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術與傳統(tǒng)文學藝術的淵源

武術與傳統(tǒng)文學藝術的淵源

19世紀法國著名的藝術學者托納（1828-1893）在他的經(jīng)典《藝術哲學》中探討了古希臘的雕塑。他強調，對裸體草坪的熱愛是引起古希臘審美力量的主要原因。中華民族同樣崇尚健美、力量、速度等人體基本素質。但更多的卻是贊賞那些把力量、技巧和智慧巧妙結合起來的武藝超群的俠客義士。單純善跑的“飛毛腿”或力能扛鼎的大力士,很難成為理想的中華豪杰。自古傳誦的都是那些以巧勝力,把輕功、內功巧妙運用的英雄。正因如此,許多幼小的童子(如神話中的哪咤、文學中的岳云)和倩秀的女子(越女、紅拂、穆桂英、呂四娘等)成為傳說中的英雄。相反力大無窮的巨靈神卻常常成為被嘲弄的對象。這種欣賞趣味和心理感受的不同,正是中華民族獨特的人體文化一武術影響的結果。把武術稱為一種獨特的人體文化,而不單純稱體育運動(體育當然也是文化的一種)是考慮到漫長的歷史上,它確實不單單是一種體育運動。在冷兵器時代,它是重要的軍事格斗技術,同時又是歷代智者賢士重要的人生修煉行為,從孔子、西漢兩司馬、三班,直至清代的者黃羲之、顧炎武、顏習齋等等,都把習文和備武做為修身治國安天下的人生課業(yè)兩大方面而并重同修。裸體競技在希臘文明史上,不過三四百年,影響卻直至今天。而武術作為一種獨特、內外兼修、含蘊深刻哲理與科學的人體文化,是自古至今,潛移默化影響著我們民族的氣質和心理的。它還為各種藝術的發(fā)展提供了基本功夫和精神滋養(yǎng)。翻閱中華文化史冊,就會發(fā)現(xiàn)武術與哲學、醫(yī)學、宗教、民俗和倫理學的密切關系。武術與舞蹈、雜技、戲曲、曲藝等表演藝術,更親如手足,情同連理,互相滲透,互相影響,在數(shù)千年的歷史長河,翻卷縱聯(lián),互為輝映,留下了無數(shù)趣聞佳話;對于靜的藝術——文學、繪畫、雕塑、書法甚至建筑,同樣有著深遠的影響,至今對某些藝術樣式的興衰和大眾文化的趣味,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武術文化學的研究將從武術的文化內涵、外延和它與中華文明諸方面的互相影響入手,既有益于武術作為全人類的文化珍寶,開發(fā)推廣,也對深入研究和理解東方文明的許多密碼式的精神精髓有益。本文將對武術與傳統(tǒng)文學藝術的血緣與互滲和它在宗教、民俗學中的地位,再作簡論,這些問題都是武術文化學必須研究的課題。一、身懷絕技的武術家中華武學源遠流長,枝繁葉茂,先秦諸子中兵家劍道已經(jīng)卓爾成家,有了自己獨特的學術理論,與東方的古典哲學和古老的中醫(yī)學理論,互為補充,交相輝映。戰(zhàn)國時代越國處女的劍技之論,證明當時的劍術不只有了各種技巧,而且上升到到理論高度,充滿辯證思想,她在闡敘動與靜、快與慢、攻與守、虛與實、內與外、逆與順、呼與吸等矛盾關系時,道出了劍技,乃至一切運動的根本規(guī)律,運用中國傳統(tǒng)的萬物分陰陽的辯證思想,把機動靈活,虛實相生,變化莫測、出奇制勝的戰(zhàn)略要素,講得非常透徹深刻?！皟葘嵕?外示安詳”不只是技擊之道,也是一切表演藝術家應遵循的法則。掩飾隱蔽自己的作戰(zhàn)意圖,使人“見之似好婦”③一但時機成熟,則突襲敵之弱點:“奪之似懼虎”以達到克敵制勝的目的。