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賜田對象考述

明代賜田對象考述

明初確立政權后，職工薪酬制度成為一項偉大的成就，與宋元以來的職地制度相比取得了很大進步。但是各級武官與土地的聯(lián)系依然密切。對于從征有功的勛臣及在京武官,尤其是錦衣衛(wèi)武官,皇帝的賜田乃是土地獲得之大端;而在外將領及諸衛(wèi)所武官則更多地利用特權攫取土地。土地的來源不同,土地的性質及經理方式亦各異。一明代大力鼓勵對官僚的賞賜和支持洪武初年“詔賜功臣田土”,“賜勛臣公、侯、丞相以下莊田,多者百頃”。①1洪武中似還普遍恢復了職田制?！百n公、侯武臣公田,又賜百官公田,以其租入充祿,指揮歿於陣者,皆賜公田”。②1至洪武二十五年遂有令收公侯舊賜田于官。③2大致在此前后,百官職田也被取消。從表面上看,明代對武臣賜田至此為止,但實際上以皇帝的名義向武臣大量賜田的事不勝枚舉。僅《明實錄》記載的賞賜武臣田土事例就多達一百多次。洪武朝以后,明代對武臣賜田以嘉靖為界分為兩個階段。從洪武末年到嘉靖初年,勛臣及在京武官賜田多無定數。永樂遷都以前,洪武從征將帥多為江淮一帶之人。建都南京以后,所賜之田亦在江南各府、州、縣。遷都之后北方廣大地區(qū)的耕地暴露在隨遷武官及勛臣面前,京畿地區(qū)遂成為皇帝賞賜、武臣奏討土地的主要場所。明代歷朝賜田對象包括武臣中的兩部分:第一、勛臣,即洪武從征舊臣,是為明初賜田的主要對象。不過這些人多為皇帝所忌,動輒得咎,身死產沒,能保持長久者不多。洪永之后各朝封爵也有賜田。第二、由外戚、中貴親眷組成的在京武臣集團。明代奉前代外戚專權之鑒,自成祖而后,后妃不選公侯家,以防大權旁落。④3但對一般武臣卻無限制,武臣家庭通過婚姻與皇室結為親眷,因此而得致公、侯者為數不少。武臣一旦貴為外戚,則父兄、子姪、朋黨,扈從多授武職。孝肅皇太后兄弟周壽成化間先封伯,后進侯,“其子璋、瑾、瓚、瑛,侄瑭,皆錦衣衛(wèi)指揮?！雹?這是典型的例子。正統(tǒng)以后妃、主、公、侯、中貴子弟授官者多寄祿錦衣衛(wèi)中,⑥5錦衣衛(wèi)武官一時多達數千員。由于錦衣衛(wèi)與皇室的姻親關系,其武官自然也成為明代賜田的主要對象。此外明代中期,閹官把持朝政,其兄弟子侄,甚至家奴授官錦衣衛(wèi)者也多賜田,這在《明實錄》和一些地方的方志中記載很多。勛戚集團取代純由軍功獲爵的勛臣成為賜田的主要對象在明代中期是顯而易見的變化。嘉靖以前對武臣的賜田并無固定額數,與官職的大小聯(lián)系也不密切,且賜田往往出于特恩。一經給賜,絕少還官。一般賜田頃畝額初期以功勛之大小,中后期則以與皇室的親疏關系而確定。因為就皇親武臣來說,他們的重臣地位可能由于后妃們的失寵而被其他武臣所取代。其賜田則隨其地位之隆卑而作重新調整。例如,弘治間皇親會昌伯孫忠有賜田2480頃,后來孫氏寵衰,皇親慶云侯周壽得孫氏原田1200余頃?！皶r壽方貴幸,乃展改四至益占孫氏田。”沒過多久周氏寵漸衰,皇親建昌侯張延嶺貴幸,賜土與周壽為界“乃稍侵壽界,毀其封堆……壽心不平,兩家奴仆遂相撲擊……”,最后由皇帝親裁,延齡得地16705頃有奇,周壽得地2000頃,孫家得地220頃。⑦6仁、宣之后賜田的主要形式為奏討。