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麥家我愿意拿今天的一切去換一個快樂童年

本文格式為Word版，下載可任意編輯——對話麥家我愿意拿今天的一切去換一個快樂童年李靜

麥家與《人生海?！?。攝影/本刊記者王剛

“現(xiàn)在我也是個孤獨的人〞

中國新聞周刊：童年對你這一生以及你的寫作影響很大，你說過好多次，小的時候十分孤獨，喜歡寫日記，現(xiàn)在你還孤獨嗎？

麥家：孤獨。我覺得孤獨對我來說，好像是我內(nèi)心的一個記號一樣，現(xiàn)在我也是個孤獨的人。別看我好像經(jīng)常在人堆里面，包括此時，我想你跟我在一起你不會放松，為什么你不放松？是由于我不放松。

我畏懼見生人，我覺得這種性格確定是跟我的童年有關(guān)系，就一直處于那種對比緊張、拘謹?shù)臓顟B(tài)，算是童年的一種后遺癥，我為什么寫日記，也是由于孤獨。人在年少的時候是特別渴望溝通的，孩子們都是這樣，不僅僅是我，也不僅僅是我們那一代人，今天的孩子依舊有猛烈的表達欲。當(dāng)這些欲望被阻斷，沒人跟我交流，也沒有表達的地方，我確定會自己去找，就像一棵樹一樣的，沒有地方生長，它從石頭縫里也要鉆出來。我覺得日記就是一種從石頭縫里鉆出來的交流渠道，自我交流。

中國新聞周刊：童年那一段經(jīng)歷很痛楚，但是不是也在某種程度上造就了你？

麥家：就是由于童年的原因，我對人生沒有享受的感覺，我一直在忍受。甚至跟外界的關(guān)系通道建立不起來，人始終是一種困守狀態(tài)，為自己所困，也是為外人所困，這種狀況下的人并不愛自己，不會愛自己談何去愛別人呢，是不是？

但對一個作家來說，這些受困的感覺是好事，由于你是一只困獸，你內(nèi)心的感受和別人是不一樣的，甚至是病態(tài)的，越病態(tài)的東西越藝術(shù)。就是看這個世界，看他人，看世界萬象，有不同的視角。視角不同，形態(tài)不一樣，表達出來這才是藝術(shù)。由于家庭由于童年的原因，確實我是不幸的，但這種不幸其實也是有幸，讓我成為一個作家，我特別簡單親近文字，12歲就開始寫日記，一寫就寫了一輩子，我最終不得不像戒煙一樣戒掉它。

中國新聞周刊：寫日記又不是不良嗜好，為什么要戒？

麥家：由于日記在我生命當(dāng)中是一個很特別的符號，一方面它幫助了我，幫助我解決年少的孤獨，但同時，寫日記本身又示意我那個病態(tài)的自己，由于那是我在病態(tài)的時候找到的一種病態(tài)的方式拯救自己。所以從我內(nèi)心來說，我從來不認為我寫日記是一件健康的事情，雖然它幫助我健康，但它本身并不健康，所以我一直想把它戒掉。直到1997年，我第一個孩子出生，我都已經(jīng)三十好幾了，看著新生命我才戒掉了寫日記的習(xí)慣。當(dāng)然現(xiàn)在也會寫一點日記，但感受是不一樣的。我覺得，一個人有時候是有宿命的，童年的心酸、孤獨，給我留下了好多后遺癥，但它確實幫助了我成為一個作家。

中國新聞周刊：你這么不開心，那這些年生活中什么事能讓你開心？

麥家：總的來說沒有事讓我開心，開心在我身上、在我心里很簡單被打擊，轉(zhuǎn)瞬即逝。我所謂的樂點特別高，但是那種煩擾苦惱的點特別低，貌似苦惱是一直存在著的。你別看我在外面還是文質(zhì)彬彬的樣子，其實內(nèi)心一直在自己忍受，只不過盡量不表達，不表現(xiàn)?！皩懽髡f畢竟是在自我表達〞

中國新聞周刊：你動筆寫第一部長篇小說《解密》是在1991年，那時候整個80年代的文學(xué)熱潮已經(jīng)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市場大潮，這個時候你開始寫這個小說，而且堅持了11年，這11年當(dāng)中確定有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為什么還要繼續(xù)？

麥家：依照正常的寫作，一個人在這種喧囂時代面前不可能堅持11年去寫一個東西。我一直堅持，一方面，我在現(xiàn)實面前沒有那么多項選擇擇，寫作是童年帶給我的一種身體記憶，別無選擇，它就是我打發(fā)閑暇、安放自己的一種方式，它已經(jīng)長在我身體里。另外，我寫作可能真的沒有那么大的名利心，它就是一種生理需要。假如是帶著名利心寫作，我想一個人不可能經(jīng)受這么長時間的打擊，一轉(zhuǎn)瞬整個青春都沒有了。我的寫作就像有些人喜歡打牌，有些人喜歡鍛煉身體一樣的，是我的一種生活需要。

還有一個原因，一個人一旦要走向創(chuàng)作，需要的不是一點點動力，需要有巨大的動力才能推動持續(xù)的寫作。除了本身有這種欲望，我覺得還要有一個重要的東西，就是要對這個世間的某一種人有切膚之痛或者是深切的愛。單單對一個人都不行，這種不會持續(xù)，只有對某一個整體有猛烈的愛或者恨的時候，人才會去進行創(chuàng)作。比方說，為什么民國的時候有那么多作家爆發(fā)出了旺盛的創(chuàng)作力？由于他們對當(dāng)時的中國、對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祖國有深切的愛也有痛徹心扉的恨，所以有猛烈的表達欲。

