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的知識批判相關(guān)論述再評,西方哲學史論文

尼采的知識批判相關(guān)論述再評,西方哲學史論文摘要：尼采的知識批判理論通過在知識論、價值論和生存論等層面上對科學知識的哲學批判,旨在凸顯科學知識的有限性。在科學知識與自然世界之間成立的是隱喻關(guān)系,科學知識深受認知視角的局限,傳統(tǒng)認識論對科學知識的視角有限性的忽視,助長了那種將知識道德化,無限推崇科學價值的科學樂觀主義?？茖W樂觀主義對科學知識單一視角的無限推崇,遮蔽了藝術(shù)與哲學等提供的其他豐富多彩的解釋世界形式,讓人性與文化變得貧乏與單調(diào),進而導向了虛無主義的后果。尼采借助其唯美主義思想對知識的審美化,力圖在虛無主義的時代為文化的多元發(fā)展與生命的自我提升探尋一條新的道路。本文關(guān)鍵詞語：尼采;知識批判理論;知識的有限性;視角主義;唯美主義;Abstract：Withthephilosophicalcriticismuponscientificknowledgefromtheperspectivesoftheoryofknowledge,valuetheoryandexistentialtheory,Nietzscheaimedtohighlightthefinitudeofscientificknowledge.Therewasthemetaphoricrelationshipbetweenscientificknowledgeandnaturalworld.Scientificknowledgeisdeeplylimitedbycognitiveperspective.Traditionaltheoryofknowledgeneglectedthefinitudeofscientificperspective,consequentlytheyencouragedscientificoptimismwhichmoralizedtheknowledgeandunlimitedlyadmiredscientificvalue.Scientificoptimismsunlimitedadmirationofsingeperspectiveestablishedbyscientificknowledgeveiledotherabundantmodesofworldexplanationsfromartandphilosophy,whichmadehumanitiesbarrenandmonotonous,thusleadingtothenihilistconsequences.Withthehelpofaestheticismwhichaesthetizedknowledge,Nietzschemadeeffortstoopenupanewroadtopluralisticdevelopmentofcultureandself-enhancementoflifeattheageofnihilism.Keyword：Nietzsche;criticaltheoryofknowledge;thefinitudeofknowledge;perspectivism;aestheticism;尼采的哲學思想以其鮮明的批判性著稱,相應地,尼采對科學知識的批判與反思,構(gòu)成了一種別具特色的知識理論。西方傳統(tǒng)的知識論致力于解決的是知識辯護問題,隨著知識論的自然化,現(xiàn)代知識論則倡導根據(jù)語言學、心理學與認知科學等科學的理論方式方法來為科學知識提供辯護。不同于上述知識論的研究旨趣,尼采并不試圖從科學的根基處為科學知識的普遍有效性與正當性進行辯護。尼采的知識理論主要致力于解決一個科學問題,華而不實,科學不再簡單地被肯定為生命的征兆,而是被理解為成問題的與可置疑的,科學問題是不可能在科學基礎上被認識的,而是應當在哲學批判的層面上,借助藝術(shù)與生命的透鏡來審視科學知識[1]4-6。