天順時“其間奏討五十頃,而侵占一百頃者有之,奏討一百頃而侵占二百頃者有之”。⑧7跟隨而來的是接受投獻、強買、強占多至不能勝計。嘉靖初年北方京畿八府土田多為“各監(jiān)局、戚畹、勢豪乞討,或作草場,或作皇莊,使民失常產”。⑨8“各處莊田,勛戚之家,多有數百千頃,占據膏腴跨連郡邑。”⑩8這種情況所引起的北方社會矛盾使最高統(tǒng)治者感到不安。嘉靖初年開始對勛臣勛戚賜田進行勘查,意在限制土地集中。其時,戶部尚書梁材言“今勛戚高爵已涯分,而陳乞地畝動以千數,非祖宗立法意。宜申明,請旨不許妄加奏討,侵漁小民,其欽賞有成命者仍與管業(yè),有世遠秩隆或非一派相傳者量存三之一,為基祭費,余皆入官?！?11)8提出部分收回賜田的主張。世宗皇帝因下諭“已賞土亦宜查明,有分外強占者,俱給原主,自今勛戚大臣各保祿位,不許妄加陳之”。(12)8這是賜田議限之始。嘉靖八年給事中夏言等對京畿勛貴土田進行了勘查,查出包括皇莊在內勛臣田土共計200919余頃,其侵占民田20229余頃,俱令還民,(13)8故《明史》載稱,“世宗初,正德以來投獻,侵牟之地頗有給還民者?！?14)1此后不久,戶部即奉旨酌議勛臣勛戚限田之法。最初的限田方案直到隆慶二年才出籠,該方案大體是:“勛臣傳派五世限田一百頃,戚畹限田七百頃,宗支已絕及失爵者奪之?！?15)9隆慶二年限田法議定之后,對勛臣勛戚田土進行了再次勘查。巡按直隸監(jiān)察御史劉世曾在給皇帝的奏疏中詳細地開列了此次勘查的結果。這次勘查只限于京畿,其它省份都沒有涉及到,因而以下羅列遠非勛臣勛戚及武臣田土的全部情況,但依此也可了解隆慶二年前后京畿地區(qū)軍功地主擁有賜田的概況。盈限者有下列武官:成國公朱希忠1300余頃;定國公徐文壁、英國公張溶、惠安伯張文善各500余頃;泰寧侯陳良弼、錦衣指揮李光先等各百數十頃;附馬李和2800余頃,許從誠1500余頃;錦衣衛(wèi)指揮謝守樸、林薦、張樹、陳書文、龍邵輔,千戶夏時際等各數百頃。不足限者則有諸勛爵吳繼舜、李儒、陳大紀、張、費甲金、朱承勛、劉斌、錦衣衛(wèi)指揮甄輔,他們已傳派五世有田皆不足百頃。對于盈限者戶部建議“宜酌量裁減”,不足限者“宜命承業(yè)如舊”,得到皇帝的詔允。(16)10勛臣勛戚限田法的最后一次議定是在萬歷十九年,這次議定的標準是“皇后家傳派五世留一百頃,皇貴妃并貴妃家派傳五世留七十頃,以為香火地。后家不論旁支別派永遠給付遵守,妃家無正派傳至三世不論多少盡數還官,其附馬傳至三世準留十頃以為公主香火地,永遠給付遵守,余著還官?！?17)11這次的限田法未提及勛臣,只議戚畹,表明明末有賜田的武臣多為皇親。另外在與隆慶二年限田法比較時發(fā)現(xiàn),隆慶二年戚畹限田700頃的限額似乎過高,其實隆慶二年戚畹限田700頃中未提到傳派五世,因而700頃的限田之數應為初次賜撥之數,而非傳派五世后的保留之數。隆慶二年皇親杜繼宗賜地700頃,(18)12皇親武清侯李偉隆慶初賜地亦為700頃,(19)13足資為證。無勛世裔限田數也經歷了一些變化,最后在萬歷時形成制度為:元勛世裔限以200頃,勛戚半者限田150頃,戚畹限田100頃至70頃。明末勛臣勛戚限田法制定以后,除了宗藩集團和以后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集團外,動以千頃田地賞賜武官的情況得到限制。