,

10、錢基博 說 : “國語 不如左傳之婉而成章 , 熔 鑄如出一手 ; 其辭多枝葉 ” 4 , 林庚也評論 說 : “一般來說文字比 左傳更通俗平易 , 卻 沒有那么生動形象” 5 。而 左傳雖然在文學(xué) 上較為出色 , 卻也有著同樣的缺點 , “基本上不 太象是我們所理解的所謂歷史 , 更象是一篇帶有 歷史外衣的討論倫理的論文” 6 219 (burto n wat2 so n中國早期文學(xué)) 。因此 , 盡管 國語和 戰(zhàn) 國 策在 形 式 上都是記言 , 并以國別分之 , 但在對歷史的理解 上有本質(zhì)的不同 , 這得從時代的變化來理解 。周 人以殷人亡國為戒 , 探求歷史的因果關(guān)系時 , 已 經(jīng)注意

11、到人事的重要 , “天惟時求民主” ( 尚書多 方) , “吉 兇 由 人” 7 ( 左 傳僖 公 十 六年) , 人 文 的 觀 點 發(fā) 展 起 來 , 魯 閔 子 馬 也 提 出 “禍福無門 , 惟人所召” 7 ( 左傳襄公二十三 年) , 鬼神天命已經(jīng)變得相對遙遠 , 重民 、重人 的思 想 在 孕 育 著 , 這 也 表 現(xiàn) 在 “禮”內(nèi) 涵 的 轉(zhuǎn) 變 。殷商之時 , “禮”就多用于神鬼祭祀的場合 。 然而 至 周 , 周 人 對 “禮”的 強 調(diào) 灌 入 了 新 的 涵義 , 這即是對其本身的重視超過了祭祀的意味 , 而成為了一種新的規(guī)范 , “并非將宗教完全取消 , 而系將宗教也

12、加以人文化 , 使其成為人文化的宗 教” 8 44 , 這種規(guī)范因為周王權(quán)的強調(diào)而大大 加 強 ,“敬天”、“孝祖”、“保民”等觀念成為處理 問題的唯一依據(jù) , 本來具有人文新質(zhì)的思想在這 里成了另一種束縛 。春秋以來 , “宗廟之犧為畎 畝之勤” 3 (國語晉語九) , 灌溉 、施肥 、冶 鐵技術(shù)的日益成熟 、私田出現(xiàn) , “公室”至高權(quán) 勢被各諸侯國不斷沖擊 , 但是 , “西周的天命思 想并未崩潰”, “周禮仍是處理政治事務(wù)的準(zhǔn)則和 判斷國家興衰的依據(jù)” 9 14 , 各種西周以來的 禮 法準(zhǔn)則并未完全垮掉 , 雖然在周室衰微的境況下 效力漸 失 , 但 仍 具 有 相 當(dāng) 的 約 束

13、力 。 國 語、左轉(zhuǎn)等史書所采取的正是這種撰史立場 , 以 周禮為判斷歷史成敗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 , 其視角單一的 模式化敘史也就可以理解了 。春秋末期 , 田氏代齊 、三家分晉 , 諸侯并起 而相互 吞 并 , 連 年 征 戰(zhàn) 不 斷 , 出 現(xiàn) 了 “爭 地 以 戰(zhàn) , 殺人盈野 , 爭城以戰(zhàn) , 殺人盈城” ( 孟子 離婁上) 的恐怖局面 , 生存的困境使人的精神 信仰有了急劇改變 , 以往的禮法信義完全破碎 、64 福建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 (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 2008 年 解體 , 顧炎武在 日知錄里說 : “春秋時猶尊 禮重信 , 而七國則絕不言禮與信矣 ; 春秋時猶宗 周王 , 而七國則絕不言王

14、矣 ; 春秋時猶嚴(yán)祭祀 , 重聘享 , 而七國則無其事矣”, 禮崩樂壞 , 人人 自危 , 誠生死存亡之時 。諸侯之間強凌弱 , 眾暴 寡 , 置迂闊無用的傳統(tǒng)禮法完全不顧 , 只追逐著 眼前利益 。能強大 、富強國家的士階層 , 因而被 注重實際的諸侯所青睞 , 所謂 “夫爭天下者 , 必 先爭人” ( 管子霸言) , 甚至 “得之則治 , 失 之則亂 ; 得之則安 , 失之則危 ; 得之則存 , 失之 則亡” ( 荀子致士) 。時代的激蕩成就了士階 層的壯大 , 能 “轉(zhuǎn)危為安 , 運亡為存” 2 ( 劉 向書錄) 的策士群體更以實際行為顯示了不可 低估的影響力 , 范雎說秦王制定遠交近攻