尼采的知識理論作為一種批判性的科學哲學,它批判性地反思認知與真理的局限性,并將之建構(gòu)為一種提升生命與振奮生命的悲劇知識哲學[2]10。正是在這種意義上,能夠?qū)⒛岵傻闹R理論稱為知識批判理論。在哈貝馬斯看來,這種非傳統(tǒng)的知識理論值得人們對之進行帶有系統(tǒng)意圖的哲學探究[3]212,近年來不少尼采研究在不同程度上觸及了尼采的這種批判性的知識理論。然而,由于尼采充滿爭議的挑釁性寫作風格,尼采的知識批判理論經(jīng)常被解讀為一種反科學或反理性的極端立場。新康德主義與法蘭克福學派的新近研究以同情的態(tài)度闡述了尼采的知識批判理論與西方哲學的批判傳統(tǒng)的關(guān)聯(lián),這些研究指出,尼采并非瘋狂地反對科學與理性,而是要揭示科學知識本身的有限性。不過,新康德主義與法蘭克福學派限于本身的理論視角,前者側(cè)重于尼采在知識理論層面上的批判,后者則側(cè)重于尼采在價值理論與政治理論層面上的批判,并沒有充分展示尼采知識批判理論的完好思路及其在各個理論層面上的深奧玄妙關(guān)聯(lián)。進而,在德里達與羅蒂等解構(gòu)型后當代主義者的廣泛影響下,很多尼采研究通常強調(diào)的是尼采哲學思想的批判內(nèi)容,卻相對缺乏對其蘊含的建設性主張的深切進入探究。有別于上述研究尼采的理論進路,本文嘗試運用語境論與寬容原則的詮釋方式方法,一方面將尼采的知識批判理論置于西方哲學的批判傳統(tǒng)之中,細致探究尼采知識批判理論的合理動機,另一方面則通過參照尼采與蘇格拉底、柏拉圖和康德等重要哲學家的劇烈爭辯,著力說明尼采批判科學知識的獨特立場及其基于唯美主義思想的建設性主張。通過在知識論、價值論與生存論等層面全方位重構(gòu)尼采的知識批判理論,本文力圖對尼采的知識批判理論構(gòu)成更為全面的理解與更為公正的評價,并探尋其對文化的多元發(fā)展與生命的自我提升帶來的有益啟示。一、對知識論偏見的批判在尼采以前的知識論傳統(tǒng)中,盡管理性論與經(jīng)歷體驗論的不同派別就知識的本性、來源以及基礎等問題有著眾多分歧,但是,這些知識理論基本都支持知識與無知的對立,知識憑借本身確實定性、可靠性與普遍性,在認識論上的地位要遠遠高于意見與錯誤所蘊含的無知。然而,尼采明確反對這種將知識與無知完全對立的二分法:只要在無知這個堅實的、花崗巖般的基礎上,知識才能增長到迄今為止的程度求知的意志奠基于一種更為有力的意志之上:追求無知、不確定性與不真實的意志!不是作為它的對立面,而是作為它的提煉品![4]35這段挑釁性的文字難免讓人產(chǎn)生如下疑問:消解知識與無知的界線,難道不會否認知識追求真理的導向,將真實與虛構(gòu)混為一談嗎?事實上,尼采絲毫無意于徹底抹殺知識與無知的差異不同,而是意在挑戰(zhàn)那種將知識與無知、真實與虛構(gòu)截然對立的兩分法所預設的符合論真理觀。在尼采看來,符合論真理觀所肯定的嚴格符合關(guān)系,并不存在于科學知識與實在世界之間。傳統(tǒng)知識理論或明顯或含蓄地堅持的符合關(guān)系,恰恰造就了種種遺忘認知視角局限性的知識論偏見。尼采對這種符合關(guān)系的批判,主要聚焦于科學知識所運用的語言。傳統(tǒng)的知識論往往將科學語言視為對自然世界的嚴格對應描繪敘述,尼采卻以為,在科學語言與實在世界之間存在的是一種隱喻的關(guān)系?？茖W真理蘊含著一群活動的隱喻、轉(zhuǎn)喻和擬人法,科學語言包含著一大堆已經(jīng)被詩意地和修辭地強化、轉(zhuǎn)移和修飾的人類關(guān)系[5]106。根據(jù)尼采的闡述,科學知識與自然的隱喻關(guān)系,相當鮮明地具體表現(xiàn)出于科學命名、科學概念與科學因果律之上?？茖W知識在描繪敘述世界的經(jīng)過中,首先就需要對各種自然種類進行命名,根據(jù)通常的見解,這種命名應該符合事物的本質(zhì)特征。