勛臣勛戚田土依世遞減之法在京畿地區(qū)也相應實行。如隆慶二年孝恪皇太后親侄慶都伯杜繼宗賜地700頃,二世都指揮同知杜維忠時減去三分之一,留地460余頃,萬歷四十五年三世都督同知杜允祥時又減去三分之一,留地230余頃。(20)12五十年間,經三世賜地由700頃減至230余頃。雖然五世限田法在隆萬以后確有實行的例子,但是由于皇帝的特恩,往往執(zhí)行的不徹底。如都督僉事李成銘為武清伯李偉三世孫,在萬歷時由于特恩不但未減田土,而且連二世時已減田土又復取到手。(21)13限田法實施的范圍也很有限,在外鎮(zhèn)守勛臣如云南沐氏,莊田自欽賜外“多至八千余頃”、“有莊田百七十四所。”(22)9直至明末未曾議減。二衛(wèi)所官及其家庭的土地來源問題明代在外武官沿軍事要地分布,先九邊,次京畿,次沿海,次腹里。九邊地區(qū)和一些實地衛(wèi)所地區(qū)地域廣闊,一般為都司衛(wèi)所管轄,不僅屯田子粒歸都司、衛(wèi)、所管理,即民人所耕空閑地賦稅亦與府、州、縣無涉。都司、衛(wèi)、所對九邊地區(qū)及其轄地的土地及征收子粒管理的混亂,造成在外將領及衛(wèi)所武官侵占耕地的有利條件。邊將對空閑地的占耕從明朝經略九邊之初就已經開始,至明朝中期已是積重難返,不可扭轉了,茲舉幾例說明之。在寧夏、甘肅,宣德六年陜西參政陳琰言:“寧夏、甘肅田地有水灌,即旱亦收,然二處膏腴之地皆為鎮(zhèn)守官及各衛(wèi)所豪橫官旗所占?！?23)14在大同,宣德六年御史張勖言:“大同地曠,所種柔麥有收,多為軍官據占”。(24)14在宣府,景泰三年都給事中僉達言:“長安嶺直抵獨石一帶,田連阡陌,耕獲甚豐,從而詢之,則皆總兵等官私產耳?！?25)15京師以北一帶,景泰三年大學上商輅上《屯田議》說:“口外田先年在京功臣將官于附近城堡膏腴田占作莊田,他諸空閑田,鎮(zhèn)守、總兵、參將并都指揮等官占為己業(yè)?！?26)15成化三十二年,真定知府余瓚言:“陜西、山西、宣府、遼東等處(田地)為鎮(zhèn)守內外官等……盡行開耕,所獲糧草甚豐。”(27)16以上材料表明,明朝中期九邊地區(qū)占種空閑地的規(guī)模是十分巨大的。耕占者即有各衛(wèi)所武官,也有鎮(zhèn)守總兵、副總兵、守備等任命的駐守官。對占有的空閑地,武官們或招人佃種或役士兵耕種,所獲糧草多不納官。不僅邊地屯務,即整個軍政都受到重大影響。因而制止邊將和衛(wèi)所武官對土地的掠奪和擴大私產,成為永樂以后朝野上下言邊政者的重要議題之一。但是明代對邊將和沿邊衛(wèi)所武官私人土地的擴大采取的諸種措施從來也沒有有效地解決過問題。正德四年宦官劉瑾把持進政,采取武斷手段清理九邊田土,問題沒解決卻在邊地激成廣泛的兵變。在遼東“逆瑾扇禍……遍稅遼東邊田,激成叛亂?！?28)17在寧夏“比較屯種,尤嚴加刑于軍官妻子,人心憤怒,指揮何錦遂與安化王謀起兵以誅瑾為名。”(29)18正德四年的邊地兵變已經表明,明朝政府對邊將掠奪土地是無力遏止的。于是正德之后采取了折衷手段,逐漸確立了邊將養(yǎng)廉田制度,并最終得到推廣和發(fā)展。