這些理論,直到今日,也是戰(zhàn)術之要義。越王勾踐當時曾給她以封號,令其教授軍士劍術。據(jù)傳說越女之劍凌后至極,當時越國甲士千百,卻無人能在她劍下討得便宜。直到東漢末年,王充在他的《論衡·別通篇》還贊揚越女之劍說:“劍技一家,斗戰(zhàn)必勝者曲城越女之學也,兩敵相遭,一巧一拙,其必勝者右術之家也。”有術即有道也,“斯道者,一人當百,百人當萬”。④武術從其發(fā)韌之始,先賢們就精研細琢,探研其合理的動作技巧和心理哲學的內在基因,盡管那時這些學科尚未產(chǎn)生,但古代的武術家們卻在實踐中已經(jīng)開始了探索。春秋戰(zhàn)國,列國分爭,諸候公卿競相養(yǎng)士,這些士中,除了有出謀劃策,能言善辯的說客,還有許多身懷絕技的武術家。寶劍是當時主要的兵器,這些武術家被稱為劍士。劍士品流不一,可分上中下三類:一類是專以斗狠擊技為生的甲士,只知披堅執(zhí)銳,或拼死于戰(zhàn)場,或擊劍于殿前;二類則是好讀書,學擊劍,有謀略,有報負、文武兼?zhèn)涞膫b士;三類則是如前所說的越女者流,他們身懷絕技,深諳事理,只隱于山林或市肆之中,一旦國家有難,卻能奮而前驅?！肚f子·徐無鬼》篇所記:“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難解”是指隱于楚國京城市南的武術家熊宜僚,弄丸解國家危難的傳說。有兩種說法:一說楚國大夫子期子西二人欲謀叛作亂,手下已陰積甲士五百人,但仍慮人少寡,奸謀難遂,就找隱居的熊宜僚聯(lián)絡,宜僚有以一當百的高超武技,當他們走到熊家時,宜僚正在作拋球之戲(弄丸),拒絕了他們的利誘和威逼。子期子西見他不幫忙,只好暫時放棄了叛亂之謀。另一種說法是齊軍戊楚,國家有難,熊宜僚于兩軍陣前袒背弄丸,齊軍驚攝于熊氏高超武藝而退軍。現(xiàn)代人自然很難理解冷兵器時代高超武藝的作用?！肚f子》中的記載,自然有其夸張之處,但弄丸之戲確在后世角抵百戲中屢見不鮮,漢畫像磚石中留下了大量的形象資料可資佐證。第一類劍士《莊子·說劍》篇中有生動的描繪,這些是以生命格斗取悅于統(tǒng)治者的可憐蟲,他們不事生產(chǎn)、專習武技,對社會毫無作為,但卻對武術的擊技之術的提高有一定積極影響。有頭腦有報負的有心人總結他們的經(jīng)驗和技巧,大大提高了先秦的武技,民間產(chǎn)生的角抵之戲,也可能是宮庭斗劍之娛的反映。這些善于總結經(jīng)驗的人物,就是曾經(jīng)在春秋戰(zhàn)國大出風頭,并且名垂史冊的第二類俠士,或稱俠士。這些人又分兩類,一是文韜武略兼?zhèn)湔?二是武技雖不一定十分高超,卻臨危不懼,重義輕生,肯為知己者死者。前者如《國語》中記載的“奮三尺劍,一軍不能當”的曹沫?！妒酚洝ご炭土袀鳌肥灼陀涊d他執(zhí)短劍劫持齊恒公,要回齊國侵魯之地的事跡。這位武藝高強的曹沫,與《左傳》所載,在齊、魯長勺之戰(zhàn),運用敵疲我打的戰(zhàn)略,以弱勝強取得勝利的曹劌實際上是一個人?！恫軇フ搼?zhàn)》中所闡發(fā)的策略,至今為軍事家所運用。后者則是荊柯、聶政、專諸之流,他們舍生取義,不計個人利害,以一腔熱血,酬謝知己。直上秦庭,從容說項,圖窮匕現(xiàn)謀刺秦王的荊柯就是代表人物。