15、和除四 貴 , 蘇秦為燕國在齊國做反間 , 黃歇說秦王退兵 并使秦楚結(jié)好 , 皆是戰(zhàn)國的重大事件 , 可謂 “所 在國重 , 所去國輕”、“一怒而諸侯懼 , 安居而天 下熄” ( 孟子滕文公下) 。他們在紛爭中追逐 著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 , 完全打破了以往禮儀道德的 規(guī)范 , 或者對勢位富貴赤裸裸地強調(diào) : “貧窮則 父母不子 , 富貴則親戚畏懼 。人生世上 , 勢位富 貴 , 蓋可忽乎哉 ?” 2 ( 秦一蘇秦始將連橫) ; 或者朝秦暮楚 , 合則留不合則去 , 視君臣忠義若 無有 。這是因為 “分權(quán)”造成了引力和斥力的雙 重作用 , 激發(fā)了策士巨大的能量 。王權(quán)的分裂 , 使諸侯王互相傾軋 、

16、各自為政 , 彼此間有著暫時 無法聚合 、斥力作用下的張力 , 形成了互相的力 量牽制 。戰(zhàn)國策士因此獲得了更多的自由 , 形成 了與以往家臣或門客根本不同的行為方式 , 依附 性大大減弱 , “貴士”之風(fēng)更使他們獨特的精神 理念有時機 、有場合得以彰顯 。此時 , 人對歷史的掌控認識得更為清晰 , 現(xiàn) 實是 復(fù) 雜 的 , 情 況 是 多 變 的 , 而 并 非 左 傳 國語認為的 : 唯一的判斷依據(jù)是道德 。人類 注視外 界 的 目 光 , 逐 漸 地 聚 焦 于 更 加 真 實 的 自 己 。戰(zhàn)國策所選擇的表現(xiàn)對象 , 擴大到那些 對歷史 產(chǎn) 生 過 巨 大 作 用 的 人 叱 咤 政

17、壇 的 策 士 。因此 , 戰(zhàn)國策所極力描摹的 , 是決不呆 板凝滯的 “人”, 有行為 , 但更多的是語言 , 因 為語言更能顯示 “人”分析情勢的智慧 、改變現(xiàn) 狀的勇氣 , 能挖掘更為內(nèi)在 、完整和復(fù)雜的塑造 歷史的 原 因 。所 以 , 戰(zhàn) 國 策 較 之 左 傳 、國語, 真正澄顯出了歷史的本質(zhì)力量 , 更接近 歷史的真實 。它用一種長轡遠御的眼光 , 撥去過于秩序化的外在因素 , 而努力托出 、澄顯出原生 態(tài)的 、郁茂滋榮的活的歷史 。戰(zhàn)國策的敘事 , 是兩種轉(zhuǎn)折的結(jié)果 ; 史 書至此 , 是沖破了兩層藩籬的 。左傳國語 雖然不乏鬼怪 、卜筮以及許多虛妄之事的記載 , 但是 , 其

18、解釋歷史生發(fā)的原因 , 顯然已經(jīng)不是從 神秘 力 量 的 掌 控 的 角 度 了 , 而 代 之 以 道 德 , 以 “忠”、“孝”、“信”、“義”等作為解釋成敗依據(jù) 和原則 , 已經(jīng)開始表現(xiàn)中心由外而內(nèi)的轉(zhuǎn)變 至少這個原則已經(jīng)由人自身來制定了 , 這是第一 次轉(zhuǎn)變 。而 戰(zhàn) 國 策所 代 表 的 , 是 第 二 次 轉(zhuǎn)變 , 拋棄了道德信義的衡量準(zhǔn)則 , 以體現(xiàn)人最直 接和生動的對歷史的作用為原則 , 以現(xiàn)實的狀況 來表現(xiàn)人 , 這可以說是突破了第二層藩籬了 。它 將敘事的重點 , 從外在的天命和德行 , 轉(zhuǎn)變?yōu)槊?述人的言行 , 無疑是代表了一種新的史書撰寫方 式 。二、有獨特意義的敘史方

