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寫意電子版】虞美人（李煜）

1、只剩一聲嘆息虞美人（李煜）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一 從那一天起，你就什么都沒有了，沒有了皇冠，沒有了富貴，沒有了尊嚴，沒有了自由，沒有了歡樂，甚至連安全感都沒有了，你只剩下了一聲嘆息。 那是一個冬天的日子，宋太祖征討南唐的大軍已經兵臨石頭城下，絕望中你在金陵城頭豎起了一面白幡，一個茍延殘喘了39年的南唐王朝便結束了。撰寫新五代史的宋人歐陽修稱那一年為宋太祖開寶八年，今天的史學家稱那一年為公元975年?？蓢@“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江山”，一朝便變換了主人！可悲一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帝王一夜之間便成了

2、階下之囚！你一身白袍素帶，在開封趙匡胤的明德門下，以俯伏在地與九個響頭換得了一個“違命侯”的“恩賞”，死罪被赦免了，但生的痛苦并不亞于死的恐懼。降宋的前一年，宋太祖就下詔要你入京“述職”。之所以說是“述職”，因為此前你就向趙匡胤彎下了高貴的頭顱，你自稱自己的南唐帝國為“江南國主”，自行放棄了皇帝的尊號。那一年，你卻沒有惟命是從，你選擇了以“有病在身”為托辭，于是便有了大軍南下，兵臨城下和你的肉袒出降。 封你為“違命侯”，與其說是“恩賞”，倒不如說是對你的一個提醒，提醒你曾經抗旨不遵。每一個帝王最擔心的就莫過于自己的龍椅被他人覬覦，趙匡胤“杯酒釋兵權”的故事你李煜難道不知道嗎？“臥榻之旁，豈容他

3、人鼾睡！”這句話，就是宋太祖的心態(tài)。歸降宋太祖之后，你惟一要做的、惟一能做的就是成為一個弱智，如“樂不思唐”劉禪一樣的弱智。當然，宋太祖封你為侯也是一場“政治秀”，為天下人作秀。一個歸降的帝王我都能讓他不失封侯之賞，天下不肯歸心的人對大宋還有什么顧慮的呢？二 人說你是“帝王詩人”，其實你不是一個稱職的帝王，倒是一個本真的詩人，一個不失赤子之心的詩人。后人感慨你“作個才人真絕代，可憐薄命作君王”，誠哉，斯言！ 很欣賞這樣一段話：“具有詩人氣質的人，往往在智慧和情感上都早熟，在政治上卻一輩子也成熟不了。他始終保持一顆純樸的童心。他用孩子般天真單純的眼光來感受世界和人生，不受習慣和成見之囿，于是常常

4、有新鮮的體驗和獨到的發(fā)現(xiàn)。他用孩子般天真單純的眼光來衡量世俗的事務，卻又不免顯得不通世故，不合時宜?！蹦憔褪沁@樣一個用孩子般的眼光去感受與打量這個世界的詩人。你愛你的周皇后，愛得一往情深，周后撒手人間，你痛不欲生，甚至幾次想投井自盡。繼而你又從周后的小妹身上找到了慰藉，并冊立她為新的皇后。此前你就獻給了小周后一首菩薩蠻：“花明月暗飛輕霧，今霄好向郎邊去。劃襪下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贝饲敃r傳出宮外，就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少女。當時你還貴為一國之君，將自己這樣與小姨子偷情的“絕對隱私檔案”都抖落出來，顯然與帝王的身份極不相宜，這與陳后主的玉樹后庭花和唐玄

5、宗的霓裳羽衣舞一樣，無疑會被世人視為亡國之音。你不是不愛江山，但江山與美人的輕重選擇中你卻更重美人。而這恰恰是一個帝王最大的悲哀。 我無意于將你與毛澤東作比較。毛澤東是歷史上的一代無產階級革命家，他也有別于封建帝王，在這一點上，你與他是無法同日而語的。但是，毛澤東作為一個政治家他卻能將自己的個人內心世界最隱秘的情愫小心翼翼地收藏。毛澤東是一個職業(yè)的革命家與政治家，但他一樣也有七情六欲，新婚燕爾，一次離別，毛澤東也曾為楊開慧寫下了這樣的相思曲：“堆上枕上愁何狀，江海翻波浪。夜來天色總難明，寂寞披衣起坐數(shù)寒星。曉來百念都灰盡，剩有離人影。一鉤殘月向西流，對此不拋眼淚也無由?！保ㄓ菝廊苏砩?921年

6、）抒寫離別，寄托相思，這是毛主席詩詞中僅見的一篇。盡管如此，生前毛主席卻從來沒有將它公諸于世人。直到他逝世多年的1994才由人民日報發(fā)表，這已經與詩人本人無關了。 政治家都是很注重自己的公眾形象的，毛澤東也不例外，他也不愿讓世人看到他柔情似水的一面。中國人向來欣賞“大江東去”那樣的豪邁與曠達，而菲薄“楊柳岸曉風殘月”的溫婉與柔情，否則蘇東坡就不會對他人如下的評價拊掌大笑：“柳郎中詞，只合十七八女郎，執(zhí)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需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其實這是一個政治常識，你這位南唐君王卻如此的不通世故，依然像一個孩子一樣我手寫我心，率性自然，知你者說你不失赤子之心，不

