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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樹德、楊廷福三說新辨
關(guān)于唐朝法律的起源,學(xué)術(shù)界一直有不同的看法。其中,程叔德、陳毅和楊廷福三人的理論最為具代表性。為便比較,茲將三說列表如下:1.程樹德說(見程著《九朝律考》):2.陳寅恪說(據(jù)陳著《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3.楊廷福說(見楊著《唐律初探》):如表中所示,三說的分歧集中在兩個問題上,一是后魏律之源,程、楊均主“漢律說”,程謂:“元魏大率承用漢律”筆者不揣淺陋,試就這兩個問題略加考辨,借以正本清源,請方家指教。一、從后魏律的佚文看“三源”在這個問題上,筆者認為程、楊的“漢律說”和陳的“三源說”都不正確。先看程、楊的“漢律說”。其根據(jù)之一,是“后魏律的制定者崔浩與高允均精嫻?jié)h律”,因為“崔浩嘗為漢律作序,高允乃治漢董仲舒、應(yīng)劭《公羊》決獄之學(xué)者”。后魏一朝,曾多次修律,《魏書》刑罰志及諸帝紀(jì)明載者即有:(1)道武帝天興元年(公元398年)“詔三公郎中王德定律令”;(2)太武帝神(3)太武帝正平元年(公元451年)“詔太子少傅游雅、中書侍郎胡方回等改定律制”,“又詔(高)允共議”,定律凡三百九十一條;(4)文成帝初年(約公元453年)詔改定律制,“又增律七十九章”;(5)孝文帝太和三年(公元479年)“詔中書令高閭集中秘官等修改舊文”,定律凡八百三十二章;(6)孝文帝太和十五年(公元491年)詔中書令李沖、尚書令源懷等“議改律令于東明觀”;(7)孝文帝太和十九年(公元495年)“詔修律博士常景等刊定律令”;(8)宣武帝正始元年(公元504年)“詔群臣議定律令”、“永作通制”。尚書殿中郎袁飜、門下錄事常景、青州刺史劉芳等并在議限,成律二十篇。根據(jù)歷史事實,應(yīng)當(dāng)承認,崔浩和高允只是《神“漢律說”的根據(jù)之二,是“后魏律的佚文,如疑獄以經(jīng)義決、不道、大不敬、咒詛、巫蠱等,都是漢律的律文?!敝袊姆饨ǚ梢幻}相承,從后魏律的佚文中考見漢律的條文,并不能證明后魏律本于漢律。譬如從唐律中也能考見某些漢律的條文,象“不道”、“大不敬”、“不孝”、“惡逆”及“乏軍興”等,但卻不能因之便得出結(jié)論說唐律的底本是漢律。因為唐律是通過隋開皇律繼承漢律的?!稌x書》刑法志載張斐注律表云:“虧禮廢節(jié),謂之‘不敬’?!薄澳婀?jié)絕理,謂之‘不道’?!庇州d熊遠奏云:“凡為駁議者,若違律令節(jié)度,當(dāng)合經(jīng)傳及前比故事,不得任情以破成法?!笨芍耙瑟z以經(jīng)義決”、“不道”、“大不敬”等亦皆是晉律條文。后魏律的繼承漢律,大概是通過晉律才實現(xiàn)的。也就是說,從后魏律的這些佚文中,非但得不出“后魏律承用漢律”或“依據(jù)漢法”的結(jié)論,反倒可以提供后魏律本于晉律的線索。再看陳寅恪的“三源說”。其理由有三:1、后魏初期議定刑律諸人多為中原士族,如崔浩、高允等,其家世相傳乃漢之律學(xué);2、后魏太和中議定刑律諸人多為河西士族,如李沖、源懷等,其家世相傳乃魏晉之律學(xué);3、后魏正始中議定刑律,以由南奔北之江左士族劉芳、袁飜等為“大議之主”,而其律學(xué)皆為南學(xué)。因此“北魏前后定律能綜合比較,取精用宏”。這三條理由,都是從修律人的家世背景立論,其邏輯是:修律人的家世背景決定修律人的法律素養(yǎng),修律人的法律素養(yǎng)決定法律的淵源。這顯然是不符合法律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的。