19、式出于澄顯歷史本根之目的和對歷史產(chǎn)生的特 殊理解 , 戰(zhàn)國策的敘史頗為獨特 。古人在行 文時往往在篇章中間使用 “過文”, 起到過渡的 作用 。這種聯(lián)結(jié) , 能使文章顯得生動靈活 , 搖曳 多姿 , 更重 要 的 是 保 持 文 章 的 連 貫 。然 而 , 在戰(zhàn)國策中 , 這種敘事的聯(lián)結(jié)是缺失的 , 只是 大致有時間線索 。聯(lián)結(jié)的斷裂令每個篇章獨立成 體 , 更增 強 了 其 分 隔 之 感 , 而 更 為 關(guān) 注 每 個 短 篇 。這種截面式的敘事特點由于更貼近細節(jié) , 由 人物對話加上十分簡練的敘述構(gòu)成 , 給人旁觀之 感 , 因此其敘事方式可以 “展示”來概括之 。而春秋和左傳的敘述者

20、則是高高在上 , 對 人物和事件有著絕對的控制權(quán)和發(fā)言權(quán) , 是褒是 貶全在于敘述者 。雖然史家歷來講究真實客觀 , 但是 “春秋筆法”、左傳中的議論評點 , 實際 上都是這種控制權(quán)的反映 , 因而其特點可以 “講 述”概括 。這樣 , 從敘事者的距離來看 , 戰(zhàn)國 策由于盡量采取展示的方法 , 敘述者離讀者相 對左傳更為遙遠和隱蔽 。他們盡量不留下敘 事的痕跡 , 只是留給讀者的鮮活的現(xiàn)時體驗 , 來 展示歷史構(gòu)成的瞬間 , “這些敘述話語 , 只要不 致破壞讀者那種正在親身經(jīng)歷敘述事件的幻覺 , 就可 以 說 已 經(jīng) 達 到 了 展 示 的 效 果 ” 10 191 。左傳的作者由于是富有

21、個性的敘述者 , 因此在敘述當(dāng)中就具有鮮明的風(fēng)格 ; 當(dāng)然 ,戰(zhàn)國策 的風(fēng)格也是極為明顯的 , 但是 , 這些風(fēng)格是在其主要表現(xiàn)對象 策士的言論中展現(xiàn)出來的 , 而 并非作者挺身而出直接講述而為 , 這是兩者的區(qū) 別所在 。戰(zhàn)國策的截面化敘事特征 , 和這種 敘事方式也是相當(dāng)適合的 。在這 些 客 觀 化 的 展 示 中 , 我 們 可 以 看 到 “人”鮮活的狀態(tài) 。其表現(xiàn)之一就是由于力圖擺 脫對現(xiàn)有復(fù)雜狀況模式化的分析 , 表現(xiàn)為人物的 話語時間的加速 。如楚二齊秦約攻楚:齊 、秦約攻楚 , 楚令景翠以六城賂 齊 , 太子為質(zhì) 。昭雎謂景翠曰 : “秦恐 且因景鯉 、蘇厲而效地于楚 。公出

22、地以 取齊 , 鯉 與 厲 且 以 收 地 取 秦 , 公 事 必 敗 。公不如令王重賂景鯉 、蘇厲 , 使入 秦 , 秦恐 , 必不求地而合于楚 。若齊不 求 , 是公與約也 ?！边@個短篇章雖然簡短 , 但具有戰(zhàn)國策敘 事話語兩個典型的特征 , 第一是人物話語時間的 加速 。策士力圖跨越時間這不透明的障礙 , 對事 態(tài)發(fā)展呈現(xiàn)加速度的思考 , 言論更表現(xiàn)出激進的 聯(lián)系與延伸的特征 。此篇雖不能象某些長篇把策 士話語 的 這 個 特 點 表 現(xiàn) 到 極 至 , 卻 也 很 有 代 表 性 。昭雎 危 機 之 時 , 勸 景 翠 放 棄 看 來 最 直 接 的 “以六城賂齊 , 太子為質(zhì)”方法

23、, 因為親秦的景 鯉 、蘇厲必然會取悅秦國 、事情必然敗壞 。但如 果 “令王重賂景鯉 、蘇厲 , 使入秦”, 齊國由于 在楚國并無知情之人 , 不僅不會求地還會求和 。 昭雎的想象向未來極度延伸 , 仿佛有著一雙透視眼 , 看到了將會發(fā)生的一切 , 努力想要借助思維 的快速流動 , 力圖將復(fù)雜的情況進行最為到位的 分析 。這種由人物自身描述的預(yù)言 , 是對 春秋 以來史書以道德說教為宗旨的模式化歷史表現(xiàn)的 反動 。春秋左傳國語等史書雖然也有 預(yù)言 , 但這種預(yù)言往往是直線的 。左傳僖公 三十三 年 , 春 “晉 秦 師 過 周 北 門 , 左 右 免 胄 而 下 , 超乘者三百乘”, 尚年幼