邊將養(yǎng)廉田的由來,明朝末年就已經產生了誤解,明末學人侯方域認為:“(國)初未嘗以田與官,始于隆慶二年,將宣大屯田開墾成業(yè)者,每十頃內給軍官五十畝,為養(yǎng)廉之資?！?30)19實際上,養(yǎng)廉田的產生與正德時清理邊地的關系極為密切,并且在時間上也有明顯的順序關系。正德四年十二月,即離寧夏兵變四個月之后,巡撫甘肅右僉都御史王憲奉旨查勘內外鎮(zhèn)守等官土地,他上疏請求各邊允許鎮(zhèn)守等官地土務足養(yǎng)廉之用,原無者不必添給。戶部覆議:“鎮(zhèn)守等官原無給與養(yǎng)廉地土事例,中間多因奏討,相沿承種,耕獲采取,不無重勞軍士,兼多寡不均,必至別項漁利。望酌量秩分輕重,定為等第,庶使民不傷患,事體歸一。”(31)20養(yǎng)廉地數額,也做了確定:“鎮(zhèn)守(總兵官)水田十頃、旱田十頃;副總兵官水田五頃、旱田五頃;分守并監(jiān)槍、游擊各旱田十頃;守備五頃;原無者給水田一頃,永為養(yǎng)廉定例?！?32)20正德四年朝廷制定的養(yǎng)廉制度,應視為養(yǎng)廉田設置之始。養(yǎng)廉地制度確定之后,各邊因土質肥瘠差別,地額多少也有變化。以總兵、副總兵為例,嘉靖二十四年寧夏鎮(zhèn)總兵為3頃60畝,副總兵為1頃50畝;隆慶二年宣府鎮(zhèn)總兵為90頃,副總兵為30頃;萬歷二年大同鎮(zhèn)總兵為180頃,副總兵為60頃。(33)21隨著時間的推移養(yǎng)廉地額開始擴大,享有養(yǎng)廉田的人員范圍也有所擴大。養(yǎng)廉田的來源也有了變化,至少在宣府與大同,隆慶二年時的養(yǎng)廉田是從已開墾成業(yè)的屯田中撥給的。(34)19應該提及的是,養(yǎng)廉地制度的確立并沒有有效地制止邊將對土地的掠奪,相反,在很多場合下它反而成為在外將領以合法手段占有或擴大土地的借口:“各將官指稱養(yǎng)廉,請乞官田,多至數十百頃?！?35)9在養(yǎng)廉田之外,一些地方還給予邊將養(yǎng)廉草場。如隆慶二年大同鎮(zhèn)分給將官養(yǎng)廉田時,分有草場。(36)19萬歷十五年,寧夏總兵等官擁有自行管業(yè)湖灘草場10座,歲采草60000余束。(37)11邊將占有土地的一般情形如上所述,而衛(wèi)所武官及其家庭的土地來源又是怎樣的呢?明代衛(wèi)所武官及其家庭土地獲得有幾種不同途徑:(一)政府允許下的荒地自墾。衛(wèi)所武官的正項經濟收入為官俸,官俸之外不再給田。明初建立衛(wèi)所的同時在全國遍設屯田,實行屯田軍自養(yǎng),邊地腹里衛(wèi)所軍或三分守城七分屯種,或二分守城八分屯種。在內地一些衛(wèi)所,則有全衛(wèi)所下屯者,每一正軍給屯田一份,每份20畝至100畝不等,各按地方寬窄,地力薄厚而定。衛(wèi)所武官不分配正額屯地,只對屯務進行管理。明初屯田制度完備,受以后歷朝經世者贊許。但是此項制度從開始就暗藏了巨大的缺陷,即官舍軍余的生計問題。衛(wèi)所人口繁衍后,武職及正軍眾多家屬正當謀生是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這個問題在建立屯田制度之初就已顯露端倪,并初步得到重視。