燕太子丹送荊柯的訣別詩:“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鼓舞了千百年來的仁人志士。從宏觀歷史發(fā)展上看,他們不一定代表著進步方面,然而他們這種慷慨赴義、一諾千金、尚武豪邁的精神,卻影響、陶冶著我們民族的精神和氣質。歷代詩人墨客吟詠描繪他們,直至今天,影視和戲劇舞臺上,還在搬演著他們的故事。趙文王門下那些只知揮劍擊刺的劍士,不管是年終決戰(zhàn),在三千人的角斗中取得何等優(yōu)異名次、冠軍亞軍卻都在歷史的長河中沉淪,默默無聞。相反,失敗的荊柯、專諸、聶政卻名垂千古。這種褒貶,實際也是我們民族獨特的人體文化觀念的反映。漢代的角抵百戲,實際就是先秦武技在藝術上的反映和運用。根據(jù)史載和漢畫像磚石的刻繪可以看出,角抵百戲中除了“會仙總唱”外,其他節(jié)目都與武術有關?！芭獎μ琛弊圆淮?“五案盤鼓、侲童沖狹、載竿扛鼎”甚至“魚龍曼衍”若沒有武功都是絕對不能表演的?！稏|海黃公》是漢代角抵戲中略有情節(jié)的節(jié)目,素來被視為戲曲之萌芽,它的主要部分是手持金刀的黃公與扮作白虎的演員的博斗表演,自然要有許多撲跌舞刀爭斗奮戰(zhàn)場面,才能吸引觀眾,先秦刀劍擊技之術就是它的基礎。像《東海黃公》這樣的保留節(jié)目,沒有幾手引人入勝的武打藝術,恐怕難以搬上漢武帝的角抵盛會。綜合性和武技性是兩漢角抵百戲的主要特色,這個中國各門表演藝術的共同母體決定了雜技、舞蹈、戲曲等藝術深受武術影響的先天條件。舞蹈史學者早已肯定了一點:“中國的傳統(tǒng)舞蹈,它的獨特的色彩之一是揉合了武術和雜技的兩大因素,可能在殷、商時期,或推向遠古時已經(jīng)具有了。舞蹈、雜技、戲曲史學者都直言不諱地承認武術給這些藝術門類的影響,我們某些武術家一談到武術的表演性時,卻常常深惡痛絕,彷佛一涉“花拳繡腿”就失去了武術的筋骨,其實是偏頗之見。趙文王喜劍,劍士夾門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擊于殿前,雖是真刀真劍砍刺,卻也有表演娛人的成分在內。秦末楚漢相爭的鴻門宴上,就有項莊、項伯相對舞劍的“軍中之樂”。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此中自有殺機陰謀,但以舞劍為樂,顯然是古已有之的。漢畫像磚石中那幅劍盾對戰(zhàn)并有樂工伴奏的石刻,提供了物證。隋唐是我國舞蹈、雜技藝術的鼎盛時期,燦爛的唐代舞蹈是在漢代角抵百戲和群眾舞蹈蓬勃發(fā)展的基礎上形成的。自古志士聞雞起舞的習尚,既可以看作是古人習文備武,砥勵體魄和演習武技的一種鍛煉,同時也是舒拓胸襟陶冶性情的一項自娛活動。正是由于劍舞有廣泛的群眾基礎和高超的技藝,才會出現(xiàn)唐代公孫大娘、李十四娘等超逸絕倫的劍器、舞蹈。當時佩劍、習劍已久成風尚,劍術技藝更是高超非凡,成套演練的藝術欣賞價值也是極高的。草書大家張旭觀公孫大娘舞劍器,深受啟迪而書法大進,算是受健舞影響,不足為證,斐旻將軍舞劍,激發(fā)了畫圣吳道子的繪畫靈感卻實實在在是由武術影響造形藝術的例證了。武術對文學藝術各門類之間的影響是深遠的,有時還會產(chǎn)生意想不到的效果。