24、的王孫滿看到這種 情況 , 曾預(yù)言 : “秦師輕而無禮 , 必敗 。輕則寡 謀 , 無禮 則 脫 。入 險 而 脫 , 又 不 能 謀 , 能 無 敗 乎” 7 ( 春秋左傳正義) , 作戰(zhàn)必然失敗 。這 樣的預(yù)言 , 所依據(jù)的是禮 、德 , 是排除了其他因 素的唯一的準(zhǔn)則 。如此 , 人物的預(yù)言就難稱為預(yù) 言 , 因為所有事件都可一眼望穿 , 都形成鎧甲般 僵硬的模式了 : “當(dāng)我們開始閱讀這部著作的時 候 , 我們的第一個反應(yīng)是 , 它是對某個歷史時期出現(xiàn)的事件和人物生動而逼真的描述 。然而 , 不 用讀了多久 , 我們就開始覺察出其中漸漸顯露的 某種 模 式 。 , 簡 而 言 之 ,

25、這 個 模 式 是 這 樣 的 : 正如惡人 、蠢人和高傲的人通常會給自己帶 來災(zāi)難一樣 , 善人 、智者和謙虛者終將得到應(yīng)得 的報償” 6 35 。而與此相反 , 戰(zhàn)國 策 士 活 脫 的 語 言 , 不再以道德為唯一旨歸 , 而真正是復(fù)雜現(xiàn)實 的產(chǎn)物 , 這是對模式化的徹底的反動 。話語時間 的加速 , 拋棄了刻板的說教 , 僅針對現(xiàn)狀提出靈 活的對策 , 相信在道德之外 , 人本身的力量 、思 維的靈動可以成為解決問題的依據(jù) 。話語時間的 加速顯示了把握真實 、透視現(xiàn)實的信心 , 認為即 使是復(fù)雜的現(xiàn)象也并非不能解讀和預(yù)示 。另一個對模式化反動的表現(xiàn) 人物視角由 限知向全知轉(zhuǎn)換的努力 ,

26、 也具有類似的本質(zhì) 。無 論何人議論何事 , 必站在一定的立場之上 , “從 兩個不同的視點觀察同一個事實就會寫出兩種截 然不 同 的 事 實 ” 11 65 ( 托 多 羅 夫 文 學(xué) 作 品 分 析) 。中國的歷史著作 , 多采用全知的視角 , 也 就是敘述者不能偽裝虛構(gòu)視角 , 而是如上帝般洞 悉一切 , 給讀者敘述一個最完整的真實的事件 。戰(zhàn)國策雖然本身創(chuàng)作之初 , 并不以史書定位 , 但是由于要給其中的人物呈現(xiàn)一個相對真實的背 景 , 也基本上采取全知視角 。然而 , 其重心不在 這些線 性 的 敘 述 當(dāng) 中 , 而 是 借 此 來 表 現(xiàn) 中 心 人 物 , 這樣 , 它所突出的

27、就是人物的視角而不是作 者的視 角 。因 此 , 就 有 了 一 個 明 顯 不 同 于 左 傳等史書的特點 : 人物視角的全知努力 。左 傳中的人物也在努力突破這種限制 , 其預(yù)敘其 實也代 表 了 一 種 將 視 角 轉(zhuǎn) 化 為 全 知 的 努 力 。然 而 , 如前 所 述 , 當(dāng) 人 物 淪 為 作 者 觀 點 的 傳 聲 筒 時 , 自身的悲劇便開始了 , 他只是某種固定的表 達方法罷了 , 成為了作者借人物之口 , 來表達對 歷史規(guī)律的理解的工具 , 人物的視角實際上還是 狹窄的 , 而歷史自身也被遮蔽了 。戰(zhàn)國策和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雖然在 小說中 , 限知視角可以 “限制推理

28、條件給定的程 度 , 即利用視角可以制造懸念” 12 35 , 而策士的 意圖恰恰相反 , 要打破所有的懸念和未知 , 進而 成為一個全知者 。在 上 述 楚 二 齊 秦 約 攻 楚 這個短篇里 , 昭雎試圖突破自己視角的局限 , 不 僅僅從楚自身來考慮事態(tài)的發(fā)展 , 而是從秦 、齊 的多個視角 , 環(huán)形立場全面加以考慮 , 試圖以視 角的流動形成全面的觀察 。成為一個全知者的努力 , 本身就可以說是拋棄模式 , 突破條框之舉 , 策士們不再以道德為成敗的唯一決定因素 , 因為 那樣的全知者是虛假的 ; 只有放逐成見 , 對未來 作出合乎實際的解釋 , 才真正走在解決問題的通 衢大道之上 。這