7、知你者就只能說你是荒淫無度的昏君了。 評價你的后人實在太多，但我認為王國維可以算是你的知音。王國維說：“詞人者，不失赤子之心者也?！痹谕鯂S看來，世上的詩人分為兩類，一類是善于反映現(xiàn)實的詩人，這樣的詩人進入現(xiàn)實越深越好。一類是反映個人內心世界的詩人，這樣的詩人則閱世越淺越好，因為只有這樣他的文字中傾吐的情感才是真實的。他例舉的前者是羅貫中曹雪芹，后者就是你李煜了。三 法國作家繆塞說：“最美麗的詩歌是最絕望的詩歌，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純粹的眼淚?！庇脕硇稳菽憷铎系脑娛窃倬俨贿^的了。 公元978年，你李煜辭別故國已經三個春秋了。七月七的銀河，一個少女與少婦都會抬頭深情仰望的銀河。而對于你李煜來說，七

8、月七還有著一重如傳奇般的巧合，因為你就是七月七日降生于這個世界的。中國的情人節(jié)就是你的生日，僅僅是巧合嗎？不，這種巧合仿佛給你的一生注入了一些什么！這難道就是那宿命嗎？否則你為何對一個“情”字那樣執(zhí)著？ 那一年的七夕情人節(jié)，你的精神世界徹底坍塌了。那一晚，你的小周后，從大宋的第二任天子宋高宗趙光義的后宮赴宴回來，哭著告訴了你一切，那是令每一個男人聽了都會為之感到羞憤難當無地自容的事情。被幽禁汴京，你與小周后在精神上互相支撐，可是昔日的君王今日連自己的王后的貞節(jié)都無法保持，這還有何面目留在這個世界？憤怒、懺悔、痛恨、無奈、留戀，萬種情感一齊涌上心來，最后又復歸一種情感“痛不欲生！”而這種情感更與

9、何人說，那就訴說給琴弦吧！何不填一曲新詞，交付給廊外的歌女？四不是因為有了一場尋常的風花雪月才有了虞美人這首古琴曲，而是因為有了霸王別姬的凄美才有了這樣不朽的樂章。垓下被圍，四面楚歌，英雄末路，霸王長嘆。“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奈若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揮淚，山河失色，拔劍起舞，吟成絕唱?！皾h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你李煜不是叱咤風云的西楚霸王，小周后也不是拔劍殉情的決絕的虞姬。但你們與項王虞姬的人生遭遇是驚人的一致，因為你們都是沒有明天沒有未來的人。于是在汴京，在一個春花春柳滿畫樓的春天，你觸景傷懷思接千載，想起了一千多年前那場催人腸斷的凄美的

10、別離，便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虞美人這一曲譜，續(xù)寫著你與小周后的故事。自虞姬唱后，虞美人就成了一只永遠只裝憂傷、凄婉與愁情的杯盞，成了一只永遠只彈奏傷逝、別離與哀傷的笙簫。 生命本該是一杯佳釀，人們飲了還想再飲。此刻你李煜手握的卻是這樣一只生命的杯盞，盛滿的全是命運之神賜與的苦酒的杯盞。墻外春天的桃花縱然再美，墻內的人卻無看花賞春的自由；樓頭清秋的明月縱然多情，樓中的人已無對月抒懷的逸興。昨日小樓一夜，聽東風又起，清晨推窗，雜花生樹，鶯歌燕語，只可惜不是草長鶯飛的江南；汴京的幽居的小樓，車馬冷落，碧苔自綠，都已爬上了門前的臺階。明月下，故國昔日的白玉欄桿與雕梁畫棟或許還在，可昔日的滿殿宮娥與繁華歡愉

11、呢？你悵然若失，小心翼翼地啟窗而望，墻外有的是一雙雙讓你驚悸的警惕與窺視的眼。如夢而逝的繁華被你不斷地放大，放大成不堪回首的追悔；挽留不住的歡愉被你不斷地懷想，懷想成朱顏易改的痛悼。你無言獨上西樓，看月如鉤，看寂寞如你的梧桐。于是在這樣的清秋時節(jié)，千百次地問自己：“你的愁多長？”那打故國石頭城下的湯湯流過的長江托一彎明月告訴你：“永遠有多長，愁就有多長，你忘了一年又一年的長江水面對東海的誘惑，從不平靜，奔流不息？” 既然你的今天是絕望的，明天又是不可期的，那么你只有背對著過去吟唱：“往事知多少？”故國才是你這個亡國之君無論白天還是星夜永遠向你開放的地方。不堪回首，卻又怎么也無法拒絕回首的誘惑，就像羅得的妻子無法拒絕故鄉(xiāng)的一縷炊煙，一間木屋。可你知道嗎？羅得的妻子終于因為留戀過去，終于在那一回首的剎那站成了一根凝固的鹽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