永樂初年在重審各衛(wèi)所屯田令的同時下令:“其舍人余丁自愿耕種者不拘頃畝,任其開墾,官府不許比較?！?38)22其時天下甫定,各處空曠地尚多,故軍官及其舍人余丁得任意開墾土地,所墾之田亦不起科,并得到政府的支持。至正統(tǒng)四年夏令“各邊空地許軍余耕種,完其稅。”(39)22當然,其中也應當包括官舍余丁。在明朝前期一百多年里,允許軍官舍余免稅墾荒是一種穩(wěn)定的政策,在此政策下,衛(wèi)所軍官家庭占耕了大量的土地,不過比起邊將來,這些土地規(guī)模較小,分布在全國衛(wèi)所附近。(二)對屯田的侵占。衛(wèi)所武官對土地的攫取中重要的一項是對軍屯的侵占。明代的軍屯在永樂初已在全國形成完整的制度。其時“東自遼左,北抵宣大,西至甘肅,南盡滇蜀,極于交趾,中原則大河南北在在興屯矣。”(40)1衛(wèi)所武官直接典屯是武官們能夠侵占屯地的重要原因。明朝初年為防止武官貪肆,對武官鈐束較嚴,對罪官動施嚴刑。如洪武二十八年“誅東勝衛(wèi)百戶吳信,坐侵暴屯卒也?！?41)4因而武官對軍屯侵占較少。永樂以后武職侵占軍屯漸成風氣,大凡有軍屯處就有衛(wèi)所官侵占的記載。在一些地方侵占甚至達到瘋狂的地步,使明中期以后屯地大量失額。如泗州衛(wèi)“占種之禁甚嚴矣,然屈指今日衛(wèi)所之官,何官不種軍田,何官盡輸籽粒,侵占之弊有多至十數分者,而又不納糧”,“而屯軍敢怒不敢言”。以至于“寧犯憲典,而不敢犯世官”。(42)23有人曾對軍官侵占事例進行過詳細的統(tǒng)計,鎮(zhèn)守總兵及衛(wèi)所武官侵占屯地事件達一百三十多起。(43)24侵占的辦法是,衛(wèi)所武官們通過更改屯田帳籍,將屯田與民地交換等手段使屯地永遠屬于自己。(三)部分衛(wèi)所官職田的殘存形式——準俸職田。準俸職田來源于明初皇帝代表國家的賞賜,后來折俸田取消,仍給官員俸祿。但在邊遠的一些省份,如四川與云南的衛(wèi)所里,折俸田卻始終殘存下來。弘治十六年巡撫都御史林元甫上疏言:寧番衛(wèi)官員無準俸田地,而本色米亦不獲關支,請如建昌、會川二衛(wèi)例,一體關支。當時四川的舊例是“各衛(wèi)官員有準俸田地者,其三分本色米不再支給?！?44)25由此判斷,四川一般衛(wèi)所里均有準俸職田,而無準俸之田的建昌、會川和寧番衛(wèi)所反屬例外。在云南衛(wèi)所里也有準俸職田。正德十三年十一月監(jiān)察御史胡潔疏言四事,其中詳細言及武職準俸職田在云南的情況:“云南武職折俸外又給以田,指揮百四十畝,千戶百二十畝,百戶百畝?！?45)26正德《云南志》也有關于軍官準俸職田額數的更為詳細的記載,并且說明了職田的分布狀況?！捌涮锔鞲⒅?、縣、司地方俱有?！雹?四川與云南的例子表明武職準俸職田在明朝中期以后還在南方邊遠省份存在。又據胡潔奏疏中“朝庭之恩即優(yōu)且渥,而武職子孫輒將職田典賣”(47)26等語可知,準俸職田可以傳及子孫,但不能自相典賣,因而準俸職田是一種不同于九邊養(yǎng)廉田的世田。此外,明中期以后,軍費成為國家巨大負擔,軍屯遭到破壞,屯地大量拋荒,屯軍逃亡嚴重,與此同時軍官們則生活相對穩(wěn)定,于是又有邊地軍官開種之例。