尼采則以為,人類用來命名自然種類的語詞帶有大量人為約定的屬性,比方,石頭與樹木本身并沒有陰性和陽性的屬性,但在德語中,這些名詞則會根據(jù)陰性和陽性來加以區(qū)分。進而,很多名詞多少包含著所指稱的事物的某個特征屬性,如蛇(Schlange)這個德語名詞包含著長(lang)的德語形容詞,然而,長的屬性并不僅僅局限于這個物種,這個物種除了長的特征外,還有其他并非不重要的特征。不難看出,人類在構(gòu)造特定名稱時所依靠的屬性特征具有高度的選擇性,語言創(chuàng)造者命名的只是事物與人的關(guān)系,為了表示出這些關(guān)系他動用了最大膽的隱喻[5]104?？茖W認知并不知足于日常語言所使用的名稱,而是力圖構(gòu)成在邏輯上更為嚴謹?shù)目茖W概念。在科學概念的構(gòu)成經(jīng)過中,科學家通常預設了科學概念與自然事物之間的邏輯同一性與統(tǒng)一性。尼采卻指出,語詞的統(tǒng)一性并不能保證事物的統(tǒng)一性。[6]30現(xiàn)實中的任何兩個事物之間都存在著眾多差異,為了在多個事物之間構(gòu)成一個抽象的概念,認知者就需要摒棄事物的個體差異與獨特方面,一切概念都來源于差異不同物的等同,人們獲取概念,靠的是忽視那些個體性的和現(xiàn)實的東西[5]105?？茖W概念是對自然世界的擬人化,而在真實的自然世界中并不存在在各個方面都絕對嚴格地對應著這些概念的詳細事物?？茖W知識通常表現(xiàn)為蘊含因果關(guān)系的自然律,因果關(guān)系是讓科學知識符合自然世界的一種有力保障。然而,尼采指出,自然律所蘊含的因果關(guān)系呈現(xiàn)的是特定現(xiàn)象的不變序列,這顯示的并不是定律,而是兩種或更多氣力之間的強力關(guān)系。語言的主謂構(gòu)造造成了認知者將行動者與行動區(qū)分開來,進而將所謂的導致事件產(chǎn)生的氣力與事件本身區(qū)分開來。認知者在這種語言構(gòu)造的影響下,將那些導致事件產(chǎn)生的氣力稱為原因,將特定事件稱為結(jié)果。尼采進而以為,認知者確認因果關(guān)系的深層心理動機并不是尋求符合自然的知識,而是把某些陌生的東西追溯到某些不陌生的東西上,使人輕松知足,由此,認知者獲得了一種消除人類對于陌生事物的危險、不安、憂慮的權(quán)利感[7]82-83。尼采斷言,因果關(guān)系是人類語言構(gòu)造造就的遠古神話,當它在語言的功能與語法中建立了一種堅實的形式之后,這種遠古神話就確立了對于原因與結(jié)果的信念[8]336。通過批判科學知識與自然世界的符合關(guān)系,論證科學語言的隱喻性,尼采意在強調(diào),科學知識中存在著大量源自特定語言與文化的約定性,因此不可避免地受限于人類的視角。然而,工作中的科學家為了愈加專注、更有自信心地從事科學實踐,他們在特定時間內(nèi)就不得不對他們所預設的理論視角保持無知的狀態(tài)[9]72,科學認知恰恰有賴于對其預設的視角有限性的無知,有賴于其為了便利而虛構(gòu)的眾多理論假設。出于對科學的崇拜,傳統(tǒng)的知識論者往往也像工作中的科學家那樣無知于各種認知視角,并建構(gòu)了眾多捍衛(wèi)科學知識普遍有效性的知識理論,而尼采致力于批判的就是這種無知于認知視角有限性的知識論偏見。值得注意的是,康德的批判哲學也以批判的態(tài)度來揭示科學知識的有限性,但在尼采看來,康德并沒有擺脫眾多關(guān)鍵性的知識論偏見。首先,康德仍然堅持作為先驗綜合判定的科學知識在現(xiàn)象領域中的普遍有效性。尼采則斷定,并沒有普遍的先驗綜合判定,為了保存我們這個物種的本質(zhì),這些判定才必須被信以為真,人們對這種判定的信念,屬于生命透視法的視覺假象[10]24。歸根到底,這類判定也具有人類認知視角的局限性。進而,康德的哥白尼轉(zhuǎn)向固然在一定程度上躲避了內(nèi)在認知與外部實在的符合問題,但是,康德將科學知識的普遍有效性依靠于先驗理性主體強加給自然世界的眾多范疇的先驗性之上。