由于漢代史學家司馬遷在《史記》中生動描寫了鴻門宴上,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戲劇場面;由于唐代詩圣杜甫在他的《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一詩中繪聲繪色地刻畫了劍器舞的雄姿玉貌。數(shù)百年后,宋代的宮庭藝人們就創(chuàng)造了一個《劍器大曲》歌舞節(jié)目。把《鴻門宴》這個秦漢之間的故事和杜甫觀眾孫大娘舞劍器的唐代故事,組成一個節(jié)目,被今天的戲曲理論家譽為戲曲時空自由的先河。其實有些不倫不類,在戲曲舞臺上,上下場的變化雖然自由,可以使“三五步代行千里,進出門瞬過數(shù)年”,但卻從沒有把兩個朝代的故事,硬拉在一起,《劍器大曲》的創(chuàng)作手法,倒有些象現(xiàn)代荒誕派戲劇的筆法。唐宋時代,不只有以劍術演化的舞蹈,也有直接以拳術動作素材創(chuàng)作的舞蹈?！哆_摩支》這個舞蹈就是從少林拳法中來,天寶年間改名為《泛蘭叢》。武術這種獨特的人體文化培養(yǎng)了唐、宋時代的表演藝術,確證無疑。但是由于古代沒有錄制影象的技術,而這些卓越的節(jié)目,除了在詩人墨客的詩詞筆記中,可略窺其姿容外,已難以找到具像動作了。然而文武并重的古典戲曲卻至今活躍在中國舞臺上,從她身上可以清楚看到這種獨特文化的深遠影響。二、武術的藝術和藝術戲劇的起源,出于歌舞,為世界各國戲劇發(fā)展重要路徑之一。至今載歌載舞的中國戲曲自然更是如此。然而中國戲曲以它獨具風采的表演藝術,卓立于藝術之林,成為世界重要戲劇體系之一,究其原因,卻不單純在于它的載歌載舞,而主要還在于戲曲中有著極其豐富多彩和規(guī)范多姿的武打藝術。要表現(xiàn)人生的沖突、矛盾和戰(zhàn)爭,在戲劇舞臺上出現(xiàn)武打,自希臘戲劇到現(xiàn)代舞劇,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象中國戲曲那樣有著如此花樣繁多的戰(zhàn)器舞和高超絕倫“驚人之絕技,象蝴蝶,象夢一樣令人陶醉”的武打技巧,不管是天上人間、山岳江海,多么浩大的戰(zhàn)爭場面,戲曲藝術都可以運用它那絢麗多姿的戰(zhàn)器舞蹈和武功,將這些戰(zhàn)斗聲色俱壯地表現(xiàn)出來。這高超的本領則得益于中華民族獨特的人體文化武術的滋哺。不用武術的技巧和十八般兵器的材料,而用人體文化的提法,是因為武術對戲曲的滋哺,不只是為戲曲武功提供了技術,而且影響了戲曲的內容和觀眾的喜尚,這是一種多渠道、多層次的文化氛圍的全面影響。單就武打技術來說,戲曲武打藝術的成熟發(fā)展,幾乎是與武術的豐富成長同步前進的。宋元明三代是我國南北少林武術發(fā)展光大的時代,特別是明代,由于海上倭寇和塞北異族的侵凌,民間和政府軍中都大大提倡武術?？官撩麑⑵堇^光曾親自整理民間十六家拳法,俞大猷、唐順之等將領也曾親著劍經(jīng)拳譜,褒揚武術。民間拳術和專習武術的鏢行業(yè)也開始興起,風尚所至,明代有的戲班在搬演戰(zhàn)爭故事時竟以真刀真槍、火爆熱烈的大開打登臺。明末江西按察使米萬鐘的戲班演出宋金故事,在與金兀術會戰(zhàn)一場,雙方就真刀真槍對打,使舉座皆驚,恍臨戰(zhàn)陣。這種真刀真槍的對打,沒有高超的武功和精確無誤的套路設計是很容易出危險的,明末的戲曲演員們這樣對打,足以說明他們武術訓練的水平。