我覺得自己很幸運，畢業(yè)后分派到一個情報機構(gòu)，遇到一群人，這一群人我至今都還是深深地崇敬他們，我愛他們，也對他們感到可憐。由于我遇到了這群人，我突然覺得自己有一種猛烈的愿望，我想讓別人知道他們身上那種高潔的品質(zhì)以及他們卑微的、凄涼的現(xiàn)實。這是我真正走向創(chuàng)作、持續(xù)進行創(chuàng)作的十分具體的原因。麥家的部分作品：《解密》《風(fēng)聲》《暗算》。

中國新聞周刊：你筆下的那些英雄結(jié)局都不太好，你為什么不給他們一個美滿一點的結(jié)局？還是跟你自己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嗎？

麥家：跟我的人生觀有關(guān)系。一個人的結(jié)局，不管是生活當(dāng)中的人，還是我們紙上塑造的人，終歸是兩個結(jié)局，要么喜要么悲。我說了我的樂點特別高，我不能接受一個人最終用一種很歡喜的方式來結(jié)局，我覺得這不真實，這也不是屬于我情感認同的一種結(jié)局。

其實我覺得沒有絕對的悲和喜，我寫作時一直提醒自己，不要絕對地去看人、看世界，越辯證越真實，也越接近真理，我希望我的讀者也是如此。

中國新聞周刊：一些人認為讓人愉快的作品對比淺，悲劇或者說黑暗一點的作品更深刻，你也是這種觀點嗎？

麥家：我不接受這個觀點，但對于一個具體的作家來說，我覺得要找符合自己人生觀的調(diào)子，你讓我去寫喜劇或者說特別勵志的，我可能寫不出來，對我來說就是勉為其難了。但換一個人，讓他去寫悲劇，他可能也寫不好。我覺得一個人就是寫符合自己人生觀或者世界觀的作品，寫作說畢竟是在自我表達，把自己的內(nèi)在世界，對人生、對自己的真實認知表達出來就可以?！皩懽魇俏业牧硗庖粋€老婆〞

中國新聞周刊：有些讀者覺得你筆下的人物還有故事有雷同感，譬如容金珍、黃依依、李寧玉……他們的天賦、遭遇都有相像的地方。

麥家：我要表達這樣一個世界的時候，體量也很重要，不能只寫一個人物，要完成一個世界，需要群像。就像一個高原，它確定是有各種各樣的山峰，才能組成一個高地。譬如《暗算》，基本算是《解密》的姊妹篇，《風(fēng)聲》也在這個體系里面，這些人物無論是從事的職業(yè)，還是他們的世界觀，都有相像之處。這在一定意義上來說是難免的，甚至是我在追求的，我需要復(fù)制這樣的人物，然后形成一定的體量和規(guī)模之后引人重視。

但是作家也不是圣人，有一天當(dāng)這種復(fù)制變得越來越簡單的時候，作家一定要警覺。也正是由于這樣，我后來要道別自己，整整3年沒有寫，然后又花了5年去寫《人生海?！?。

中國新聞周刊：你自己對《刀尖》和《風(fēng)語》也不太滿意是嗎？

麥家：是的。其實我覺得一個作家不可能每一部作品都是好的，好作品有時候是需要爛作品堆出來。一個人不可能始終在波峰，他確定有波峰、波谷，我覺得《刀尖》和《風(fēng)語》就是我波谷的作品，但是沒有這幾個作品可能就沒有下一個波峰。

一方面我有點可惜，另外一方面我也能接受。我一直覺得寫作對我來說是一輩子的事情，我不想過早地中止寫作，從功利的角度上我完全可以不再寫作，由于我現(xiàn)在的作品不停地在被改編。雖然我不滿意《刀尖》，但在市場上版權(quán)也一直在賣，電視劇已經(jīng)拍過三版了。

我就算不寫，我以前的作品依舊以各種方式在活著，還在繼續(xù)給我賺名利。但是我需要寫作，寫作讓我寧靜、讓我忘掉外面世界的那種感受，我甚至一天都不能缺那種感受。

每天就像一種儀式一樣，有時候我坐在那幾個小時，其實寫不出多少話來，但我需要這個時間，需要這種方式和自己相處，所以我希望自己不要被名利牽著，丟掉自己。我要留在寫字桌上，留在電腦前，由于那可能是我生命本身最需要的。聽起來好像有點假，但這是事實，寫作對我來說是一種過日子的需要，它是我一種生活方式。

中國新聞周刊：其實你今天的這一切，某種程度都是童年的經(jīng)歷造就的，假如讓你拿現(xiàn)在的所有成績和名利去換一個簡單開心的童年，你樂意換嗎？

麥家：我樂意。人活著最終目的是為了開心，讓自己很輕松地過完自己的一生，而不是壓抑的沉悶的。假如名利能帶來開心，那么這個名利是有價值的，假如是剝奪了開心換來這個名利，能有什么意思？

我對開心的人生特別渴求，由于我基本上處于一種對開心饑餓的狀態(tài)。所以我可以很果斷地告訴你，我要個開心的童年，不要現(xiàn)在所謂的名和利，由于這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