尼采以為,康德所理解的先驗理性主體,導源于古代形而上學中將主體視為永遠恒久不可分的東西的靈魂原子論[10]25,但主體并非單一的實體,而是根據(jù)實踐需要被發(fā)明出來作為種種屬性的基礎[8]303,它根本不能為康德所要論證的知識普遍有效性提供先驗的辯護。更為重要的是,康德的批判哲學仍然預設了真實世界與表象世界、內(nèi)部世界與外部世界、主體與客體的區(qū)分,對于尼采來講,這種截然兩分的形而上學觀是人類語言的語法構(gòu)造的產(chǎn)物[9]86,它恰恰助長了人們將知識與無知、真實與虛構(gòu)完全對立起來的知識論教條。尼采之所以嚴厲批判康德,還有一個更深入的理由:康德的批判哲學揭示知識有限性的深層動機,是為了服務于貶斥知識,為信仰留下地盤的神學目的。根據(jù)尼采的理解,康德的神學本能中的眾多道德觀點構(gòu)成了康德最冷僻的形而上學論題的真正生長胚芽[10]14?？档轮铝τ谕ㄟ^論證科學定律在經(jīng)歷體驗領域的普遍有效性來捍衛(wèi)道德律令的普遍有效性,由此導向了一種讓知識道德化的哲學綱領,而這正是尼采要批判的另一個與知識有關(guān)的重要哲學論題。二、對知識道德化的批判根據(jù)尼采的理解,康德批判哲學所倡導的知識道德化綱領,能夠追溯到蘇格拉底的科學樂觀主義。對立于尼采所肯定的悲劇文化,科學樂觀主義主張,借助于科學的理性認識,一切世界之謎都是可認知的和可探究的,理性認知讓人們導向完全無條件的普遍有效性規(guī)律[1]133。這種規(guī)律不僅揭示了自然的普遍規(guī)律,而且揭示了道德的普遍規(guī)律。美德即知識,理性反思所獲知的抽象而又普遍的規(guī)律,將有效說明人應該如何生活的重要問題。不難看出,這種科學樂觀主義深入支配了以啟蒙運動為代表的西方當代文化。尼采在對當代性進行批判的經(jīng)過中,相當敏銳地意識到了這種做法的弊病:蘇格拉底將美德等同于知識,將理性等同于美德與幸福的做法訴諸于理性的狂熱,遺忘了科學理性認知的局限性,將理性變成一個暴君,進而造就了拒絕本能和抵抗本能的頹廢生活[7]51-52。尼采并不以為仿效自然規(guī)律的道德律令能夠普遍有效地解決人生問題。根據(jù)尼采的視角主義,科學知識揭示的自然規(guī)律受限于眾多認知視角,難免帶有理論的盲點,同樣地,各種道德律令也受限于眾多視角,它們暗中凸顯的是特定道德律令的倡導者所傾向與肯定的價值。在尼采看來,自古希臘以降,歐洲文明中就存在著兩種道德主人道德與奴隸道德,前者負載的是樂觀肯定與充滿創(chuàng)造性的價值,后者負載的是悲觀頹廢與充滿毀壞性的價值。主人道德肯定本身的特質(zhì)與個體的差異,并不將自個信奉的道德強加于所有人之上。奴隸道德為了給自個的失敗與軟弱尋求慰藉,通過道德領域中的價值重估,貶低和否認與主人道德相關(guān)的個性品質(zhì),并竭力將具體表現(xiàn)出了本身價值的道德律令強加到所有人身上,構(gòu)成了一種拒斥個體差異,任何人都不能將本身作為道德法則的例外的大寫的道德,它無法將本身視為一個視角[11]201。尼采以為,大寫的道德關(guān)注的是每個人都有能力執(zhí)行的普遍道德律令,卻忽視了造就天才的出類拔萃的精神品質(zhì),助長的是一種缺乏個性與創(chuàng)造力的平凡社會:在大寫的道德的拉平作用下,我們今日已經(jīng)看不到任何想要變得更偉大的東西,在變善的經(jīng)過中,群眾卻變得更慎重、更舒適、更平凡、更冷漠[12]40。另一方面,大寫的道德對道德律令普遍性的強調(diào),也壓制了個體生命的成長。普遍的道德律令將個體品質(zhì)截然兩分為善與惡兩類,并在大寫的道德的名義下主張徹底鏟除惡的品質(zhì)。然而,尼采以為,善惡的品質(zhì)都屬于人類生命的重要組成部分,兩者互相依靠,并在不同條件下能夠互相轉(zhuǎn)化。個體的生命就像山上的大樹一樣,為了本身的茁壯成長,生命不僅需要往高處和亮處上升,而且其根系還需要強有力地伸往地里伸進黑暗里伸進罪惡[13]41。