明人張岱的《陶庵夢憶》記敘的徽班藝人搬演目蓮戲的武打跌翻技巧和同時人鄭同庵對萬歷年間著名戲曲演員周鐵墩的武功的描繪,可以看出當時戲曲武功高超絕異,身法的輕靈幾乎與傳說的飛檐走壁相似。在地方戲曲中,吸收武術的典型是粵劇?；泟虬喽计赣袑ｉT的武術教習,傳說少林的代表人物洪熙官就曾隱身粵劇紅船授過武功?；泟∷囆g風格,文場旖旎,武場勇猛。早期粵劇尤以武戲見長?；泟∵€有一個獨特傳統(tǒng):開始演戲前,演員們要真刀真槍對打一番,名曰“打真軍”。借以招徠觀眾,展示戲班武技水平。此風習延續(xù)近二百余年,直到粵劇武花臉李文茂響應太天國起義,率領武戲演員造反,震驚朝野,戲子稱王,成千古絕響,才被禁絕了。京劇的武打藝術,是把武術藝術化最成功的典范,它所以能在清代道光年后成熟地卓立起來恐怕也與差不多同時定型于北京的近代三大派武功,太極拳、八卦掌、形意拳的成熟有關。京劇的前身徽班中雖有不少武戲,但在行當?shù)姆止ど蠀s無專工的武行。到了京劇鼎盛之時,才分出了文武兩套劇目,并有了武生、武旦、武凈、武丑等行當。由于廣大觀眾對武戲的喜愛,武生表演藝術得到了迅速的發(fā)展和豐富。許多戲班在戲報中以“全武行”為號召。清末是一個新舊交替的時代,一方面武術的成熟,特別是明清以來鏢行業(yè)的發(fā)展,鏢行成為武林豪杰棲身謀生和顯親揚名的人生舞臺,也成為錘煉武技、傳藝授徒的重要場所。武術和鏢行的興盛、都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促進了文學藝術的演化發(fā)展,特別是公案俠義小說的興起和繁榮,激發(fā)了人們對武戲的欣賞興致,順應潮流,戲曲舞臺上就出現(xiàn)了一大批反映鏢師和綠林豪杰生活的武戲劇目。如《八大拿》《惡虎村》《落馬湖》《連環(huán)套》《十三妹》等。這些戲中的武打各有特色,更激發(fā)了人們對武術的興趣。另一方面,差不多同時,隨著電訊、鐵路的出現(xiàn),冷兵器時代的結束,鏢行卻沒落了。風云一時的鏢師們或改行退隱或到廟會上打拳賣藝,也有不少人棲身梨園,為戲曲演員練功、說把子,少數(shù)能登臺表演者,則可以在鑼鼓聲中,重溫當年闖蕩江湖的英雄夢。被譽為“集眾家之特長,成一人之絕藝”在京劇事業(yè)上有承先啟后之功的譚鑫培(1847—1917)早年就曾在豐潤縣一家史姓人家當過看門護院的鏢師。他在演《翠屏山》中拼命三郎石秀時,就化用了少林六合刀法,深受觀眾稱賞,被譽為“單刀小叫天”。京劇北派武生繼往開來的大師揚小樓曾向八卦掌二代傳人學過武術,也練過通臂拳和六合門的武功。他把這些武功都不著痕跡地吸收到他的舞姿身段中。八卦掌的扣步、擺步、跨步,進退有據(jù),身旋靈巧,被他吸收到園場之中。他還把六合槍的招法揉進武打之中,刺、挑、兜、蓋,每招中都包含著“啟、用、收”的實法,部位準確,似慢實快,以準取快,令內行看著醒脾,外行看著熱鬧。他在演出猴戲時,那通臂拳的“猿猴借臂”的技巧,為他的表演和武打增色生輝。其實不只武生,以唱功做工見長的青衣而名重藝史的梅蘭芳和程硯秋也都終生精研武術,從武術中吸取滋養(yǎng),梅蘭芳就曾拜過幾位武師學習形意拳和太極拳。他的虞姬舞劍就吸收了形意拳和太極劍的招法氣韻。他被世界藝壇譽為舞蹈家、歌唱家和武術家三位一體的演員。程硯秋先生也是終生習武不輟,并將武藝化入他的舞步和有名的水袖舞姿中。他向高子云學楊式太極拳,拜醉鬼張三習黑門炮錘,從張斌如練太極五行錘。