法律作為統(tǒng)治階級階級意志的具體體現(xiàn),它之被制定出來,主要取決于兩個前提條件:一是物質(zhì)前提,即社會的政治和經(jīng)濟的發(fā)展程度;一是理論前提,即前代遺留下來的現(xiàn)成的法律材料。前者是法律的社會背景,后者是法律的歷史淵源。至于修律人,他只能依照統(tǒng)治階級的意志,根據(jù)社會的政治和經(jīng)濟需要,在已有法律材料的基礎(chǔ)上進行修纂。他既不能違背社會政治經(jīng)濟條件隨心所欲,又不能拋棄已有的法律材料憑空杜撰。因此,過分強調(diào)修律人的法律素養(yǎng),用考證修律人的法律素養(yǎng)代替探討修律所依據(jù)的前代法律材料,是不可能正確地解決法律的淵源問題的。何況陳說在考證修律人的法律素養(yǎng)時,大多采用推論的方法,并無直接的堅實的證據(jù)。如論斷崔浩“深通漢律”,所依據(jù)僅是《史記》索隱征引的崔浩《漢律序》的一句話;論斷李沖精于魏晉律學(xué),所依據(jù)僅是“世出河西”;論斷劉芳“律學(xué)屬江左系統(tǒng)無疑”,所依據(jù)僅是“芳本南朝士族,以俘虜入魏”等等,證據(jù)并不充分堅實。綜上所述,可見程、楊的“漢律說”和陳的“三源說”都是站不住腳的。筆者認為,正確的答案應(yīng)該是:后魏律源出晉律。理由如下:第一,從封建法律的纂修規(guī)律來看,后代法律總是以其所承繼的前代的法律做為底本的,如漢承秦制,魏采漢律,晉增損魏律以及唐律因于隋開皇律等第二,從后魏律的篇目來看,明顯地脫胎于晉律。后魏律久亡,其篇目史籍亦失載,但程樹德依據(jù)現(xiàn)存史料索隱探頤,考證出了后魏律二十篇的篇目,其中十五篇有確實的依據(jù),即:刑名律、法例律、宮衛(wèi)律、違制律、戶律、廐牧律、擅興律、賊律、盜律、斗律、系訊律、詐偽律、雜律、捕亡律、斷獄律;五篇從推斷得來,即:請賕律、告劾律、關(guān)市律、水火律、婚姻律。試將上述篇目與《晉書》刑法志所載魏、晉律與漢律篇目做一比較:從表中可以看出,后魏律與漢律或魏律并無直接承受關(guān)系,因為它們不僅篇數(shù)有異,篇目相同的也很少。而后魏律與晉律相比,一是篇數(shù)同為二十;二是篇目一致的多達十七篇;三是在不同的三篇中,仍有兩篇出于晉律,即:捕亡律系合晉捕律與毀亡律而成,斗律系自晉系訊律中分出更有說服力的是,在有關(guān)文獻里還明確記載了后魏律沿襲晉律篇目的事實。如《唐律疏議》卷一云:“晉于魏刑名律中分為法例律,宋、齊、梁、陳及后魏因而不改?!本砥咴?“衛(wèi)禁律者,秦、漢及魏未有此篇。晉太宰賈充等酌漢、魏之律,隨事增損,創(chuàng)制此篇,名為宮衛(wèi)律。自宋洎于后周,此名并無所改?!庇志砭旁?“職制律者,起自于晉,名為違制律。爰至高齊,此名不改?!边@就清楚地表明,后魏律是以晉律為底本的。第三,從后魏律的佚文來看,無疑屬于晉律系統(tǒng)。中國的封建法律雖然是一脈相承的,但在法律思想體系上卻分為兩個系統(tǒng),即以法經(jīng)為代表的法家系統(tǒng)(包括“商鞅傳授”制定的秦律及肖何“捃摭秦法”制定的漢律)和以魏、晉律為代表的儒家系統(tǒng)。說魏、晉律是儒家系統(tǒng),其標(biāo)志是以禮入律,如魏律引《周禮》“八辟”入律,創(chuàng)立“八議”律條陳寅恪說:“司馬氏以東漢末年之儒學(xué)大族創(chuàng)建晉室,統(tǒng)制中國,其所制定之刑律尤為儒家化,既為南朝歷代所因襲,北魏改律,復(fù)采用之,輾轉(zhuǎn)嬗蛻,經(jīng)由(北)齊隋,以至于唐,實為華夏刑律不祧之正統(tǒng)?!惫P者認為,這一段話,如果稍微改動一下,把隱含“三源說”的“北魏改律,復(fù)采用之”八個字,換成體現(xiàn)源出晉律說的“又為后魏所承繼”七個字,就是精辟之論了。