29、個特征 , 使得戰(zhàn)國策整體行 文風(fēng)格在鋪排之外 , 基本的底色是縝密客觀的 , 也是其極強的說服力的主要來源之一 , 比起左 傳、國語, 可說是更為真實的全知 。從總體來看 , 戰(zhàn)國策是一部語言的記錄 集 , 大部分是人物對話 , 也有一些長篇的書面諫 言 。在這些人物當(dāng)中 , 有名震一時的縱橫名家如 蘇秦 、張儀 、公孫衍 、范雎 , 也有眾多的王公貴 族象春申君 、周最 、鄭強 , 亦有位高權(quán)重的重臣 如鄒忌 、田嬰 , 以及許多無名策士 , 在 戰(zhàn)國 策這部書中一起發(fā)出激越的生命之聲 , 形成言 論的多種聲部 。當(dāng)然 , 由于不是有意識的完整敘 述 , 這些 人 物 雖 處 在 一 個

30、較 為 平 等 的 展 示 平 面 上 , 這種多聲部并不開放 、互相討論 。相反 , 在 謀略的目的上反而是各自隱蔽的 ?？墒?, 當(dāng)他們 被一起放入戰(zhàn)國策這個結(jié)集中的時候 , “不 是他是誰的問題 , 而是世界 、現(xiàn)實對他來說是什 么” 13 , 這樣 , 不難發(fā)現(xiàn) , 所有人物的言論就顯 示出對周遭融通的理解 , 其對各國情況精到的立 體分析 、靈活的思想是他人無法企及的 。我們會 驚奇地看到他們對各國關(guān)系熟練的掌握 , 在思想 和認識上都達到了共同的理解 , 即使是在謀略劃 分的空間里也無法阻隔他們活潑潑的聲音 , 歷史 的本質(zhì)也在這里被努力地澄顯 。三、遮蔽然而 , 只 有 當(dāng) 一

31、種 強 調(diào) 不 再 具 有 統(tǒng) 治 地 位 時 , 歷史 的 稟 性 才 會 顯 露 出 來 ; 近 乎 偏 執(zhí) 的 理 解 , 反而會遮蔽了本真 。戰(zhàn)國策固然較 左 傳、國語等典籍更為接近歷史 , 卻因為對 “人”自身過于崇尚和信任 , 對這一點加以過度 渲染 , 甚至夸張到極至 , 由一種控制轉(zhuǎn)變成了另 一種控灼 ; 過度地消弭了人以外可能產(chǎn)生歷史作 用的因素 , 這本身就如同 左傳國語對道 德的絕對崇信一樣 , 是對歷史的遮蔽 。戰(zhàn)國策用話語的場面化展現(xiàn) , 傳達著對 人智慧 的 頂 禮 膜 拜 , 這 集 中 表 現(xiàn) 為 對 計 謀 的 強 調(diào) 。長沙馬王堆出土的 戰(zhàn)國縱橫家書 公仲亻

32、朋 謂韓王中說 “計聽知順逆 , 唯王可” 14 , 聽從 計謀之順逆 , 王天下也是可以的 ; 戰(zhàn)國策秦二楚絕齊齊舉兵伐楚更夸張曰 : “計者 , 事之本也 ; 聽者 , 存亡之機 。計失而聽過 , 能有國者寡 也”, 將計謀看作是決定成敗的根本因素 。因此 ,戰(zhàn)國策通篇都在表現(xiàn)策士謀略的神妙 , 對憑 借智慧而功名顯赫的策士更崇拜加贊美 , 羨慕之 情溢于言表 : “(蘇秦) 伏軾撙銜 , 橫歷天下 , 廷 說諸侯之王 , 杜左右之口 , 天下莫之能伉”( 秦 一蘇秦始將連橫) , 將其抬高到天下無人匹敵 的地位 , 亦將智慧 、語言 、謀略強調(diào)到無以復(fù)加 的程度 。無疑 , 這種強調(diào)極為