他甚至受聘于日內瓦世界學校做過武術教師,教外國學生太極拳。為傳播和發(fā)揚中華武術文明做了不可磨滅的重要貢獻。在戲曲舞臺上以風格獨特、善于表演武林豪杰而享有盛名六十年之久的蓋叫天先生,他把武術功底作為戲曲武打藝術的基礎,他認為武術功底、就象音樂家賴以創(chuàng)作樂曲的音符,武戲演員只要能根據(jù)劇情的需要,合理地選擇與組織、融化武術動作,就會象有限的音符能夠譜寫成表達復雜而豐富的感情的樂曲一樣,構造出千變萬化的舞臺形象,表現(xiàn)各種不同的人物和感情。蓋老這段高論,無疑深刻地道出了戲曲藝術與武術的魚水關系。沒有我們民族的這一獨特的人體文化的滋養(yǎng),戲曲武戲和譚鑫培、楊小樓、蓋叫天等彪炳史冊的藝人很難想象將是何等模樣。三、武術表演的演變根據(jù)民族民間舞蹈集成的普查,許多民間舞蹈的技巧都是在拳房中練成的。如山東的“鼓子秧歌”,很多地區(qū)都是文武并重,以武術基本功為藝術基礎的。有名的“膠州秧歌”就分兩大派,南派偏武,被稱為武花鼓,引收武術,自不待言。北派偏文,被稱為文花鼓,這些文花鼓中同樣有許多武術動作?！俺蠊陌藨B(tài)”之奇特韻味,沒有武術根基是難以駕輕就熟的。魯西的“柳林秧歌”更是有名的武花鼓,角色行當都是以梁山泊好漢命名。傘頭是柴進、花榮,頭鑼為孫二娘、顧大嫂,和尚是魯智深、武松,憨公子是燕青……這些武藝高強的梁山英雄,自然要有些武藝表演。曹縣的“花傘秧歌”多有武術的撲、蹲、掄、奪、背、竄、滾翻技巧,女子都做飛腳、虎跳、搶背動作。當?shù)睾梦?許多演員也是武術運動員。河北省的“拉花”“舞扇”也有許多與武術結合的表演,典型的是有一種就叫“武術扇”。磁縣的“訝鼓”是從北宋之前就流傳,至今不衰的民俗舞蹈,當年曾為軍中之樂。宋神宗熙寧六年,王安石派王韶率兵出塞,反擊西夏侵擾,就曾在軍中教士兵習“訝鼓”,兩軍對壘之時,以訝鼓鼓舞士氣。至今磁縣流傳的訝鼓,在表演求雨的風俗時,扮演“神魂附體”的主角,都要求有武功的來演,因為他要用種種武術表演來顯示其異于常人的神奇,其實就是舞蹈中穿插武術表演。兩湖流傳千年的巫舞,也與武術某些拳派一樣,以陰陽八卦、五行九宮來記其舞步,他們之間的因果尚待研究,但姐妹血緣卻是一目了然的。武術的消沉使許多民間舞蹈的技藝失傳了。建國之后舞蹈成為獨立的劇場藝術,為了尋找舞劇的民族化,舞蹈家們紛紛向武術家學習。著名的舞劇作品《小刀會》、《雷峰塔》都從武術中吸取大量動作素材,西安歌舞劇院編創(chuàng)的大型舞劇《秦嶺游擊隊》甚至完全運用了拳術的動作來抒情造型。一些著名舞蹈家,如舒巧、趙青等人,都曾經(jīng)潛心學武而終生受用。劍術套路組合已經(jīng)進了舞蹈學院古典舞教學的課堂,成為基本教材之一。四、作為人類國家黨員、既強又關系的主體精神這種至今倡盛的文藝又潛移默化地鑄造著我們民族豪邁仗義、鋤強扶弱、尚武內向、輕財重諾的健康的民族氣質。作為民族心靈的共性,它產(chǎn)生了一種海內外炎黃子孫溝通的對劍俠小說欣賞的美學趣味,至今不衰。尚武重義,對我們民族傳統(tǒng)武功的高超,由衷地篤信和崇拜,自古有之。這種篤誠崇拜形成了自先秦以來就產(chǎn)生的許多關于武林的夸張而神奇的傳說,象古希臘的史詩《伊利亞特》、《奧德賽》贊美競技場上和戰(zhàn)場上的英雄一樣傳誦著那些武林彥俊。中國的俠義傳說發(fā)展成為獨特的武俠文藝,雖時斷時續(xù),今天卻突破國門和制度的樊籬,縱橫馳幻于海內外的炎黃子孫之間。