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小鎮(zhèn)彩鋼琉璃瓦

本文格式為Word版，下載可任意編輯——琉璃瓦小鎮(zhèn)彩鋼琉璃瓦拾掇好行裝，我打定去一次那個留在我記憶深處的琉璃瓦小鎮(zhèn)。小時我跟母親去過，那是一個滿族小鎮(zhèn)。小鎮(zhèn)很古樸，很有一番滿族風(fēng)情，老式的房子上鑲滿了好看的琉璃瓦，上面長滿了瓦松。

小鎮(zhèn)離家有很遠的山路，那時不通汽車，去小鎮(zhèn)要步行，早晨天不亮動身，要到天黑才能到達小鎮(zhèn)。中飯是從家里帶的一塊玉米面餅子，餓了就坐在路邊的石頭上嚼一口再持續(xù)趕路。

母親一生分外眷戀這個小鎮(zhèn)，每每提起小鎮(zhèn)，她的臉上都會洋溢出一種別樣的神情。這里猶如有一種什么無形的東西吸引著母親，這對我來說，—直是一個謎團。冥冥中，我也總覺得這小鎮(zhèn)猶如和我的生命會有什么聯(lián)系。

為此，我抉擇去一次讓我心中迷惑不解足足四十年的小鎮(zhèn)。

我母親皮膚很白，寬寬的額頭，高高的發(fā)髻，青衫素裹，臉上總是帶著淡淡的笑容，很有大家閨秀的氣質(zhì)。母親一生共嫁過三戶人家，嫁給我父親時她已吃過兩家的井水。

母親的第一個丈夫就住在這琉璃瓦小鎮(zhèn)，聽母親說，他是給人寫字的先生。母親和他過了四年，生了我大姐，大姐兩歲時那人得急病死了，婆家以兩個銀子的價錢賣給了我們家不遠處的一個小地主。小地主大母親十三歲，后來土改時也死了。母親背著我大姐，懷著其次個丈夫的遺腹子，嫁給了我父親。

打我記事起，就聽母親說，我父親是她這一生遇上的一個好人。母親嫁過來時，我們家是大戶，父親兄弟五人，家里只有伯母一個女人操持家務(wù)。三個叔叔都是光棍兒，家里很窮，四鋪滿族大炕上只有五床舊麻花被。伯母抱過去大姐，扔過來一個枕頭，我母親就這樣和我父親過了新婚之夜。但母親說她很知足，是我父親給了她一個家，也給了大姐一個家。母親說從那時起，她就看出我父親是個心眼好的好男人。

我母親隨身帶來的是一只青銅的硯盒，巴掌大小見方，上面有一枝梅花，我幼時就知道那是誰留下的。母親來了一個月后，早產(chǎn)了一對雙胞胎的男孩子，活了三天就死了，后三年中，生了二姐和我。

母親生我時已經(jīng)四十二歲，她像年輕女人_樣，在父親為她擎起的屋檐下一心一意地過日子。每日三餐，縫修補補，秋天來時母親早早為我們做好棉衣，父親往往在眾人面前夸獎母親。確實，母親有一手好針線，她做出的棉衣又整齊又溫和，纖出的針角又密又勻，在反面看不出一點點痕跡來。

在琉璃瓦小鎮(zhèn)，母親住過的老屋門前有一個寬大的大院，大門上鑲著一個高大的朱紅的門臉。母親年輕時曾經(jīng)做過這間房子的仆人，就在這個門前，母親曾經(jīng)留下她年輕時唯一的照片，母親穿著黑色的旗袍，抱著我大姐，依著她的那個戴眼鏡、穿大褂的男人。

這小鎮(zhèn)，這間屋子，到底給母親留下了什么？使她如此那般地留戀這個小鎮(zhèn)！

母親一共有兩件旗袍，一件是深藍色的，一件是黑色的，都是她結(jié)婚時的嫁妝。那緞子厚而柔嫩，上面有很別致的本色圖案。我小時總想，等長大了確定要像母親那樣美觀，穿那件黑色的旗袍……

在我的記憶中，母親只穿過一次旗袍，那次是母親的前夫去世二十年時，她帶大姐回那小鎮(zhèn)。那時母親已經(jīng)四十八歲，可母親依舊那么美觀，她走時在我的雙頰兩邊各親了一下，就扯著大姐頭也沒回地走了，手腕上挎著一個藍色的花布蠟染的小包……那一刻，母親給我留下一個美觀的背影，也是從那一刻起，我為自己有這樣一位美觀而端莊的母親而高傲。

后來，那件黑色的旗袍成了大姐結(jié)婚時的陪嫁。

母親這一生最愛好的是繡花，而且是繡梅花。說梅花不同于其他的花，一束一束的梅花繡在我們家用來蒙被子的白單子上，繡在父親睡覺的“枕頭頂”上，繡在我兒時的紅布兜兜上……母親繡的梅花，迎風(fēng)傲雪，栩栩如生！

母親很勤勞，也很儉樸，舊的被子她會洗得干明凈凈，用飯米湯漿，在石板上槌，叮叮當當?shù)啬茏喑鲆皇缀寐牭母鑳?。洗完了自己的再洗伯母的，洗三叔、四叔的。槌出的“被里”又滑又爽，母親說這樣的“被里”不會銹住。