如嘉靖初“大同鎮(zhèn)城迤北一帶,東抵陽和,西盡高山,一百四十余里,俱系平川曠野,又弘賜堡稍東南十余里,五堡分中所處,一山特起,小名平山,絕頂之上,曠然平地,膏腴之田,連山幾乎千頃”巡按官將該土田盡數丈量,分撥該路參將50頃,守備10頃,把總每員5頃,管隊官每員2頃,每軍各1頃,共該3945頃,并“照員名地畝分給牛具種子,行令各將及守備等官督勤,稱時耕種。”(48)7隆慶二年,宣府、大同又令各軍官“自行開耕,若副參不及百頃,守備以下不及一十頃者參論戒飭?！?49)19上述只是明代軍功地主擁有或獲得土地的一般情景。當然在買賣土地盛行的時代,并不排除官戶自由購買民田或通過諸多其它手段獲得土地。三整體上,官府與佃農的對立南北二直隸地區(qū)是勛臣勛戚賜田的主要場所,所賜田一般皆為官田,也有強賜民田的,對武官賜田所有權享有程度的分析,能夠幫助認識這種官田的性質。要確定其性質,應先從收租過程談起。洪武中賜田之初,嘗令“戶部經理功臣田土,”(50)2其辦法主要是田租有司代為征收。明初賜田的租率史料記載較少,較早的材料是洪熙年間的?！睹鲗嶄洝泛槲踉暧涊d:“撥賜公、侯、附馬等項田每畝舊輸租一石?！?51)27正統(tǒng)以后田租改征銀兩,租率每畝征銀三分是普遍的做法。成化十六年戶部復議各王府、內外勛戚莊田定例,不改初制,依然是每畝征銀三分。(52)28又弘治十二年戶部尚書周經奏:“王府、勛戚之家莊田,例畝征銀三分,上下稱便?！?53)29這個租率一直延續(xù)到明末沒有大的變動。如天啟年間中府都督同知張國紀等人的賜田,仍規(guī)定為每畝征銀三分。(54)30每畝租率三分白銀是個官定數額,這個定額租的意義又在于田主收入的穩(wěn)定性。田租有司代為征收的辦法是“公、侯田租例輸京倉,歲給與之?！?55)2在賜田上,田租有司代為征收與租率官定一樣是明朝的通例。中期間或有一二受寵勢豪自行收取:弘治六年九月“安昌伯錢承宗祖母汪氏奏乞自收(田租),乃命通行府州縣,遇業(yè)主愿自收者聽?！?56)25此令一下,百弊叢生,不少勛臣勛戚借自收官租,縱容管莊之人,橫暴為非。十二年皇親張鶴齡在自己莊田上強行收取田租,每畝五分。以后又有奏請?zhí)镒庹魇瘴宸终摺?57)29鑒于勛臣勛戚田租自收的做法不斷受到大臣的奏劾,正德元年便又恢復了有司代征之制。田租率官定,田租官收,是勛臣勛戚賜田的主要特點。勛臣勛戚在通常的情況下只就所在官司領取地租銀而已,他們在很大程度上并不過問賜田里的生產情況。因而勛臣勛戚及在京高級武官與其賜田上的佃農的對立直接表現(xiàn)為官府與佃農的對立。明朝政府之所以不辭繁擾介入勛臣勛戚田土的經理過程應有如下原因:(一)官為定租率,有司代征可以減少勛臣勛戚在京畿一帶相互攀比,無止境地加重租率所帶來的潛在不安定因素。弘治間戶部尚書周經奏劾張延齡賜田征銀五分時說:“恐繼此有效尤者,許之則傷民,不許則有不均之嘆?！?58)29(二)田租有司代為征收,政府可以隨時對賜田上的生產過程進行干預。明朝實行災荒田稅蠲免政策,目的是使以農業(yè)立國的政權不致因災傷而遭傾覆。賜田田租自收,業(yè)主則可不執(zhí)行災荒蠲免的命令。弘治二年戶部奏:“今歲各皇親、公侯、附馬、伯……莊田,乞照民田被災分數為收租之數。不許過取癘民?！?59)25得到允準。又如嘉靖三十八年定國公徐延德言“本家莊田雖遇災傷不宜蠲免。”被戶科給事某官參論:“延德世受國恩,坐享厚祿乃妄意希求,厚自封殖……災傷不免租稅原系官莊子粒之數,于勛戚莊田無與俱不可從?！?60)8(三)官府掌握收租權,其租銀可移作它用,解官府一時之急?！