33、片面 。且不說成敗之間 的許多客觀因素 , 就是策士計謀本身 , 也有著許 多漏洞 , 如東周秦假道于周以伐韓:秦假道于周以伐韓 , 周恐假之而惡 于韓 , 不假而惡于秦 。史謂周君曰 : “君何不令人謂韓公叔曰 : 秦敢絕塞而 伐韓者 , 信東周也 。公何不與周地 , 發(fā) 重使使之楚 , 秦必疑 , 不信周 , 是韓不 伐也 。又謂秦王曰 : 韓強與周地 , 將 以疑周于秦 , 寡人不敢弗受 。秦必?zé)o 辭而 令 周 弗 受 , 是 得 地 于 韓 而 聽 于 秦 也 。”此章所說非常牽強 , 漏洞百出 , 無法令人信 服 。一如繆文遠在 戰(zhàn)國策新校注中的分析 : 韓亦大國 , 何能于未受秦攻

34、之前先與周地 15 10 , 另外 , 就算韓國按此計行事與周土地 , 秦王得知 內(nèi)情 后 , 必 然 仍 取 道 于 周 , 如 此 則 韓 知 計 之 不 行 , 怎么會甘心白白將土地送給周 ? 可見 , 戰(zhàn) 國策中所記策士計謀 , 雖然的確顯示出策士的 智慧和心計 , 但有些不過是暫時應(yīng)景的下策 , 甚 至根本行不通 。因此 , 戰(zhàn)國策敘史之中 , 為了突出中心 人物和計謀 , 不惜以真實為代價 , 虛構(gòu)了歷史 。 因為過于相信人本身的力量 , 不惜把經(jīng)濟 、治亂 還是軍事等其他因素統(tǒng)統(tǒng)踩在腳下 。人 , 似乎成 了主宰歷史的唯一因素 , 是霸王 , 是法西斯 , 這 其實 同 模 式

35、化 話 語 同 樣 落 入 了 禁 錮 中 。所 以 ,戰(zhàn)國策的敘史 , 一邊較之于以前的史書 , 發(fā) 現(xiàn)了 “人”的自身 , 更接近歷史的本真 , 這確是 它獨特的地方 ; 一邊卻由于極端的強調(diào)與渲染 , 對歷史進行了別樣的獨裁和切割 。對 “人”自身 活力和智慧的偏好 , 幾乎使其極盡寵榮而放縱 。 這一方面是對其本真的澄明與敞開 , 一方面又是 對它的遮蔽 , 其敘史出現(xiàn)了似乎是矛盾 , 但卻正 適合它所出現(xiàn)的時代 戰(zhàn)國的二重性格 。對其二重性敘史的問題 , 我們不能簡單地加 以分析 。如果從史學(xué)的角度 , 戰(zhàn)國策敘史的 遮蔽性的確是個醒目的缺憾 ; 但從哲學(xué)與文學(xué)的 角度來看 , 其敘

36、史之澄顯性對戰(zhàn)國人的生存狀態(tài) 則進行了最真實的描摹 , 在較早的時代就較為徹底地顯示出 “人”所煥發(fā)出來的獨有的個性 , 使他們在身后留下決不孤寂的千年 , 也令其他時代 接近的史書無法望其項背 , 這具有一種創(chuàng)辟的性 質(zhì) , 應(yīng)該充 分 地 加 以 肯 定 。所 以 , 其 二 重 敘 史 中 , 對歷 史 本 真 的 澄 顯 應(yīng) 該 代 表 了 其 主 要 的 價 值 , 在不忽略其遮蔽性的同時 , 這一點是真正值得我們關(guān)注的部分 。 參 考 文 獻 1 鄭杰文 . 戰(zhàn)國策文新論 m . 濟南 : 山東人民出版社 , 1998 . 2 劉向 . 戰(zhàn)國策 m . 上海 : 上海古籍出版社 , 1978 . 3 李維琦 . 國語戰(zhàn)國策 m . 長沙 : 岳麓書社 , 1997 . 4 錢基博 . 中國文學(xué)史 m . 北京 : 中華書局 , 1993 . 5 林庚 . 中國文學(xué)簡史 m . 北京 : 北京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 , 1957 . 6 (美) 王靖宇 . 中國早期敘事文研究 m . 上海 : 上海古籍出版社 , 2003 . 7 李學(xué)勤 . 十三經(jīng)注疏 m . 北京 : 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 , 1999 . 8 徐復(fù)觀 . 中國人性論史先秦篇 m . 上海 : 上海三聯(lián)書店 , 2001 . 9 張豈之 . 中國思想史 m . 西安 : 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