值得特別指出的是:自古以來,我們民族就不單純把武術只作一種外部的擊技術,而總是與人們的品格修養(yǎng)、處世態(tài)度,即為人之“道”,有機聯(lián)系起來的。這從人們對先秦三類劍士的褒貶可觀端倪。對于武林人物的最高精神境界,人們用一個“俠”字來概括。歷史上“俠”的史源和流變,最初的源頭在何處,已經(jīng)難以考察。但先秦諸子中,墨、儒、道三大家的思想和行為中卻都或多或少的有俠者的精神。素來人們把墨家的“必務求與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大害”的識見和“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的精神,視為俠義的典型。把墨子的“兼愛”學說作為中國俠義的理論張本,恐不為過。墨家那種不求功利聞達,奔波列國排難解紛的行動,確實可視為早期游俠光輝磊落的代表。其實早就有人稱墨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大俠。儒家中有不少人物也是頗具俠氣的?！氨┗ⅠT河,死而不悔”以典型的俠烈行為而殉身的子路,就是孔門弟子中一位豪俠。他也是武藝高超、曾下河斬蛟的優(yōu)秀劍士。事實上孔子本身,除了溫良恭儉的儒雅氣度外,也有剛猛精進的一面,他推重的“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的“成人”不啻就是在推崇俠的精神?？鬃右卜俏娜鯐?而是六藝俱精,“力能擎國門之關”的勇武力士。他的大弟子曾參更進而把這種俠者精神肯定為“君子行徑”:“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也。君子歟?君子人也!”道家虛靜無為的思想,表面看來與俠者勇猛精進的處世態(tài)度大相徑庭,但俠者最高境界乃是越國處女,楚熊宜僚等懷絕技而隱者,故而俠與道家在某些精神領域也是相通的。道家經(jīng)典之中,《讓王》、《說劍》諸篇,每多以俠者劍士的行為設譬,即是一證。后世道家在氣功與武當拳法的創(chuàng)造中,更為傳統(tǒng)武術寶庫增光添彩。西漢偉大史學家司馬遷正是基于對傳統(tǒng)武功的崇拜和俠者精神的向往,才在《史記》中專寫了《游俠列傳》。他對“自秦漢以前,匹夫之俠,湮滅不見”,“甚恨之”。故而為當代游俠,一一作傳以記其事,“悲世俗不察其意”也。司馬遷為游俠歸納了四個特點:1、修行砥名,莫不稱賢;2、廉潔退讓,有足稱者;3、“豪暴侵凌孤弱,游俠亦丑之”?！皩Ｚ吶酥?甚己之私”;4、“不伐其能,歆其德,諸所嘗施,唯恐見之。”20這種不求聞達,舍己為人,恭廉修行的崇高品格,成為后世俠義武德之典范,中華民族優(yōu)秀之傳統(tǒng)。正由于此,學擊劍,好任俠,一諾重千金,才成了后世許多卓越人物追求的人生崇高境界和遵循的道德規(guī)范。從漢代文史學者兩司馬,智者東方朔,到唐代的大詩人李白,都好劍術,喜任俠。李白在詩中近百次提到自己“拔劍”、“撫劍”、“腰有龍泉”的話語,他的《俠客行》一詩宣揚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俠隱精神,與先秦武者熊宜僚、越女和司馬遷在《游俠列傳》中褒揚的武德,一脈相承。