二、隋開皇律與北周律在這個問題上,程樹德的“本于北齊”說,陳寅恪的“含有江左因子”說和楊廷福的“集南北”說,各有其是處,但又都不完全正確。正確的答案應(yīng)當(dāng)是:隋開皇律系以北齊律為底本,兼采梁律和北周律而成。關(guān)于隋開皇律以北齊律為底本,學(xué)術(shù)界早有定論,程、陳、楊三家亦無異議,茲不贅述。下面主要辨析兼采梁律和北周律的問題。先說兼采梁律。程謂隋開皇律與南朝諸律無涉,其理由是“自晉而后,律分南北二支,南朝之律,至陳并于隋,而其祀遽斬”。陳、楊不同意程說,但陳謂隋開皇律主要是通過繼承后魏律吸收了南朝前期(指宋齊)律因子,批評“隋唐刑律頗采南朝后期之發(fā)展”的看法“不符事實”,理由是“南朝后期之律學(xué)與其前期無大異同”,“梁陳時代之律學(xué)亦宋齊之舊貫也”。楊謂隋開皇律吸收了南朝全部律,甚至包括陳律在內(nèi),理由不詳。晉亡以后,律分南北二支,北支律(特別是北齊律)有重大發(fā)展,確是事實。但是,第一,南支律并非沿用晉律一成不變,尤其是梁陳律并非“宋齊之舊貫”?!端鍟沸谭ㄖ驹?“晉氏平吳,九州寧一,乃命賈充,大明刑憲,內(nèi)以平章百姓,外以和協(xié)萬邦,實曰輕平,稱為簡易。是以宋、齊方駕,至于楊說主張的隋開皇律吸收了南朝所有律,包括陳律在內(nèi),屬于臆測,沒有什么依據(jù)??妓彘_皇律始修于開皇元年,再定于開皇三年,而陳至開皇九年方并于隋,隋修開皇律時,陳仍為敵國。揆諸情理,隋律怎么會采及陳律呢?況且陳律并非優(yōu)秀法典,史云其“篇目條綱,輕重簡繁,一用梁法”,故“條流冗雜”,“博而非要”再談兼采北周律。程、陳二說均認為隋開皇律與北周律無涉,其理由是隋開皇律之篇數(shù)、篇目和十惡之制等都是襲自北齊律,而不從北周律。楊說雖認為隋開皇律吸收了北周律,但未述其詳。說隋開皇律之篇數(shù)、篇目和十惡之制等襲自北齊,而不從北周,是對的。但這只能證明隋開皇律的底本是北齊律,并不能排除隋開皇律曾采酌北周律。《舊唐書》刑法志云:‘隋文帝參用周、齊舊政,以定律令,除苛慘之法,務(wù)在寬乎?!边@里,已明言隋開皇律參酌了北周律。又,隋修開皇律時,裴政起了決定性作用,“凡疑滯不通,皆取決于政”。而《北史》卷七七裴政傳云:“政明習(xí)故事,又參定周律?!迸嵴簧砑嫘薅?可見隋開皇律參酌北周律亦屬自然。隋開皇律十二篇中,八篇篇目襲自北齊,但也有一篇篇目承受于北周,這就是斷獄律?!短坡墒枳h》卷二九云:“斷獄律之名,起自于魏。魏分李悝囚法而出此篇。至北齊,與捕亡律相合,更名捕斷律。至后周,復(fù)為斷獄律?!标愓f解此“乃復(fù)北魏之舊,非意欲承北周”,其實是有乖于文義的。再從隋開皇律的刑名之制來看,其流刑制為三等,分別流一千里、一千五百里、二千里,這與北齊律顯然不同。《隋書》刑法志載北齊流刑為“鞭笞各一百,髡之,投于邊裔,以為兵卒,未有道里之差”。程說曾就此論之曰:“齊流刑系沿北魏之制,與漢、晉徙邊相類,初無道里之差,至隋始以罪之輕重,分道之遠近?!闭刃涛?六十,七十,八十,九十,一百。笞刑五: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鞭刑五:六十,七十,八十,九十,一百。杖刑五: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鞭刑五:四十,五十,六十,八十,一百。杖刑三:十,二十,三十。三者相較,隋開皇律的杖、笞二刑制顯系參酌北周律的鞭、杖二刑制制定的。這些情況說明,隋開皇律雖以北齊律為底本,但并非盡襲北齊之制,在兼采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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