睹鲗嶄洝泛胫问四炅轮休d:“先年所賞皇親附馬、功臣、寺觀莊田將八萬頃,每畝征銀三分,歲約得二十萬兩,宜遣官查解內庫以給賞,侯庫藏稍充,仍給業(yè)主,此皆因時權處以應日前之需”。(61)25,可見政府掌握收租權之后必要時可停止租銀的支給,更表明賜田業(yè)主是封建政權的附庸,而非土地的附庸。(四)對賜田土地進行實際的控制,使勛臣勛戚與土地只有一個名義上的享有關系,從而使賜田的收回成為實際的可能。隆萬之后,勛臣勛戚賜田實行五世遞減法,其賜田的收回即是通過有司停止租銀支放實現(xiàn)的。以上分析更說明勛臣勛戚對賜田產權的享有是受到很大限制的。他們既無權規(guī)定自己賜田的租率,也無權在賜田里收租,對賜田的買賣更屬非法行為。如弘治中會昌侯孫銘與其侄孫賢曾私以賜田500頃易慶云侯周壽銀500兩。(62)6被認為是犯罪行為,因為兩家都是皇親才得到寬宥。其所易賣之田500頃又被轉賜他人。就武臣賜田上的生產關系而論,佃戶耕佃方式以及耕佃人與田主的關系前后經歷了不小的變化。即由明初撥賜佃戶耕種轉為明中后期招佃耕種和利用賜田上國家佃戶耕種。洪武政權建立伊始,在賜功臣田土的同時也撥賜佃戶以保證賜田的開耕。如洪武四年九月中書省奏公侯佃戶名籍之數:“六國公二十八侯佃戶凡三萬八千一百九十四戶。”(63)2十六年云南平定后以軍功授爵賜田撥佃戶“陳桓、胡海、郭英、張翼等兵興以來屢效勤勞……食祿各三千五百戶?！?64)31明初撥賜的佃戶,由于功臣們的爵位和軍職的世襲性,遂成為功臣家的世佃。但是許多功臣在洪武末年遭到殺戳,所以洪武朝結束時這些直接賜給武臣們的佃戶剩下不多了。嘉靖間在京畿勘查功臣田土時時有一奏疏說“然功臣之中勛勞大者,至今仍有莊田不過數家,查得管業(yè)已定,侵占亦少?！?65)7恐怕有欽撥佃戶者唯此數家而已。明朝中期以后是否還有撥賜佃戶的制度呢?本文以為賜田的同時大量撥賜佃戶只是明初一個時期的做法,自中期始就不再大量撥賜佃戶了。其根據是:明代史料有關勛臣勛戚、在京上層武官、親王賜田的例子以百計,均只計賜田,不記撥賜佃戶,撥賜佃戶是大事情,史料不載說明撥賜佃戶制度已經實際上停止了。明初那些撥賜佃戶既然有名籍說明受到官府的控制和管理,他們與賜田主應有較強的依附關系。洪武以后不再撥賜佃戶,佃耕者的來源主要有二:(一)招民佃耕,關于招民佃種的情況很普遍。明中期以后賜田以奏乞為多,乞得之地,有荒有熟,其荒地就得招佃。如成化間錢雄家,有奏討地1300余頃,“其家人多招集流民佃種?！?66)28賜田招佃,田主與佃戶的關系即為契約關系。又有乞得田地之后無人佃種,自動退田者。天順三年,英國公張懋奏稱“天順元年,臣奏求順天府大安縣,信安草場共四千五十頃,即今無人管業(yè),愿退出還官?！?67)32自動退出賜田的例子十分罕見,但在其中可以看出,所賜荒田必須招佃,否則田主就不能得到實際的利益。(二)原賜官地上的業(yè)主或官地上的原佃戶。明初在北方“中原多蕪,命省臣議,計民授田”?！氨狈浇堑囟嗖恢?召民耕,人給十五畝,疏地二畝,免租三年?！?68)1又有“額外墾荒,永不起科之令?！?69)33至宣德間,墾荒田永不起科及洿下斥鹵無糧者皆核入賦額。這些耕種者均為小土地擁有者。