俠者精神不僅為武家追慕,仿效,歷代文人也極欽慕。唐代詩人詠劍贊俠詩篇甚多,南宋詩人劉克莊把《游俠列傳》中的人物,一一具名題詠,贊賞他們的亮節(jié)高風。反映劍俠生活的唐宋傳奇,就是在此背景下產(chǎn)生的。清代是中國武術全面發(fā)展成熟的時代,也是武俠文藝(包括長、短篇小說和戲曲、曲藝作品)鼎盛之時。創(chuàng)作和演出都出現(xiàn)了空前繁榮局面。此中魚龍混雜、泥沙俱下,既有蒲松齡的《俠女》、《王者》,文康的《兒女英雄傳》等傳世杰作,也有些宣揚封建倫理、格調低下的末流之作。不管人們如何評說,這些作品從內容到情趣上為勃興的戲曲提供了劇目,培養(yǎng)了觀眾。至今有些劇目依然活躍在舞臺上。種種武俠文藝作品,對尚武崇義的民族氣質起了陶琢熏喧作用。自幼學擊劍、喜任俠的戊戌變法主將譚嗣同,所以能夠慷慨赴義,在以一腔熱血,喚醒華夏的凜凜正氣中,不能不說有舍身取義的俠者精神的閃爍。金庸、梁羽生、古龍、臥龍生等人的所謂新派武俠小說,所以能在港、臺、海外華人社會,和三十年禁絕此類作品的社會主義中國大陸,同樣受到不同階層、不同智商的讀者的喜愛,原因何在?不能不說是由于數(shù)千年來獨特的人體文化培養(yǎng)起來的共通的民族精神氣質和文化欣賞心理造成的。上述諸公的作品瑕瑜共存,然而他們的優(yōu)秀之作中宣揚的炎黃子孫、武林豪杰的氣質心理,卻成了塑造我們民族性格的精神滋養(yǎng)。關于這些作品,特別是金庸氏之作的美學價值,紙短論繁,容后專議。但是,不管現(xiàn)代的金、梁諸公,還是兩千年前漢代的太史公,他們在創(chuàng)作自己的作品時,對傳統(tǒng)武技的崇高和俠者精神的向往是共通的。一代代讀者,包括經(jīng)歷、社會環(huán)境全然不同的人們,所以能共賞此類文學,差不多也都有這兩個民族共同的信仰和理念。越女劍道之神奇;宋蘭踏蹺飛劍之高超:后漢郭頤拳法之精妙;鄧展空手入白刃之絕異。雖有渲染夸張之處,但并非完全虛安。司馬遷是相信和崇拜武術之精深,明白學道之難處的。故而他在《史記·項羽本記》中才寫出以霸王項羽之武勇,力能扛鼎、暗鳴叱咤、千人皆廢,“去學劍”而竟“不成”的史實。古今武俠文學誠然有些荒謬虛玄之處,然而名家的用心之作,多有深刻的生命意義,曲折地反映了人生和現(xiàn)實。在社會主義的現(xiàn)代中國,維護公益、主張正義,出于偉大同情的俠者精神,依然值得崇尚。當然以武違法滋事,或只重江湖義氣循私枉法,或死守門戶之見保守自私等消極影響,則是應當摒除揚棄的。五、武術與道教的特殊關系中國的宗教是一個互相滲透、互相影響的復合體,是各種文化觀念、倫理觀念、社會觀念的綜合物,不管是本土的道教、民間秘密宗教,還是外來的佛教,都對武術產(chǎn)生過一定影響,而不少宗教團體和人士,也利用武術為他們的神道設教或社會助陣揚威。最古老的拳種之一的少林派拳術與佛門的不解之緣舉世共知,影響海外。馳名中外的少林寺在佛教鼎盛的隋唐時期確實以武僧名揚天下,和少林派齊名的武當派拳被傳為道家的創(chuàng)造,究竟有多少科學依據(jù),尚待研究,但是作為內家拳法的各派拳術,不管是太極拳還是八卦掌卻實在是吸收了道家的一些練氣的功法,而八卦掌不管來自古老的禹步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