對于尼彩來講,重要的是通過意志的氣力與激情的精神化,實現(xiàn)善惡的積極轉(zhuǎn)化,塑造一種富有創(chuàng)造性和內(nèi)在激情的生活方式。大寫的道德只知道一味消滅各種有可能成為惡的激情與欲望,這恰恰是一種培植精神的貧困、反對才智人士與仇視生命的閹割術(shù)[7]67。不難看出,自蘇格拉底以降,那種致力于知識道德化的科學樂觀主義在無知于認知有限視角的知識論偏見的影響下,忽視了道德的視角有限性,進而讓其倡導的大寫的道德蛻化為忽視個性品質(zhì)差異與道德情境差異不同的教條。對于尼采來講,更為嚴重的是,科學樂觀主義無限地信賴乃至崇拜科學知識與科學理性的普遍有效性,讓科學高踞于藝術(shù)和生命的價值之上,這導致了虛無主義在當代文化中的盛行,而尼采的知識批判理論在批判知識的虛無主義后果的基礎上,試圖給出一條超越虛無主義的道路。三、對知識虛無主義后果的批判與超越尼采將知識的虛無主義后果與禁欲主義聯(lián)絡在一起。根據(jù)慣常的理解,當代科學推動了人類社會的物質(zhì)生產(chǎn),促進了世俗享樂的繁榮,科學知識似乎恰恰是禁欲主義的對立面。尼采并不否認當代科學具有功利的或?qū)嵱玫囊幻?但他指出,在科學知識中有一種形而上學的價值作為其根本的精神動力,即使是我們今日這些認知者,我們這些不信神者和反形而上學者也是從一個數(shù)千年的信仰所點燃的那場大火中獲得我們的火,那個基督教的信仰,也就是那個柏拉圖的信仰,相信神是真理,真理是神性的[12]182。對真理神圣性的信仰,雖然有力推進了科學知識的發(fā)展,但也導致當代文化產(chǎn)生了一種無限推崇科學真理的傾向。恰如海德格爾指出的,在西方當代思維中,真理對當下存在者的解蔽經(jīng)過總是被對存在者整體的遮蔽所支配[14]230。特定類型的真理在解蔽世界的某個方面的同時,卻遮蔽了世界的其他相貌。在尼采看來,固然當代科學知識被視為宗教苦修禁欲的對立面,但是,當代人遺忘了科學知識所預設視角的有限性,將科學知識視為唯一符合現(xiàn)實世界的絕對真理,進而遮蔽了藝術(shù)審美與哲學思辨等揭示的世界形象。這種著力凸顯科學求真意志的思想觀念遮蔽了人類文化的多元追求,讓人性與文化變得單調(diào)乏味,因此那個求真理的絕對意志,乃是對禁欲理想的信仰本身,它仍然是禁欲理想的無意識律令[12]181。根據(jù)尼采的理解,柏拉圖的形而上學的初衷是借助這種讓真理神圣化的禁欲理想來提升人性的尊嚴與價值,然而,這種禁欲理想無限抬高科學真理在人類生活中的地位,讓科學知識壟斷了在人性問題與社會文化問題上的全部話語權(quán)。反諷的是,科學知識并未因而提升人類的尊嚴,恰恰相反,自哥白尼以來,當代科學知識的發(fā)展終結(jié)了人類對本身在造物的等級序列中的尊嚴、唯一無二、不可替代的信念,人類如同落到一道斜坡上從如今起越來越快地從中心點滾出去,滾到虛無中去,滾到對他的虛無的洞穿感中去[12]186。尼采表示,就像一切偉大的事物皆通過本身而走向毀壞滅亡,柏拉圖的形而上學所導致的對科學真理的無限崇拜,反過來卻讓柏拉圖的形而上學在當代逐步喪失了本身的可靠性與可信性,它所倡導的最高價值從如今起就毀壞滅亡在求真理的意志這番意識到本身的轉(zhuǎn)變經(jīng)過之上[12]194。在柏拉圖的形而上學所設定的最高價值缺席之后,人類不再擁有至高目的,不再擁有對為何之故?的終極解答,當代科學知識對人類的生存造成了虛無主義的后果。不同于那些劇烈譴責虛無主義的保守分子,尼采以為,固然科學知識的虛無主義后果給當代人帶來了諸多困惑和迷誤,但是,這也帶來了一個在消解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基礎上重新肯定生命的新契機。在尼采看來,柏拉圖的形而上學所設定的最高價值依靠于他在本體論上設定的塵世的和諧,這種和諧確保了主體與客體在精神上不存在縫隙,沒有不可逾越的深淵[15]162,然而,自然世界是殘酷的,自然與人類之間并不存在這種能夠給予人類慰藉的和諧關(guān)系。