明中期以后勛臣勛戚賜田上這樣的人戶很多,最典型的例子是成化二十年,錦衣衛(wèi)帶俸指揮使邵華在薊州的賜田,其地“一百四十余頃,乃居民世業(yè),詔并與之。”(70)28另會昌伯孫忠家正統(tǒng)時賜地“一十六頃五十二畝,俱系逃民納糧田”,后來其田原主有復業(yè)者。(71)28由于賜田上的田租是官府代為征收,因而不管某塊已開墾成業(yè)的土地轉賜給誰,原業(yè)主將田賦交給官府就行了,賜田主與耕種者發(fā)生關系不多。軍功地主的上層雖然占有大量賜田形式的土地,但是他們與土地的聯(lián)系是獨特的,其賜田之租率、收租方式,土地占有面積隨時受封建政府的控制,并隨他們與皇帝親疏關系而起變化。五世限田法的實施,國家撥賜佃戶制度的停止,以及地租折銀后,白銀購買力的下降(72)34,使上層軍功地主的經濟地位受到一定的影響。邊將占耕土地的耕種方式有兩種基本情況:(一)役軍耕種?？偙?、游、參等官遠離朝廷非法役軍耕種是他們耕作邊地、霸占地利的重要方式。如在寧夏,總兵官史昭左、參將丁信“私役官軍動以千計,廣置莊田,各有二十余所?！?73)32又如宣德年間左屯衛(wèi)指揮使張?zhí)?、寧陽侯陳懋私役軍種田“三千余頃,奪民水利”。(74)27這樣的例子很多。(二)招佃耕種。其大者如遼東都督僉事李英家有佃戶甚多?！俺蹂\義佃戶輸粟帥府者,五百人?！?75)35無論是役軍耕種或招佃耕種,由于在很多情況下邊將的土地是不納糧的,因而能獲得相當豐厚的地利?！按蠊倬奘?千倉百廩,由是而應召,納粟則關給白銀、糶與鹽商則多沾重利?！?76)邊將所占田地一般不計入都司地畝冊中,納糧起科者不多。但是對一些地位稍低的武官情況則稍異,他們占耕的地畝往往一遇清查,即被登記,按則納糧。如在正統(tǒng)時“諸邊將校,占墾腴田,有至三十四十頃者,陜西左參政年富奏請,每頃輸賦十二石。但都督王楨以為過重,疏爭之,建議減為三分之二,遂為定額”。(77)5軍官占耕邊地即使納糧,每畝也不到一升,這是個很低的賦額。邊將耕占荒田經過一段時間都被事實上看做自己的私產。有提出清刷邊將田地者,往往難于奏效。正如景泰中徐三重所說:“口外荒田功臣鎮(zhèn)守等官占據日久,目為己業(yè),一旦清刷即無舊籍可循,又難一概斥奪。”(78)36養(yǎng)廉田為適應邊將的貪求而設。其享有均為鎮(zhèn)守將領而非衛(wèi)所千百戶等官。正德五年詔令“其內外鎮(zhèn)守更代不常,給撥養(yǎng)廉地,請各照頃畝立石志之,永為遵守?！?79)37養(yǎng)廉地為官而設,官去田留,是一種明中后期發(fā)展起來的職田,養(yǎng)廉地的給配發(fā)展成制度以后,邊將占田的情況實際上并沒有得到緩解,形成邊將即有養(yǎng)廉田又私占荒田的情況。養(yǎng)廉田開始撥給之時耕種方式與一般地主一樣,多為招佃耕種,但是后來情況發(fā)生了變化,嘉靖二十一年,寧夏養(yǎng)廉田“田園地土合令將領給種,委任奸軍為莊頭,索取種子牛具,派撥耘鋤人工?！?80)33不但牛具種子由軍衛(wèi)出,連耘鋤人工也由軍士承擔。養(yǎng)廉田的耕種成為衛(wèi)所的一種公務。萬歷以后,邊將對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