母親沒有文化，卻深明大義，在我們這個二十幾口人的大家庭里，處事得體，很有威信。

母親往往在百忙之余，一個人悄悄地坐在那里，回憶過去，有時自言自語，還往往伴有輕輕的嘆息聲。她往往和大姐輕輕地說著什么，每當清明節(jié)到來之前，她都要把她自己和大姐拾掇得特別利落，帶著大姐回到那個小鎮(zhèn)。母親一到小鎮(zhèn)，就像變了一個人，她感到這里很親切。大姐出嫁后，母親直到晚年，每年都要一個人回到那個鑲著琉璃瓦的小鎮(zhèn)，到遠方妯娌家住上一夜，到前夫的墳上看一看，再匆促地趕回來。一旦回到家，她就像什么事情也沒有，依舊那么寧靜地處事，寧靜地待人。

小鎮(zhèn)只有兩條街。小鎮(zhèn)的南端有一個小學(xué)堂，聽母親說，這鎮(zhèn)上出過不少的讀書人。小鎮(zhèn)上的人很平和，很少有人罵街。小鎮(zhèn)盛產(chǎn)著名的麥芽糙糖，冬天的早上可以聽到叫賣聲，孩子們都熱愛站在雪地里吃這種又甜又脆的“大糖”。這里有一家茶館，人們熱愛去那里喝茶、聽書。母親的前夫是有薪水的寫字先生，母親說她不用去種地，只要到小鎮(zhèn)西頭的店里去買米買面就可以了。

母親晚年后，經(jīng)常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里，尤其是在結(jié)果的日子里，總是斷斷續(xù)續(xù)地向我傾訴這些往事。一提起小鎮(zhèn)，她的臉上便蕩漾出一種掩飾不住的幸福，這時我仿佛重新熟悉了我的母親，還有那鑲著琉璃瓦的小鎮(zhèn)，在那里留存著母親的一段青春和情感……

自古以來，人們都在頌揚母親的無私和奉獻，可從來沒有人關(guān)切過母親的情感。在我的記憶中，母親每年來一次小鎮(zhèn)已經(jīng)成為一種自然而然的儀式。母親的人生花開花落，小鎮(zhèn)的變故也潮起潮落，幾多滄桑，幾經(jīng)衰落，小鎮(zhèn)卻照舊風(fēng)韻不改，風(fēng)情不??！

如今，我也是一個四十歲的女人，正是母親當年的人生季節(jié)。我走進小鎮(zhèn)，是替母親來看看這小鎮(zhèn)，重新體會母親的人生，感受母親的情感，到底是什么使母親這般地憧憬這個小鎮(zhèn)？是由于在這間屋子里，母親把自己完整地交給一個男人，第一次做了女人，留下了新婚的愉悅？還是母親為他留下了大姐——這世界上他唯一的血脈？……是他給過母親許大量多愛的陽光，還是……可能，這朱紅門臉的堂屋里有我永遠無法知道的故事……短短四年的小鎮(zhèn)生活，成了母親終生的回憶。在母親后來生活的四十幾年的時間里，這四年里的生活畫面，母親一次次地在腦海里“過電影”。可能正是由于這段生活的短暫，一切在她的心中都是那么的美好。母親說，他往往在這堂屋里的八仙桌上看書寫字，母親說她就愛看他寫字時的模樣。母親雖然不會寫字，卻常把他寫出的字端端正正地繡在“枕頭頂”上。

可這小鎮(zhèn)，這小鎮(zhèn)的日子，除了回憶還給母親留下了什么？

這小鎮(zhèn)給母親留下滿目瘡痍的人生。

假設(shè)沒有這小鎮(zhèn)，沒有小鎮(zhèn)的這段體驗，就沒有母親的后來，當然，我也不會出世在這個世界上，我是母親痛楚和不幸的產(chǎn)物。自從離開這小鎮(zhèn)，母親再也不會體驗世上還有什么別的幸福。她把自己生活中全體的快樂和不幸都自然不自然地和小鎮(zhèn)聯(lián)系在一起。她很少提起這往事，她說，都過去了。三次婚嫁，三次離別，母親苦難而又幸福的人生，都是從小鎮(zhèn)開頭。

一把上銹的老式銅鎖掛在那個老式針線柜上，那個青銅硯盒—直珍藏在柜的夾層里，母親有時一個人翻出來，先是用力地擦一擦眼睛，再擦一擦那硯盒，讓兩眼和那束梅花一起亮麗起來，然后留心地端量一番。母親說望見它，就會想起他寫字的樣子……

母親總是感覺自己是那樣的幸福。我想，可能是由于有小鎮(zhèn)那段人生體驗，使她能在我們這樣一個困苦的農(nóng)家大院里，像一個普遍的勞動婦女，過著粗茶淡飯的平常日子，和我父親相敬如賓地生活，小鎮(zhèn)更深的機要可能還留在母親的心底吧。

我母親和我父親共同生活了近四十五年的時間里，父親對母親一向?qū)捜蓐P(guān)懷。身體一向硬朗的父親比母親早走了兩個星期，當時我們沒有士氣報告神志恍惚的母親，可母親硬說她望見了父親。母親咽氣前我們才把父親走了的消息報告她，她長嘆了一口氣后，就逐漸地閉上了眼睛。

母親臨終前，為自己死后骨灰是回小鎮(zhèn)與前夫合葬，還是去祖墳與我父親合葬的問題上犯了愁，這時，一向不流淚的母親竟然流了淚。結(jié)果還是選擇了與我父親合葬。

我們按母親的要求做了，在一個朝陽的山坡上，在一片青松林邊，把他們的骨灰葬在一起，墳丘與小鎮(zhèn)遙遙相望……只是我把那個刻有梅花的青銅硯盒放在母親的骨灰盒邊。由于在那時，我感覺，過去對母親理解得太少。理應(yīng)說，母親這一生是不幸的，可又是有幸的。由于她年輕時有小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