當代科學知識的發(fā)展去除了上述形而上學的迷夢,敦促人類在直面殘酷自然的同時去尋求肯定生命的嶄新方式。尼采主張,要避免科學知識的虛無主義后果,就不應當將科學知識視為對世界的唯一正當?shù)慕忉?科學知識僅僅僅是對世界的一種可修正的解釋與描繪敘述[9]65。要孕育一種有利于肯定生命的世界解釋,就需要通過哲學與藝術(shù)來對科學知識審美化,而希臘人的悲劇藝術(shù)與悲劇哲學在這方面給出了值得肯定的范例。根據(jù)尼采的理解,盡管希臘人認識和感遭到了世界的殘酷與人生的可怕,但是,希臘悲劇創(chuàng)造了夢與醉的世界,悲劇藝術(shù)所具體表現(xiàn)出的創(chuàng)造意志是一面具有美化作用的鏡子,它為人類生活做出辯護[1]84。依循古希臘悲劇哲學所給出的啟示,尼采力圖運用他的強力意志哲學來重新解釋世界與重新肯定生命。尼采的生命哲學并沒有追隨某些打著科學知識的旗號,對人性和文化做出的頹廢而又貧乏的悲觀理解。固然尼采的強力意志概念深受包括達爾文的進化論在內(nèi)的當代科學知識的影響,但是,正如海德格爾指出,尼采的強力意志并不能被單純地理解為心理學或生物學意義上的意志,這種意志并不像一般的欲望那樣僅僅追求它還不具有的東西,而是意愿超出本身,進而必然同時超過自個、支配自個[16]266。根據(jù)尼采的解釋,強力意志是生命的本質(zhì),生命的基本特征是保存與提高,由于強力意志尋求自我克制與自我超越,因而,生命的本質(zhì)必然包含了生長與提高的欲望,生命的保存服務于生命的提高。藝術(shù)則通過對世界、生命與知識的美化,激發(fā)強力意志成其本身并超出本身,進而成為了生命的最大興奮劑[16]274。由此可知,強力意志哲學是一種美化知識,振奮生命的生活藝術(shù),通過這種生活藝術(shù)對世界與生命的重新理解,尼采希望克制科學知識對人類生存造就的虛無主義后果,并在傳統(tǒng)形而上學預設的最高價值被消解的虛無主義時代里不斷激發(fā)生命的自我超越與自我更新。四、結(jié)束語不難看出,尼采的知識批判理論延續(xù)與發(fā)展了西方哲學的批判傳統(tǒng),這個批判傳統(tǒng)試圖對人類的知識與理性的眾多有限性進行深入的反思。尼采獨特的視角與關(guān)切,又讓他在這個批判傳統(tǒng)中構(gòu)成了別具一格的立場:不同于蘇格拉底運用理性批判希臘城邦各種傳統(tǒng)的局限性,尼采竭力主張,理性與知識解決人生問題與文化問題的效力本身就是有限的。不同于康德的批判哲學,尼采反對運用先驗哲學的方式來為科學知識在現(xiàn)象中的普遍有效性進行辯護,更反對通過將知識道德化來一勞永逸地為人類的生活方式給出理想的普適形式。不同于法蘭克福學派的批判理論對于集體主義的政治關(guān)切,尼采的知識批判理論愈加關(guān)注作為創(chuàng)造者的個體在生存論層面上的個性、自由與創(chuàng)造力。不同于后當代主義對圍繞科學知識的眾多宏大敘事的消解,尼采試圖對知識審美化,并由此建構(gòu)一種蘊含了旨在振奮生命與提升生命的宏大敘事的強力意志哲學。盡管尼采并非黑格爾式的體系哲學家,但是,他對科學知識的反思與批判也并非僅僅僅是一些缺乏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相互矛盾的思想斷片。尼采的知識批判理論不僅僅局限于傳統(tǒng)知識論的層面,而是與他在價值論、文化論和生存論等層面上對科學知識展開的視角主義批判、道德主義批判、禁欲主義批判、虛無主義批判有著縝密的關(guān)聯(lián),進而呈現(xiàn)出了尼采反思與批判科學知識有限性的精致而又完好的思路:在科學知識與自然世界成立的是隱喻關(guān)系,而不是符合關(guān)系?？茖W知識深受認知視角的局限,傳統(tǒng)知識論對科學知識的視角有限性的忽視,導致其產(chǎn)生了將知識與無知、真實與虛構(gòu)截然兩分的思想教條,進而助長了那種將知識道德化的科學樂觀主義。通過知識道德化而產(chǎn)生的大寫的道德是一種強求普遍有效性的道德律令,這種道德主義的教條閹割了生命的活力,拉低了社會文化的精神高度。更為嚴重的是,科學樂觀主義盲目地將科學知識視為關(guān)于這個世界的唯一有效的真理,遮蔽了通過其別人類實踐而揭示出來的豐富世界相貌。當代科學知識消解了自柏拉圖以降的形而上學傳統(tǒng)所設定的眾多最高價值,卻尚未產(chǎn)生足夠有力的嶄新價值來為現(xiàn)代人給出超越與克制祛魅世界的殘酷與虛無的生命激情,由此導致了虛無主義的后果。歸根到底,尼采的知識批判理論并不是反對科學與理性,而是反對一種無限推崇科學知識價值的科學樂觀主義。在尼采看來,科學知識僅僅僅是一種解釋世界的方式。遺忘了科學知識預設的視角的有限性,就容易遮蔽導源于藝術(shù)與哲學等人文世界的其他豐富多彩的解釋世界形式?？茖W樂觀主義對單一視角的無限推崇,讓人性與文化變得貧乏與單調(diào),對世界的解釋就容易讓被動、否認與頹廢的觀念所把持。由此可見,尼采對科學知識的批判并非簡單地導源于人文學者對自然科學的仇視與偏見,而是有著頗為合情合理的理論動機。必須指出,尼采的知識批判理論并沒有僅僅局限于批判,而是通過對知識審美化來提出超越虛無主義的建設性主張。尼采的這個建設性的主張,與他的唯美主義思想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根據(jù)尼采的唯美主義,世界與自我都能夠被視為一件藝術(shù)作品,在不同的詮釋視角下,世界將呈現(xiàn)出不同的相貌,而在不同的詮釋技藝下,人們就能以各種科學知識與生命體驗為素材,塑造出眾多唯一無二、特立獨行的自我[9]3-8。在這種唯美主義的透視下,尼采的強力意志就不是一種簡單地從眾多流俗的達爾文主義中衍生出來的拙劣哲學概念,而是呈現(xiàn)了一種在科學時代重新賦予世界與生命以魅力和能動性的詮釋視角與詮釋技藝。借助于強力意志的詮釋視角與詮釋技藝,尼采試圖孕育一種能動的科學,只要能動的科學才能發(fā)現(xiàn)能動力[17]159。以此方式,尼采致力于激發(fā)在科學時代里的人性的能動性、創(chuàng)造性與超越性。正是在這種理論動機的觀照下,強力意志哲學就成為了尼采重新解釋世界、振奮生命與自我塑造的生活藝術(shù)。當然,尼采的知識批判理論也不無爭議。普特南指出,根據(jù)不少法國后當代思想家的理解,尼采將知識、倫理與宗教視為權(quán)利角逐的不合理之物的反映,這種觀點已經(jīng)成為了當今的相對主義利刃之一[18]168。海德格爾則以為,尼采將自個的哲學視為對柏拉圖主義的反動,但是,作為單純的反動,尼采的哲學必然好像所有的反一樣,還拘執(zhí)于它所反對的東西的本質(zhì)之中[16]248,尼采所推崇的強力意志哲學仍然是一種形而上學,它并沒有真正克制虛無主義。應當講,這些批評意見是有一定道理的。盡管如此,正如著名尼采研究者瓦爾特考夫曼指出,尼采并不是一個體系型的思想家,而是一個追問型的思想家[19]82。固然尼采的知識批判理論存有一些可商榷之處,但是,他尖銳地提出了科學知識的有限性問題,深入地反思了那種無限推崇科學知識的視角與價值的科學樂觀主義對人性與文化造成的眾多負面影響,這些犀利的問題意識將激發(fā)現(xiàn)代哲學家在新的知識狀態(tài)下繼續(xù)探尋重塑文化與振奮生命的可能道路。以下為參考文獻：[1][德]尼采.悲劇的誕生[M].孫周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20.[2]Babich,B.E.NietzschesCriticalTheory:TheCultureofScienceasArt[C]//BabetteE.BabichandRobertS.Cohen.Nietzsche,TheoriesofKnowledge,andCriticalTheory.Dordrecht:Springer,1999:1-15.[3]Harbermas,J.OnNietzschesTheoryofKnowle